“呵,也不知道他這故事,有幾分是想說服自己,幾分是想說服他人!”
張?zhí)炝趾藓蕹雎暎劬Σ[起,本就狹長的眼角高揚,帶起滿臉褶皺,愈發(fā)駭人。
域外天魔皺了皺眉頭,輕輕敲了敲桌子,以示不滿,不知道是不是覺得打擾了他看書。
賈以秉瞄過一眼,什么書不知道,但是是全英文的。
咋,你要考研???
張?zhí)炝珠]上眼睛,復又睜開,神色已經(jīng)是平靜了許多,輕輕嘆了口氣,“罷了,他說什么都好。但這終究是龍虎山家事,我只希望道友可以置身事外?!?p> “七阿道長也是這個意思。”
笑死,就算不想置身事外也沒有辦法啊,我能打得過誰?
但這終究應(yīng)該是上一代人的恩怨,和風月沒有關(guān)系。風月四十年山下行走,如今終于尋到了續(xù)命的道途,絕不可以輕易斷了。
賈以秉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開口道:“風月是我的朋友,這件事和他也沒有關(guān)系,還請道友不要過多牽扯?!?p> “這是自然,前些天只是想用他來逼趙阿七下山,如今無所謂了,無非是他不下山,我便上山,道友且寬心?!?p> 張?zhí)炝衷掍h一轉(zhuǎn),忽然問道:“風月天魂有缺,可是幼年不足所致?”
賈以秉不知張?zhí)炝譃槭裁春鋈粏柶疬@個,但這也不是什么隱秘之事,而且已經(jīng)得以解決,便點了點頭。
“四十歲?”
賈以秉愈加困惑,只能繼續(xù)點頭。
“當年我被趙阿七追殺之時,曾躲入一片亂葬崗中,借陰氣養(yǎng)傷。有女子帶孕冤死,被同村人扔進了亂葬崗,化為陰煞,欲下山屠村,被我攔了下來。我身受重傷,敵不過她,還好煞氣化去大半,她恢復了部分神志,我想超度她去往輪回,只是她不愿,只求我救她腹中子?!?p> 賈以秉心有所感,域外天魔也意外抬頭,暫時放下了手中的書,看來也是第一次聽聞此事。
“胎兒不足六月,此時出生只會早夭,我以養(yǎng)尸之術(shù)先護住身子,四處尋了些山參之類,吊住了腹中嬰兒性命,如此撐了一月左右,只是我下山尋藥,卻見到了追過來的趙阿七,他正做客村中,那些村民提起亂葬崗不太平,想求一場法事。無奈之際,我只得現(xiàn)身,打算先將其引開,誰想他窮追不舍,后來更是將我打落江中,我險死還生,一個月后再去尋那亂葬崗,早已被大水沖沒了?!?p> 平靜下來后的張?zhí)炝?,平鋪直敘,收斂了所有情感,似乎是在講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故事,但賈以秉聽得出其中的寒意。
這些年的仇恨,也有這嬰兒一部分原因吧,幾十年的恨意,自然是無法輕易消解的。
但七阿道人救下了風月,能不能讓這仇恨緩和一些呢?
賈以秉不知道,但是他想著,若是可以,雙方不必打生打死,坐下來談一談也是好的,于是便道:“七阿道長說,風月是他回去路上在亂葬崗救下的。”
細節(jié)上七阿道人沒有提起,但時間線和地點幾乎都對的上,賈以秉幾乎可以確定,當年的那個嬰兒正是風月,張?zhí)炝炙氖昵熬认铝怂蟀肷?,又因為沒能最終救起,而恨了四十年。
想不到四十年后的相逢,竟然是張?zhí)炝致氏瘸鍪?,想要擒住風月。
“呵呵,趙阿七也會救一個鬼胎么?”
四十多年的怨恨稍稍平靜,但又馬上翻涌,更甚從前。
你連陰煞都能容,鬼胎都能救,為什么卻唯獨容不下自己的師弟呢?!
當年若是他選擇不顧嬰兒性命,以御鬼之術(shù)驅(qū)使陰煞,再用養(yǎng)尸之術(shù)培養(yǎng)一具尸鬼,只消幾日功夫便可功成,到那時不止傷勢痊愈,想要殺他趙阿七,更是易如反掌!
歸根結(jié)底,是他只想像以前一樣躲躲藏藏,指望著師兄退卻罷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那便老死不相往來。
賈以秉忍不住道:“為什么要引開他呢,不能帶他一起先去救人么?”
“帶他一起?呵呵?!?p> 張?zhí)炝中β暽硢‰y聞,眼中滿是嘲弄,“我那師兄嫉惡如仇,修道成癡。遇見此等陰煞,怎會猶豫?”
賈以秉欲言又止,他所見的七阿道人心態(tài)平和,并不像張?zhí)炝中稳莸啬敲礃O端。
只是自己所見,是天命之年的七阿道長,不是當年的趙天師,若論起對他的了解,又有誰比得過形影不離的師兄弟呢?
賈以秉這么想著,只好繼續(xù)保持沉默,他既沒有參與的理由,也沒有參與的資格。
只是,若張?zhí)炝炙苑翘摚撬蠟榱艘粋€嬰兒的性命奔波冒險,又怎么會是墮入邪道之徒呢?
畢竟是陳年舊事了,想必也有一灘理不清的亂賬,賈以秉心中也不知道該信誰,心理上來說,他更愿意相信七阿道人,但自己已經(jīng)明確表示不會參與他們之間的恩怨了,張?zhí)炝忠矝]理由編故事騙自己才對。
雙方加起來都快二百多歲了,修仙已經(jīng)到了盡頭,飛升無望,估計也沒幾年性命了,兵解前清算完塵世仇怨,想必也是雙方共同的夙愿。
確定張?zhí)炝植粫俅蜗蝻L月出手,賈以秉心中的擔憂也就解了大半,打定主意此間事了,就帶著陳曉婷先回去,避免受到波及。
至于風月,想必七阿道人會護其周全,張?zhí)炝忠苍冗^他大半性命,必然能保則保。
張?zhí)炝侄似鸩璞?,如酒一般一飲而盡。
偏偏有人看不下去,域外天魔見張?zhí)炝譀]有繼續(xù)說話的意思,反而不愿意了,轉(zhuǎn)頭向賈以秉問道:“我卻不方便稱你為道友,便叫你名字吧,賈以秉,你可知為何師兄弟反目?”
賈以秉不知域外天魔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便看了一眼張?zhí)炝郑脧執(zhí)炝忠蔡ь^看了過來。賈以秉心下略有些為難,但還是道:“聽七阿道長說,張前輩修了禁術(shù),不肯回山,又偷了茅山的秘籍,還打傷了人?!?p> 張?zhí)炝贮c頭又搖頭,“禁術(shù)自然是修過的,能用的法術(shù)束之高閣,不使后人修習,簡直愚蠢至極,鬼術(shù)者,心術(shù)不正為鬼,光明正大則神!我以鬼術(shù)度眾生,有何不可?至于茅山,幾百年前就破落了,我若是想要什么,大可登門索求,誰敢不給?何須行偷盜之舉?”
賈以秉第一次聽人聽人把強搶說得如此堂堂正正,但拋開這個不談,聽起來還挺有道理的。
只是提到鬼術(shù),賈以秉又想到了剛被超度的王新。
張?zhí)炝殖姓J了修習禁術(shù),卻否認了茅山之事,賈以秉正思考間,域外天魔話鋒一轉(zhuǎn),忽然道,“師弟修禁術(shù),為入世救難,師兄修仙道,為出世修行。賈以秉,若是你,怎么選?”
這有什么要選的?賈以秉不知道問題怎么就丟到了自己頭上。
至于選擇,好像很好選啊,天道條例本就要求避世,況且修仙不就是為了飛升么?
域外天魔又輕輕敲了敲桌子,提醒道:“你是大學生,想必修過歷史。好好想想,他入世之時,這人間,或者說,這神州大地,是何年換代,何種境地?”
何年?按年齡推算,大概是……七八十年前?那個時候,那個時候……
賈以秉只覺得腦子里轟隆一聲,驚愕到無法言語,只猛地抬頭,以極為復雜的目光,看向了張?zhí)炝帧?p> 張?zhí)炝譁啙岬碾p眼帶著歲月的刻痕,面容平靜,只微微點了點頭,輕聲罵道:“都那個時候了,還修他媽的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