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龍走后不久，夢曇從黑暗里走出。身著一件紅色連衣裙，漆黑的夜色也不能將的美淹沒。一頭卷發(fā)隨意垂在肩上，風(fēng)一起，急速搖擺起來，想要脫離她的頭似的。
天羽睜開眼，一雙黑色的靴子映入眼簾，隨著目光上移，紅色的裙邊隨風(fēng)擺動著，接著是那雙閃動著光芒的褐色雙眼。
夢曇閃到天羽身后，將他扶起來倚靠在自己的胸前。天羽沒有拒絕。
長發(fā)垂下，隨風(fēng)拂過天羽的臉頰。他均勻地呼吸著，不言語。
“什么都不用說，就安靜的躺會兒，你忘記劍客的身份，我也忘記自己是狼人，”夢曇握著天羽冰冷的雙手，“如果我們只是一對平凡人，情況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可這世上哪會有如果，現(xiàn)實(shí)又豈容我們做夢，”天羽干裂的嘴唇蠕動著，雙眼緊閉，仿佛一切都不存在，自己只是進(jìn)入了一個(gè)微暖的、不真實(shí)的夢境里。
“是啊，”夢曇將臉貼緊天羽的頭，“哪會有什么如果，你我的身份又哪能忘得掉，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秒?！彼哪橆a滑落一滴眼淚，滴在天羽的臉頰，天羽緊閉的眼睛動了動，沒有睜開。
“原來你的淚也是灼熱的，”天羽頓了頓，“甚至比人類的淚水更加熾熱?！?p> “很久以前我以為狼人是沒有淚水的，”夢曇緊緊的抱著天羽，“因?yàn)槲覐奈吹暨^一滴眼淚，也從沒見過其他的狼人掉過眼淚，直到遇見你，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狼人也是有淚的，甚至比人類更多?！?p> 天羽睜開眼，在遙遠(yuǎn)的深空，他看見了一顆慘淡的星，過了很久才說，“你抬頭看看?！?p> “怎么了？”夢曇抬頭，隨著天羽的目光看去。隨即眼里閃過一絲光芒。
“看到了嗎？”
“看到了，”夢曇說得很輕，聲音飛快地被風(fēng)聲淹沒，但天羽還是聽見了，而且聽得很清晰。
不一會兒天羽又憂郁起來，“對于這茫茫無盡的虛空，有沒有它又有什么區(qū)別？”
“不，”夢曇嚴(yán)肅地說，“我們發(fā)現(xiàn)了它，這一刻我們同時(shí)仰望深空里唯一的一顆星，我會永遠(yuǎn)記住它的，不管一百年、一萬年?！?p> “你應(yīng)該忘記，記憶是累贅，不管好的不好的，它只存在于過去的時(shí)光里，活著的人不該永遠(yuǎn)背著這樣的累贅?！?p> “我愿意背著這累贅，余生漫長，孤獨(dú)永恒，若是心中一點(diǎn)累贅也沒了，還如何聊以自慰，度過那行尸走肉般的歲月。”
“這樣看來我至少是幸運(yùn)的，”天羽沒有收回落在天邊唯一的那顆星上的目光，“再悲慘不堪的生命終究會走到盡頭，生命終結(jié)了，一切的苦也會隨著終結(jié)，離了這諸多的苦惱?！?p> “是啊，想想都是一件幸運(yùn)的事，”夢曇緊貼著天羽的臉貼得更緊了，“那時(shí)你不會孤單?！彼坪跸露四硞€(gè)決心。
天羽蹙蹙眉，他揣度這句話的意思極有可能是說，他死了，夢曇也不活了。他沒有再對這句話再做過多的聯(lián)想，因?yàn)橛嗌€很漫長，未來充滿了變換，豈是動動嘴皮子所能左右的。
***
一個(gè)空酒瓶咣當(dāng)一聲落地，沒碎，旋轉(zhuǎn)了一圈倒下，撞在身旁的另一個(gè)空酒瓶上，在周圍這樣的酒瓶不多不少整整十個(gè)，相依相靠著，像親密無間的伙伴。
龐龍坐在石頭壘成的屋頂，雙腳垂在半空中，仰起脖子往喉里灌酒。身旁堆著很多酒，沒有人細(xì)心地?cái)?shù)過，大概二十多瓶吧。
洗得干干凈凈的臉乏出一陣紅暈，黑色的襯衣敞開了兩個(gè)鈕扣，干凈而合身的大衣沾上了黃色的泥土。
他可是龐龍，一絲不茍的龐龍，講究得不能再講究的男人。
屋頂?shù)牧硪活^，白雪正走在最邊緣，敞開雙臂，扭扭捏捏地走著，嘴里叼著一根香煙，沒吐出煙霧。
她走到龐龍跟前，雙手依舊敞開著，饒有興趣地盯著他，隨即緩緩放下手臂，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夾住香煙，猛地吸了一口吐出濃煙，“喂，劍客，看起來你遇到了難事，”頓了頓，“酒精只會麻醉知覺，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p> 龐龍?zhí)а郏硌垭鼥V地瞪著她，怪笑一聲，不再看她，繼續(xù)喝酒。
“你知道我是誰嗎？”白雪裝作很生氣的樣子，“竟敢無視我的存在?！?p> “我知道，”龐龍昂著頭，像一只驕傲的公雞，“一個(gè)被人寵上天的小屁孩?！?p> 白雪眼里路過一絲怒色，“你是在告訴我，我是一個(gè)徹頭徹尾的廢物？”
“隨你怎么理解吧，重要的事，我現(xiàn)在心情不好，別他媽煩我，”龐龍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往喉里倒酒。
白雪氣得臉色變綠了，從小到大沒人敢這么跟他說話，龐龍是第一個(gè)。她上前一步，想一把奪下龐龍嘴角的酒瓶。手快觸到酒瓶間，龐龍輕輕一動，白雪的手抓了個(gè)空，用力過猛，身子傾下。
龐龍伸出右腿，白雪的胸脯撞在腿骨上，最要命的是，她還本能地挽住了龐龍的大腿，正惱羞成怒之際，龐龍拽住她的后衣領(lǐng)將她拉了上來。
啪地一聲，一巴掌落到龐龍的臉上。龐龍不懂女人的心思，用一種不可思議地眼神瞪著她?！耙皇俏易阋话?，你早他媽掉下去了。”
“誰他媽要你拽，”白雪不懷好氣地瞪著龐龍，嘴角的煙早他媽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你怎么知道掉下去，不是我的本意呢？”
龐龍狡黠一笑，左手快如閃電，拽住她胸前的衣領(lǐng)，白雪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yīng)，人已經(jīng)飛了出去，轟地砸在地上，四肢敞開著，活像一只被人壓扁了的蛤蟆。
左腿動了動，在黃沙上劃出一條醒目的溝，接著右腿也跟著動了起來。最后雙手緩緩撐地慢慢爬了起來，白雪翻身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抬頭瞪著龐龍。
白雪公主耍了一招魔術(shù)霎時(shí)化作了灰姑娘。
龐龍咯咯地笑，身子劇烈地顫抖著。用僅有的一只手捂住了臉。
白雪拍了拍胸前的灰塵，也不氣，自嘲似地笑。
少頃，龐龍愣愣地盯著白雪，臉上的笑意消失了，沒有譏諷，似乎還多了一絲尊重。抓住身旁的一瓶酒隨意扔到白雪跟前，依舊盯著她瞧，不言語。
白雪輕笑，拿起跟前的酒瓶，打開猛地喝了一口，咧咧嘴，緩緩?fù)鲁鲆豢诖謿猓罢嫠麐岆y喝......”爆粗口，接著又喝一口。
“好喝的酒，都他媽不是好酒，”龐龍用左手熟練的開了一瓶新的酒，仰起脖子往喉里猛灌，“好酒，一定是最烈，最難下咽的。”
白雪很詫異，像見到了此生最詭異的事，搖搖頭，不言語。她看起來沒心沒肺的樣子，可也有一顆像所有女人一樣的細(xì)心——身殘的人最忌諱被人當(dāng)做殘疾人看待，即便他們真的殘疾。對此，沉默勝過千言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