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還會在邊城待一段很長的時間,也許永遠也走不出邊城了。
天羽突然間想有個家,不是渴望娶妻生子,也不是想念那從未謀面的父母,只是想有個北風避雨的居所。
是人都有父母,天羽也有,只是他從未見過。
邊城大道快走到盡頭時,路邊立著一塊底部已腐朽、比人高的木樁;木樁沿著頂部釘著一塊方形的、被風侵蝕得很殘破的木牌;木牌中央用草體刻著“低俗客?!彼膫€大字,旁邊還有一行小字,視力很好的人也得湊上去才能看清上面的字。
“混蛋,兜里沒子兒滾遠點!”
這是天羽湊近木牌后,一字一字讀出來的。
對著木牌踏上一條被人踩硬了的沙路,其間有一棵看似枯萎了的柏楊。前面用木樁和鐵鎖圍成的籬笆已搖搖欲墜,那扇敞開著的籬笆門沾上了臟兮兮的手印。
天羽饒有興趣地搖了搖那兩根作為門柱的木樁,很牢固。對著籬笆門就是低俗客棧了。
一個上了點年經的女人坐在客棧門前一把用繩索和木根捆綁而成的椅子上,那椅子看起來快要散架了。她穿黑色的衣服,頭發(fā)綁成馬尾,二十天沒洗過了。身上一點裝飾也沒有,除非在脖子上綁條紅繩也算裝飾。
那雙黑色的靴子看來磨了些時日了,鞋面褪了皮,像大漠上沙子的顏色。
她不胖也不瘦,圓圓的臉蛋像一個哈密瓜,鼻梁又高得過分,很少有女人有這樣高的鼻梁,眉毛成灰色而且很稀少,雙眼皮下一雙小小的眼睛,浮動著一種灰暗般的光芒。
顯然,她是那種得過且過的人,但是骨子里有一種謙卑的傲氣,若是別人給她一巴掌,她一定還回去,即便付出的代價是生命也在所不惜!
天羽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塞進臉上的洞里,不急著掏出火柴,他用舌頭挑了挑嘴里的煙,定定地看著椅子上的女人,像在盯著一只誤入廚房的麻雀。
“看到那塊木牌了嗎?”女人撅起干癟癟的嘴指了指籬笆外頭的木牌。
“看到了,”天羽掏出火柴,咔嚓一聲劃燃一根火柴點燃煙,“怎么了?”吞云吐霧起來。
“你留意那一行小字了嗎?”女人從那件黑色的厚重的大衣里掏出一根雪茄,用嘴捏著,劃燃一根火柴點燃。深吸了一口氣,沒吐出煙霧。
“那一行像蒼蠅屎一樣的小字嗎?我還特意上前看了呢?!?p> 天羽掏出一沓錢在她面前晃了晃,像一個孩子拿著一條咸魚在饞貓的眼前晃動一樣輕挑、浮夸。他在挑逗這有趣的女人。世上有趣的女人可不多呢!
“有這么些錢,你該給自己換雙靴子,”女人瞥了一眼天羽那雙有個洞的靴子,眼神像一個挑剔的姐姐一樣犀利。
“我喜歡這雙鞋,”天羽點點頭,“別告訴我,你恰巧有針線,讓我補上這個洞?!?p> “小弟弟,你可真他媽的幸運,”女人咬著雪茄,沒吸,“你需要的我有?!?p> “不過要受費,”她補充說。
“你可真是唯利是圖啊,”天羽沒有露出輕蔑的神情。
“趁現在還不算老,得多賺點養(yǎng)老錢了,”女人拿下雪茄,撅起干癟癟的嘴吐出一條細長的青煙。
“行了,”天羽蹙蹙眉,“給我一間房吧,我會住上很長一段時間?!?p> 他不想再深入的聊下去,悲苦的人他見得太多了,看樣子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到此結束讓身心得到暫時的安寧吧!
“便宜的還是貴的?”女人問。
“多便宜,多貴?”天羽反問。
“你應該問,便宜的和貴的這二者間的區(qū)別?!?p> “那么區(qū)別何在?”天羽彈了彈煙灰,饒有興趣地盯著女人瞧。
“便宜的與老鼠為伍,”女人用鼻子吸了一口氣。
“貴的不會與老虎為伍吧?”
“你真他媽幽默,不過我喜歡。”女人笑了,這是今早她露出的第一個笑容。
“你也不懶,”天羽揚了揚嘴皮子,“我喜歡老鼠,世人都以為它們很骯臟,但......”
“行了,”女人打斷天羽,“拿著那多錢卻要與老鼠同居,你是守財奴呢,還是真對老鼠情有獨鐘?”
“隨你怎么看吧,”天羽輕笑,“我才不在乎呢!”
“兩塊錢一天,”女人深吸了一口雪茄,定定地注視天羽,似乎想從天羽的眼里看出點什么。
天羽抽出一張百元大鈔隨意扔到她的大腿上,“帶我去看看老鼠的窩吧?!?p> 女人拿起腿上的大鈔隨意塞進兜里,起身的時候,椅子發(fā)出一聲吱嘎聲。她踏上那上二樓的殘破而臟兮兮的樓梯,天羽緊隨其后。
很久很久以前,匠人從遠方用馬車拉來鑿得很工整的石頭,修建了這棟樓。那時這女人的奶奶還沒降世,“低俗客?!边@四個字也還沒人想到。
二樓的木制走廊上積了一層泥土,是沾在鞋底被人帶上來的,路過第一間房時,一股濃重的香水味撲面而來,屋里傳來一陣低微的女子咿呀聲,似在哼曲。
也許是那刺鼻的香水味,也許是那女子的哼曲聲,天羽不經意間已頓足。女人聽不見天羽的腳步聲,回過頭來,用一種冷硬地語氣說,“你要二零六,還是二零八?”
“二零六,”天羽隨口說。
那女人猛吸了一口雪茄,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天羽,隨即從兜里掏出一串鑰匙,扯下上面標有“206”三個字的那把鑰匙扔給天羽。
天羽將鑰匙插入那個生銹的孔,輕輕扭開,門縫里掉出一層灰。里頭放著一張木床,還有一張積滿了蜘蛛網的桌子,上面積著厚厚的一層灰。桌子邊有兩把直背木椅,同樣積滿了灰塵和蜘蛛網。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有用的東西了。
“還滿意嗎?”女人走進來,不一會兒房間里充滿了一股雪茄煙味。
天羽摸了摸桌子上的灰塵,而后聞了聞那只摸過灰塵的手,“正合我意,”天羽咧嘴笑了笑,那是一種無所謂的笑。
“夠你收拾一陣的了,”女人走到門口,回過頭來,“人人都叫我賽金花?!?p> “真名?”天羽打趣似地說。
“或許吧,”賽金花扭過頭去,青煙從耳邊飄過來。不一會兒,她又折了回來,“至少該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假名也無所謂,只是為了好稱呼對方......”
“天羽?!?p> 賽金花淺笑,“一聽就是假名,不過我喜歡這個名字,”轉過身去,這一次沒再折回來。
天羽關上門,掏出一根煙,剛點燃,隔壁的咿呀聲消失了,隨即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走動聲。接著是吱嘎地開門聲,然后那陣輕微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不一會兒,房門被敲響了,兩長兩短。
天羽開門,一張女人的臉突兀地對著自己?!靶枰獛兔??”兩瓣紅紅的嘴唇微微蠕動,像兩只紅色的毛蟲。
穿著一件寬松斑斕的長裙,沒有系上裙帶,露出兩條潔白如雪的胳膊。一頭一寸長的短發(fā)安靜地貼著她的額,剛好蓋住眉毛,左耳上掛著一顆閃亮的紅珠。
上下打量了一番,天羽用一種近乎于調戲的語調說,“穿成這樣,你就不怕我對你不規(guī)矩?”
“再正常不過了,只要你還是個男人?!彼哪侵粵]穿鞋的右腳向前邁出了一步,沒踩穩(wěn),可能是故意沒踩穩(wěn),身軀向前傾倒,倒入天羽寬敞的懷里。
天羽沒躲,用左胳膊環(huán)住她,“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可不希望當我想起這一刻時,花費心神胡猜你的名字呢!”
“水仙,”她抓住天羽的脖頸,氣息浮上天羽的臉。
“好名字,不過你的嘴很臭,”天羽直言不諱,因為他心里僅存的那點美妙感已經蕩然無存了。
水仙猛地掙脫出天羽的懷抱,顯得很慌亂,眉宇間還隱隱閃現出一股羞色,不是對自己輕浮的行為,而是對自己身上的缺陷——口臭。
但表現得更多的是惱羞成怒,“你侮辱我,”水仙怒視著天羽,“你敢侮辱我......”
天羽從她的眼里看到一種極為熟悉的神色,但一時想不起來。在不久的將來,天羽回想起今日的情形時才猛然驚覺,那是一種狼人特有的神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