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失意與明意

　　過年熱鬧了好幾天，趙宜今天很是悠閑。

　　祖父和侯夫人帶著家里男人和男孩子去給人家拜年，女人們懷孕生子的，還有病了的。。。。

　　那什么，趙煖被陳之珊給氣病了，雖然那點事兒真沒什么，只是她心思復(fù)雜又敏感，又被侯夫人呵護了這好幾年，事件被她自己無限放大，弄得整個年都沒過好。旁人也問不出緣由，田瑛娘上門，趙煖與她密室懇談了很長時間，說了什么，沒人知道。

　　今天，趙宜獨自在喝茶。

　　午后的陽光照進來，桌上擺著兩樣小點心，還有書和幾件小玩意兒。

　　她緩緩打開景王殿下給她的回信，抽出信紙，入眼是厚厚竹紋紙，帶著一股子清澀的香味。

　　“現(xiàn)在怎么都興弄這個。。。。。講究的咧。。。?！彼洁煲痪洹?p>　　前幾天她問陳清，卻發(fā)現(xiàn)陳清早就用上了，還是自己設(shè)計委托加工的。。。

　　當她表示有興趣后，陳清說“舅舅好好想想，做一個符合你的。?！?p>　　嗯。。。。接下來就是一筆漂亮的字。。。。

　　“是不是皇上皇子的字都格外的好看？”她拿著，瞇著眼，放遠拿近的欣賞了一會兒。

　　才看內(nèi)容，大概的是意思是，他知道蜀王以及世子以及雅慧郡主的事，深淺都知道。。。。。

　　趙宜不由一笑“搞什么？”

　　劉楚說不知道你想知道到哪一層，只是這些，見面說才好。

　　明天下午他會在茶樓，如果她能出去就去找他。

　　明天要是出不去，后天，也就是正月十五，他會去龍泉寺。。。。

　　趙宜看著信，信里的語氣，都能讓她感覺出來，他在寫這個便條時，眼睛里的狡黠和嘴角帶著的笑意。。。。

　　她寫了封回信，哎呀，自己的信紙和字，真有些拿不出手呀，要不要用自己的香把信紙熏一熏？她呵呵的笑笑。。。。讓丫頭把小興叫來，讓他去送信。

　　小興彎著笑眼，露著小虎牙進來“小宜。。。”叫得賤聲賤氣。。。

　　趙宜一看他，一身嶄新的淺灰色錦袍，灰狐貍皮領(lǐng)子，腰間掛著玉墜兒，腳下麂皮靴子，打遠一看，京城富貴公子哥兒，但近了一看，皮笑肉也笑的皮樣兒。。。

　　趙宜看到他就想笑，把信給他，讓他送到茶樓。

　　小興卻磨蹭著不肯走，在屋子里轉(zhuǎn)著，手欠的摸摸這個擺件，翻翻另本書。。。

　　趙宜問“小興還有什么事兒？”

　　小興期期艾艾的過來，趙宜不由得真的按眉頭，連旺哥兒，現(xiàn)在都變得沉穩(wěn)大氣，只有小興，還跟個皮猴子一樣。

　　二嫂就是看不順眼，給他置辦了無數(shù)的好衣裳和配件，結(jié)果都白瞎了。。。。。

　　小興眼睛里閃著神秘的光，低聲說“小宜，我跟你說件事哦，你可不要告訴別人?！?p>　　“好，我不說！”

　　“我跟你說，大亦，他有媳婦兒了！”小興擠眉弄眼的說。

　　“什么？”趙宜一愣。

　　“大亦，他今天準備些東西，明天，要去媳婦兒家了呢！”

　　趙宜心在狂跳，那天那種異樣感覺一下子浮上心頭。

　　她瞪著兩眼沒說話，小興說“真的小宜，我不騙你?！?p>　　“是哪家人？”

　　“是他老師的孫女兒，說的是明年等亦哥中了舉，兩家人再商量親事?！?p>　　“都說到親事了？”她喃喃道。

　　“嗯，他老師只一個兒子，兒子身子不好，只生了這一個女兒，前年過繼了大伯家的孩子當兒子。比亦哥大，中了舉了都，說是去四處游行。。?！?p>　　“游學?！?p>　　“對。游學！”

　　“兩家家世，也差著不少呢。”趙宜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老師身子不太好，看中大亦，愿意將女兒托付給他?！?p>　　“亦哥，他是愿意的嗎？還是老師待他好，他抹不開面子？”

　　“嘿嘿，他愿意的。。。那姑娘，做了吃的，還給我過呢。挺好吃的哪。。?！彼麧M意的說。

　　趙宜心里很亂，呆了一會兒，把小興手里的信抽了回來“你去那茶館說，我選第二個方式?！?p>　　小興眼睛锃亮“小宜，這個茶館里的人是誰？”

　　趙宜正沒好氣“你打聽這個干嘛？”

　　“這個地方太奇特了，進去人不少，但看著還挺清靜，我跟你說小宜，不光這個茶館，茶館旁邊的買賣，別看都有自己的老板，其實，哼哼，看似沒關(guān)系，其實有關(guān)系，很可能是一個老板呢！。。。。茶館好幾個門呢，有明有暗。”他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慢慢琢磨出來的。

　　趙宜嚇一跳“小興！別亂說，你也別亂打聽。這個跟你沒關(guān)系，瞎打聽，打聽出事兒！”

　　“好啦好啦！小宜，我知道啦。我也沒大張旗鼓的打聽的，你放心哪，出不了事兒！”

　　“這個跟咱們沒關(guān)系！你不許亂來，京城可不是鬧著玩的！”

　　“好，好！我知道了！我聽話，你別生氣。”他討好的哄著。

　　“我沒生氣?！?p>　　“你生氣了！我都看出來了，你臉色可不好了。。?！彼麚牡目粗w宜。

　　趙宜氣得“得了，你趕緊去吧！”

　　小興走了，趙宜愣在那里。

　　過年這些日子，劉亦一直在府里，兩個人算見面時間比較多。

　　趙宜看著他，從剛來京城時的稚嫩，興奮，拘謹，忐忑，滿眼憧憬的小男孩兒。

　　變?yōu)槎竦拈L身玉立，秀眉星目，風度翩翩的讀書郎。

　　尤其這些年，他光怕回到侯府被大家鄙視，就算讀書辛苦，每天的晨練也不敢放下，箭射，跑步。所以比尋常讀書人，更多了一份健壯，眼神里也帶著堅毅。

　　趙宜，剛從上世回來的時候，不再辜負他，也是要完成的心愿之一。

　　這些年，她從沒想過有第二條路可走。就算是已經(jīng)到了少女懷春的年紀，就算在一些社交中，接觸過許多出眾的世家公子，她都沒留意，也沒想過此生，會有別的人。

　　此刻，她都不知道怎么走回的房間。丫環(huán)們懂眼色，并沒有問她，進到臥室，撲在床上，眼眶紅紅的，卻沒有哭出來。

　　怎么會這樣？她有些迷茫。

　　是哪里出了錯？

　　想到他的暖陽一般的微笑，他秋湖一樣的溫柔，他的專注，他的心思，他所有所有的一切，不再給自己，而是給了另一個女人。

　　她心痛得就擰著般的疼，她想知道那是個怎樣的女孩子，憑什么就輕易得得到了屬于自己的東西！

　　不行。我要去找他問個清楚。。。。。

　　這么多年，她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

　　匆忙的出了房間，她的丫頭追出來，“小姐，您去哪里？“

　　“你別跟著，我就去娘那里轉(zhuǎn)一圈兒。”

　　丫環(huán)看著她遠去的身影。

　　她匆忙的到了亦哥他們住的院子，院門口沒人，亦哥他們幾個都不在，院子里一個人都沒有，格外的安靜。

　　她進到劉亦的房間，房門沒鎖，房間里一股淡淡墨香。

　　各樣?xùn)|西都整齊的放著，桌子上有書和信件，她動手翻動了一下，有他看的書，有手稿，有筆記，打開抽屜，有一個錦盒，里面厚厚的信，她拿出來打開一看，印著梅花的紙。。。。字跡清麗秀氣，是她的信。。。。。

　　她麻木的翻看，兩個人早就有了聯(lián)系。

　　信里，有對一些學問的見解，有對他生活的關(guān)心，有自己的家常。。

　　原來，侯府對他的幫助，讓他感激的同時，也帶給他很多的壓力。尤其看到一起來的小伙伴已經(jīng)開始幫侯府做事，幫母親賺錢，他心里很急。那女子的回信里，有對他的鼓勵和安慰。

　　趙宜都不知道，那個回京總是一付安靜而又溫暖的他，心里曾有那么多忐忑。

　　而他的心里話，找到了合適的人說。

　　趙宜趕緊把東西收拾好，走了出來。

　　回到院里，她找到張嬤嬤“嬤嬤，你去趟釣魚胡同，跟舅母說，正月十五白天，咱們?nèi)ヌ她埲拢四竵砹司┏?，還沒燒個平安香呢。那天正是好時候，看看舅舅有沒有空，請舅舅一起去！”

　　傍晚張嬤嬤回來了高興的說“您舅舅說，要帶著全家一起去，最近都是好事，要去燒香敬菩薩?！?p>　　陳鳳若一聽也要去。

　　讓趙煊和趙宜否決了，趙宜說可以帶兩個弟弟去。

　　結(jié)果陳鳳若說那就讓那幾個小伙子都跟著。

　　趙宜心又亂跳一陣，本來是想去散散心，要是劉亦去，那不更亂了？

　　可是說不動她娘，結(jié)果到了晚上，劉亦說，他那天還有些事，去不了。

　　趙宜忍不住就又去想，他是不是要去老師家，跟人家一起過正月十五？

　　他會跟那位姑娘說什么？他會為她準備什么？他會用什么樣的眼神望她。

　　她用力的克制，卻總也止不住的想這些。。

　　過了兩天，趙宜安排車馬，帶著丫頭和張嬤嬤，和舅舅家一起，還有長峰小興旺哥兒和清舅舅以及陳清娘，浩浩蕩蕩的進了山，去燒香。

　　舅舅帶著幾個男孩子，上了香，就到后山去玩。

　　婦人們事情就多了，沒個多半天完不了事。

　　一個眉清目秀的和尚，過來低聲跟趙宜說“姑娘，貴人在等，您方便時，小僧帶您前往?！?p>　　趙宜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她跟舅母說“舅母，我要去藏經(jīng)閣看看孤本經(jīng)書。一會兒就回來。。?！?p>　　陳之珊看了看趙宜，沒看出來什么，陳之華帶著趙宜的二弟，他年齡不大，上山怕拖累大家，就帶他在池塘邊看喂魚。

　　趙宜只帶了丫頭出了院門，那位清秀的和尚正在路邊等，看她來，有禮的一輯“小姐請隨小僧來。”

　　幾個從寺院的側(cè)門出去，走了一段臺階，又走了一段石子鋪的路，過了幾道小門，一路上沒有看到別人。

　　那和尚雖然沒有回頭，但他掌握著趙宜的速度。

　　走了會兒，路邊有個院子。。

　　他上了臺階，敲門，里面有個人開了門，往外看了一眼，沒說話，把門大開，閃到一邊。

　　趙宜走進來，那人攔了一下阿羊。阿羊“小姐，”聲音不大的叫了一聲。

　　趙宜回頭說“阿羊在這里等吧！”

　　她進了個月亮門，“趙宜？”剛進去就聽到一個清麗的嗓音。

　　趙宜看到，院里。一株老梅下，站著劉楚。

　　趙宜趕緊走了兩步上前，深深謝禮“殿下，救命之恩，趙宜感懷在心！”

　　劉楚手輕抬，說了聲“免禮，坐下說話吧！”

　　背風向陽的地方，有一小方桌，旁邊點著炭爐，上面燒著水。

　　小桌上有幾樣點心，兩把椅子，陽光正好，炭火烤著，一點也不冷。

　　梅花的淡香籠罩著小院。

　　趙宜靜靜的坐著，抬眼看劉楚。

　　似乎比以前又高了，身材也強壯起來，外頭是件藍色細棉布面薄薄的小貂毛里兒的披風，里面是件越白色細棉袍，打扮的很樸素。

　　趙宜看到他，腦子里不由出現(xiàn)一個成語“豐姿冶麗”

　　她不好意思的轉(zhuǎn)開眼，看著這個雅靜的小院。

　　“殿下，這里真好。。?！摆w宜四周看看”這株梅花，姿態(tài)好美?！?p>　　她看到那顆老梅，粗壯的樹枝，別致的樹枝，正是花季，開滿了淡黃色的臘梅，散發(fā)著淡淡香味。梅樹下放了一個條桌，上面有個香爐，燃著三只香。還擺著幾小盆精致的點心。茶杯，茶水。

　　趙宜心想，這像是在悼念。。。娘娘？

　　劉楚淡淡一笑“幾百年的老梅了，山上還有一片，我母后，還沒入宮時，只要在京城，每年都要來幾次，尤其是這個時候，就算還冷，也會在這里，請三兩好友，燃著炭盆，圍著貂裘，烹茶彈琴，引以為樂?！?p>　　趙宜說“殿下，趙宜冒昧，可以為娘娘上柱香嗎？”

　　劉楚點點頭。

　　兩個人起身，走到梅樹下，趙宜取香三只，點燃，跪下。

　　嘴里念念有詞。

　　磕了頭。

　　起身，把香插入香爐。

　　劉楚站在側(cè)位，輕輕鞠了一躬。

　　兩個人回到座位，趙宜看到樹下還有琴，嘆道“可惜趙宜技藝有些差，娘娘真是風雅之人?！?p>　　劉楚沒說話，面部柔和，親自給趙宜倒了一杯茶。

　　靜靜的過了一會兒，趙宜才說“殿下，上次，沒牽連到您吧？祖父和父親，一直有些忐忑，光怕給您添麻煩。這種事。。。。祖父知道，您擔了很大的風險。。?！?p>　　劉楚淡淡笑道“還好，主要牽扯到了豐王，所以父皇沒好往下追究。這件事，說到底，算是不了了之了?！?p>　　“祖父知道皇上待嚴侯爺不錯，也比較欣賞嚴侯爺為人。而且，手里的線索，又怕皇上追問。不得已，也就這樣了。只是，祖父和父親，一直想親自相謝殿下，苦于沒有機會。?！?p>　　“那倒不必。。。一直沒好打聽，你。。。你還好吧？”他的眼神關(guān)切。

　　此情此景，趙宜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來當時慘烈的場景，自己手執(zhí)匕首，光著腳，雖然怕，但沒猶豫，摸到那人背后，隨后那撲面而來的血，滿天滿地的紅。。

　　她不禁顫抖起來。眼淚溢滿了眼眶，但沒哭出來。即使在這樣冷的天氣，她額頭冒出了汗。

　　劉楚一看，十分后悔不該多問，趕緊叫“趙宜！趙宜。。。?！?p>　　趙宜卻聽也沒聽到，只感覺那股腥熱，仍糊在自己臉上。

　　劉楚一看，飛快撲了過來，用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肩膀。

　　“趙宜！”他聲音帶著急切。

　　“無果大師！”他轉(zhuǎn)頭叫道。

　　剛才那名年青的和尚從側(cè)面的禪房出來?？吹竭@個場景，高喊一聲“阿彌陀佛！施主醒來。。。”叫罷，開始高念佛經(jīng)。

　　過了一會兒，趙宜猛的一醒，劉楚的手還在她的肩膀上，她猛的抱住他的胳膊，嗚嗚的哭了起來。

　　回到家，父親生死一線，祖父要應(yīng)付皇上和嚴家，母親懷孕險些出事，二嬸生孩子，家里還有人探究，死亡護衛(wèi)安置。。。她不能軟弱，不能哭泣，也沒有機會釋放她的情緒。

　　但她一個女孩子，親手殺人。。。。

　　這種情緒，壓抑在心中良久。

　　又遇到讓自己說不出滋味，只是迷茫的事。

　　面對著這個高貴又英俊的人，她崩潰了。

　　見她哭出來，無果和尚說“沒事了?！鞭D(zhuǎn)身又進了禪房。

　　劉楚陪著她坐著，關(guān)切的看著她。

　　趙宜說“殿下，今天，我好迷茫。。。?！?p>　　“跟我說說吧！”他聲音里，有種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溫柔。

　　“殿下，您可能不知道，我母親來自西北，那里，又窮，又閉塞，日子艱苦。前幾年，父母把老家的一些親人族人，帶到京城，給了他們優(yōu)厚的生活，和學習本事的機會。但是現(xiàn)在，有些事，卻跟我原來相像的，不太一樣了?！?p>　　“是沒好好學嗎？”

　　“不是。他們都很刻苦，很出色，現(xiàn)在都能幫我家做事了。就算不在侯府，他們也能自己撞出一片天地?！?p>　　“是以侯府為背景招搖嗎？”

　　“不是。他們很踏實，很本分。”

　　“那是他們不懂感恩嗎？“

　　“也不是。他們在感恩侯府，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報答著我們。”

　　“那是什么？”

　　“是和我想象的結(jié)果不一樣?！?p>　　“那你的想象是什么，你的初心又是什么？“

　　“是。。。?！壁w宜猶豫了，是啊，初心是什么呢？

　　對于亦哥，我是希望他能不那么終日勞苦而一無所獲。不再那么低微的奉出所有感情，而所有的付出都不會再被辜負。

　　而他現(xiàn)在，他有機會，有能力，選擇他喜歡的路，而不是為生活所迫。

　　他散發(fā)出來的智慧和自信，讓他馥郁風華。

　　他有了與他平等，平和，相交相談的女子，他有了今生的慰藉和喜悅。

　　他從沒有虧欠我！

　　而我欠他的，也已經(jīng)還給了他。

　　他該有自己的新的人生。

　　我也有了自己的新的人生。

　　我們能在一起，會很好！

　　但不在一起，也很好！

　　她大大的丹鳳眼，煥發(fā)出晶瑩的光亮。

　　劉楚能在那里面，看到梅花的影映。

　　以前似有似無，若牽掛卻又找不到緣由的感覺，第一次，如此清楚明白的，出現(xiàn)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