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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蟄之寶蓋流蘇

第七章 雨夜

龍蟄之寶蓋流蘇 至酉 3700 2020-05-31 06:53:27

  宮帷深重。

  四架交錯枝型落地?zé)艏苌细叩湾e落地閃爍著熒熒的燈火,把一間巨大的宮室照得明亮。

  火光的跳動,給帳幔低垂的寬大床榻處涂上一抹靈動和魅惑的暖色。

  床榻前,一個女子正對著銅鏡散開云鬢高盤的黑發(fā)。

  她媚眼如絲,櫻紅而豐盈的雙唇輕輕地撅起著,向著銅鏡哈了口氣,發(fā)出一聲輕嘆?!鞍?,我的嘉,你怎么就看不見奴家的美貌呢?!”

  說完,她緩緩起身,輕擺起窈窕的細腰,裊娜地朝床榻走去,然后風(fēng)情萬種地慢慢撲倒在錦被之上,呢喃道:“當(dāng)真是該殺呢!”

  風(fēng)洛棠手握銅鏡入夢的第一場第一幕便是如此香艷的深宮內(nèi)室。

  風(fēng)洛棠不知這美人是誰,見此場景正困惑驚訝,卻見到從床榻另一側(cè)走過來的懵懵懂懂的邵易,趕緊輕喊了一句:“少爺,我在這兒!”

  邵易剛要左右環(huán)顧,風(fēng)洛棠又加了一句:“別亂看行嗎?!少兒不宜呦!”

  邵易也望見了風(fēng)洛棠,趕緊加快腳步向他走來。從那美人的身邊走過時,那依然擰動腰肢在床榻上的女人卻毫無察覺。

  “好像看不見也聽不到我們吧?”,邵易小心地看了一眼女人的方向又快速收回視線對風(fēng)洛棠說。

  “我想也是這樣。我剛進來時就站在她妝臺的邊上她都看不見我們。”邵易回答道?!霸瓉碓趬衾?,我們可以看見和聽見,可是其他人卻看不見我們。像隱形人一樣!怎么樣,好玩吧?”

  “嗯,太搞了!”風(fēng)洛棠滿臉驚訝地四下張望。

  “走,我們?nèi)タ纯催@女人是誰?!庇谑巧垡缀惋L(fēng)洛棠一起走到床榻邊上看向那個已經(jīng)完全將自己埋到錦被里的女人。

  只見那女子輕舒玉臂,解開一頭青絲,兀自繼續(xù)低聲自言自語道:“這么美,還不應(yīng)該值一個國,值一個天下?”

  然后她又怔怔的出了一回神,輕聲嗤笑著盯住空中低語嬌嗔道:“你說,嘉,我美不美呢?我早晚讓你看著我說呢!”

  風(fēng)洛棠聽見那女人媚骨的聲音不由得臉騰地紅了,趕緊拉著邵易就想往門外走,說:“我明明寫的是‘李落棠’,這明顯不是??!看不下去了,這三級片女主?。 ?p>  “是不是你拿的東西不對?。∥铱催@大概就是那個娼后吧,雞香濃郁,受不了!”邵易也臉膛發(fā)熱。

  風(fēng)洛棠剛想在邵易面前撐著面子說一句“淫者見淫”,就聽見厚厚的宮室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走進來一個博冠寬帶、錦服大袖的男人。

  這男人已經(jīng)顯出老態(tài),看上去大約四五十歲,他眼角有些耷拉,眼袋很大,臉上皮膚松弛,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樣子。

  此時,一臉色急的潮紅打破了他的形容枯槁。

  “哎等等,這個好像是趙王??!這樣的華服,又是黃金的發(fā)冠,肯定是那個什么趙悼襄王,好像叫嬴偃?!鄙垡渍f。

  只見那個可能是趙王的人剛一進門就沙啞著嗓子大聲地說:“我的暢兒,我的王后,你已經(jīng)睡了嗎?”

  “奴家的王不來奴家怎么睡得著?!贝查缴系拿廊税l(fā)出嬌滴滴的聲音,隨后翻身俯臥,用雙肘略支起上半身。

  那趙王嫻熟地甩掉金冠大袍,只著白色中衣?lián)涞酱采蠈⒛敲廊艘话褤Я诉^來。

  回頭在看的風(fēng)洛棠一陣咳嗽,拽了邵易一把說:“少爺,尷尬了,咱門外吧?!?p>  兩人于是逃似地沖向門外。

  雖然從他們跑出去的角度看不見,但床上那兩人的的話語卻能聽得很真切。

  只聽那老男人說:

  “我的小暢兒。你還有什么不滿意呀?你已經(jīng)是最年輕的王后,遷兒也已經(jīng)取代嘉兒當(dāng)上了太子。就是天上的月亮我都摘了給你,你到底還要什么呀,我的心肝?”

  床上的女人欲推還羞地說:“王啊,奴家還有什么想的要的,只要王在我身邊的每時每刻......”

  后面的呢噥情話隨著那美人兒嚶嚀一聲滾入王的懷中,便被兩個人紊亂交錯的氣息淹沒了。

  “還聽,你還聽。都說了少兒不宜了!”風(fēng)洛棠捅了一下邵易。

  邵易趕緊說:“我這不是想確認(rèn)他們誰是誰嗎?咱們趕緊走吧?!?p>  兩個人加快腳步,迅速地穿過一重又一重的宮門,向深宮大殿的外面走去。

  夜色正濃。

  等兩個人從黑暗中摸索到門外,才看清外面正在下著大雨。

  黑色的雨幕在暗夜中仿佛接天連地,令人完全看不清周圍的景象。

  滂沱的大雨同時也發(fā)出巨大的聲響,掩蓋了那深宮中的所有聲音。

  兩人正在猶豫是否沖入大雨中離開皇宮,卻同時在黑暗中看見,就在寢宮門外,暗夜里有一個人影站在雨幕中。

  那人身材高大修長,即便是在如此的大雨中也依然挺拔俊逸。

  雨水將他所有的衣袍盡數(shù)打濕,貼在身上,也順著他的發(fā)梢和臉頰肆意流淌。

  但是他還是堅定地站在那里,幾乎就那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寢宮的大門,宛如一座石像,一動不動。

  風(fēng)洛棠和邵易面面相覷?!斑@人是誰?”兩個人的腦子里閃出同一行字幕。

  正在這時,一個黑影飛快得從雨幕中幾下飛掠跳躍,落到雨里黑影的身旁,悄無聲息,只在單膝跪地的一瞬間,濺起了一點小小的水花。

  那人雙手捧上有一份竹簡,低聲說:“公子,最新戰(zhàn)報。是否要趕緊遞交給王上?”

  雨中立著的那人沒有說話。

  濃密的雨水遮住了他臉上所有的表情。看不到失望,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哀。

  他的手正緊緊的攥著一捆竹簡,緊到即使在這冰冷的雨夜依然令他手心冒汗。

  但是他的兩腳并沒有向前再移動一步。

  黎香宮,這曾經(jīng)是父王和母后的寢宮。

  那時候他還小,這座宮殿在他眼里是那樣高大。

  宮門永遠都是為他開著的。

  他的母后曾經(jīng)是那么美麗而年輕的王后,總是喜歡穿著翠綠色的衣裙,和他一起,繞著那些閃爍的燈火,互相追逐嬉鬧。

  父王母后從他小時候就把他作為儲君培養(yǎng)的,請最好的太傅,聘最好的武師。

  他曾經(jīng)是那樣的驕傲,曾經(jīng)是他父王最器重的兒子,因為他是嫡長子,他生下來就是太子。

  可是不記得從哪一年起,好像還是好多年前,他的父王就很少來這座寢宮。

  從那時開始,他常??匆娔赣H哭泣,看見母親絕望地將銅鏡狠狠地摔碎,看見母親不再穿那一襲綠衣,不再哼唱他從小就聽膩了的歌謠。

  “月滿清清,素手桂黃。與彼良人,共隅一方。

  槐水曲,槐水湯湯,濯我衣裳。

  月滿盈盈,頷首棣香。與彼良人,天各一方。

  磁水長,磁水泱泱,棹舟北上。

  巨鹿之澤,匯于歸鄉(xiāng),不復(fù)離傷?!?p>  而他的父王,春賞花,夏踏波,秋狩獵,總是和另一個更年輕的女子,那個女子的名字叫暢。

  暢出身青樓,比公子嘉還要小兩歲,雖是豆蔻年華卻早已艷名斐然。

  她長得的確是傾城傾國的美麗??墒撬拿利惐澈螅褪亲约耗赣H一天一天容顏的枯黃。

  直到有一天,母親被人們從這里抬走了。

  那個哼唱著家鄉(xiāng)小曲的高貴而甜美的女子不在了,也帶走了她自己的悲傷。

  從母親走了的那天,這黎香宮的宮門,永遠對公子嘉關(guān)閉了。

  曾經(jīng)他從小長大熟悉的地方,已經(jīng)全變成別人的地方,別人的家。

  而那別人,沒過多久就給他生了個弟弟,名字叫遷。

  小小的粉雕玉琢一樣的娃娃,長得是真好看。公子嘉以前特別喜歡他。

  “嘉哥哥,”公子嘉最喜歡他肉團團地拽著他的袖角,奶聲奶氣地叫他,“嘉哥哥,陪我玩兒唄?!?p>  可是在遷六歲那一年,一直陪她玩兒大的一個小宮女,名字喚作晴兒的,就那樣讓他罰在雪地里跪著。

  那個稚氣未脫的玉人一般的孩子,披著絨絨暖暖的雪貂裘子,眉眼彎著卻話語冰冷地說,“讓她跪在那,永遠不要起來!”

  第二天早晨大雪依舊沒停。

  晴兒真的就永遠起不來了。曾經(jīng)愛笑的小女孩,變成了比雪球更硬一些的一團雪。

  從那天起,公子嘉才明白,那可愛的玉人兒一樣的弟弟,原來卻有一顆硬冷的心腸。

  那一年,公子嘉十二歲。

  同一個早晨,他第一次見到了李落棠。

  在那個大雪紛飛的早晨,公子嘉的心正在寒冷和失望中瑟瑟發(fā)抖。

  當(dāng)他站在大雪中望著庭院發(fā)呆時,一抹在雪中輝映閃亮的銀甲映入他的眼簾。那銀甲里襯著的是紅色的綢緞。

  一張年輕秀美瓜子臉,在銀甲紅衣的襯托下生動非凡,嘭地撞進公子嘉的眼里,仿佛一抹陽光倏然暖化了所有的冰雪。

  李落棠見到他的第一句話是說:“你是在這扮雪人兒嗎?”

  公子嘉搖了搖頭,說:“其實雪人很可憐的。”

  “我卻不知道雪人有什么可憐。”李落棠用她會說話的大眼睛補充問道:“你怎么啦?”

  “因為雪人永遠回不來了。”公子嘉說:“不是很悲傷的事兒嗎?”

  “誰說的,”李落棠露出一對小小的梨渦把公子嘉瞬間看得石化了,“你和我堆個雪人,我保證這個雪人肯定比我們開心!”

  然后,她就用挑戰(zhàn)的眼神逼著公子嘉開始堆雪人。

  公子嘉從小到大堆過很多雪人,只有這是唯一的一次被人婆婆媽媽和指手畫腳。

  他們那天說了很多話,知道了各自的名字和許多拉里拉雜的事情。

  比如李落棠是和爹爹李牧一起來給王上送將要到來的年節(jié)的貢品的,比如那個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又高興地在雪地里踩腳印的漂亮孩子是公子嘉的弟弟遷。

  這樣和那樣說著,他們就堆出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雪人。

  雪人堆好后,公子嘉摘下佩戴的一柄短劍,一把斜插在雪人的肚子一側(cè),拍拍手上的雪渣,對額頭上微汗的李落棠說:“這樣才像個校尉呢!”

  李落棠把凍得發(fā)紅的手在腰帶上搓干,滿意地雙手叉腰一臉明媚地說:“彼校尉不及本校尉多矣!”

  然后搖頭晃腦地踱著步子走到雪人近前,若無其事地拔下那柄短劍,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插在自己腰間了。

  公子嘉記得那天那個雪人很特別,有紅紅的鼻子,裂到耳朵的嘴,和一雙.....

  大雨里的公子嘉又實在想不起來雪人的眼睛了,不過那個李落棠是真的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公子嘉最記得清楚的是她眼睛里有一種陽光一樣的光芒,讓人溫暖而安心。

  其實公子遷的眼睛也十分好看。

  他常常眨著他的大眼睛乖乖地說:“嘉哥哥,嘉哥哥,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從小到大那個玉娃娃弟弟最愛說的就是這句話。

  然后他就理所當(dāng)然的拿走最甜的餅,拿走最大的果子,后來又拿走了他的太子之位,也一起拿走了他曾經(jīng)躊躇滿志的想要中興趙國的夢想。

  公子嘉有時候覺得,弟弟甚至拿走了整個趙國的氣運。

  可是公子嘉對弟弟就是恨不起來。因為公子遷漂亮得好像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公子嘉其實只恨那個拿走母后一切的女人。

  那個依然美到不可方物的女人,現(xiàn)在愈加成熟得像一顆紅櫻桃,每天在男人們眼前晃來晃去,把他的父王迷得神魂顛倒。

  可是,他將手中的竹簡攥得更緊,秦國的進攻已經(jīng)將趙國的西北部土地,割裂成首尾不能相顧的兩段戰(zhàn)場。

  戰(zhàn)況日益慘烈。武安被困,又有幾個城丟了。

  曾經(jīng)的老將廉頗已出走楚國垂垂老矣。被王城邊緣化的大將軍李牧也遠在天邊。

  他該怎么辦?剛才,他從大殿追到大雨中,想請求父王增兵,或者請求父王將李牧調(diào)回,重新?lián)蔚挚骨剀姷目傇獛洝?p>  可是王上就這樣對他拂袖而去,不耐煩地重重關(guān)上了眼前這道寢宮的大門。

  他激動地追到門前,內(nèi)心雖然翻江倒海,卻再也沒有力氣往前踏出一步,沒有勇氣推開那扇門。

  公子嘉感覺他的心里正在迅速地冷卻,冰冷得就像這雨水,徹底涼到接近冰點。

  還在雨中單膝跪地的門客見公子嘉呆呆愣在那里,等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地繼續(xù)提醒道:“公子,戰(zhàn)況緊急,前線還在等消息!”

  公子嘉頹然地松開了手。那一簡鐫刻著血與火的軍情戰(zhàn)報砰然跌落在雨水中,濺起一片水花。

  “我們走!”公子嘉一攏兜滿水的袍袖,沉默了幾秒鐘,他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易之,”

  他稍稍轉(zhuǎn)頭對身邊的那人說道:“你速速前往宜安城。馬上把李落棠給我?guī)Щ貋?。不得有任何閃失?!?p>  說完,公子嘉忽然緊閉雙眼,揚起臉任由雨水狠命的打在臉上,用一種壓抑的聲音說道:

  “父王對我說應(yīng)當(dāng)認(rèn)命??墒俏移恍?。我不能認(rèn)命,趙國不能認(rèn)命,我偏要爭上一爭!”

  那門客倏然起身,竟然也是不輸公子嘉的欣長身材。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那門客略顯蒼白的年輕面孔。

  他英俊的臉上,一雙閃爍著火焰一般熱烈的丹鳳眸子堅定地望了一眼高大的宮墻。

  緊抿了一下薄薄的嘴唇,他說道:“公子請放心。我邵易之定當(dāng)不辱使命。”

  說完他轉(zhuǎn)身在雨幕中飛奔而去,只在地上濺起一連串細小的水花,竟然毫無聲響。

  邵易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竟然看到邵易之幾乎和自己一樣的一張臉。

  邵易的胸中怦然震動,心臟也急速地跳動起來。他拉起風(fēng)洛棠急急喊道:“我們快走!快追上那個人!”

  巨大的雷聲此時轟然而至,讓這一片雨幕和籠罩在雨幕中的人,同時感到了天雷滾動和大地的震顫。

  邵易和風(fēng)洛棠向電閃雷鳴的大雨中一掠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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