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早晨天亮得很早。
才剛五點,風洛棠就背起書包和邵易一起坐上了林煜的車。他們先去接了龍煖辰,便一起往中關(guān)村大街駛?cè)ァ?p> 車子停在了附中邊上的學(xué)區(qū)房小區(qū),就是那個胖師父曾經(jīng)住了快一年的地方。
幾個人走在空無一人的大院里,聞著空氣中彌漫著的青草新鮮的味道,濕漉漉的,還混著一些丁香花特有的香味。
風洛棠想起胖師父給她喝過的丁香茶,深吸了一口氣,感覺早晨潮濕的空氣好像要把她的眼睛都浸潤濕了。
爬上五樓,林煜打開房門。屋子里因為窗戶關(guān)著,有一種沉悶的氣息。
林煜面無表情的去打開了所有的窗戶。清涼的晨風吹進屋子里,也帶進來幾聲麻雀的嘰啾鳴叫。
屋子里很安靜,給人造成一種主人還沒有從臥室里起床的錯覺。
他們幾人四處看了看,見桌子上有薄薄的灰塵。一看就是胖師父已經(jīng)走了有一段時間了。
然后他們推開臥室的門,在臥室的床上,端端正正的擺著一頁紙。
那是一封用毛筆工工整整寫給林煜的信。
這封信的開頭令人驚訝的沒有喊“死小孩”,而是認真的寫了“愛徒林煜”四個字。
“我這多少年來收過的徒弟大約至少有幾千人吧。但你可以算是我的關(guān)門弟子,也是我最得意的徒弟?!?p> “人生如果太長,記住的事情就不一定多。如果你希望我告訴你人生經(jīng)驗,我只有兩條:第一是天南海北的任何美味都不如自己做給自己的飯好吃;第二就是你的真心在世間什么也換不來,而且什么也不值得你換。”
“你的真心是要留給自己用來做自己想做的人的。”
“你不用記住我的名字,因為我用過的名字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哪一個都是我,哪一個也不是我。你甚至都不用記住我,只要記住我教你的東西。”
“還有,我來不及教給你的,到云夢山去問我?guī)煾?。你只要告訴他你是囡囡的徒弟,他一定會很歡喜。不過這是個秘密,千萬不要說出去。切記?!?p> “其實我最想說的是:這世界我來過。謝謝。”
信的落款果然沒有名字,只有“為師”二字。
林煜連日來平淡的表情終于瓦解了。他修長的鳳眼中蒙上一層薄的淚。
他在這屋子里吃過很多頓師父做的飯,家常便飯。
真味只是淡吧。但心里這化不開的又是什么?
“可是她為什么要說謝謝?”風洛棠小聲不解的問道。
邵易朝她輕輕搖了搖頭,是怕她給煜哥再添煩憂。
龍煖辰想了想,給出了他自己的答案:“她可能是想告訴我們應(yīng)該感恩吧?!?p> 林煜卻緩緩搖頭說道:“這個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人應(yīng)該跟她說謝謝。比如說我。師父救了我兩次命。最后一次連自己的命都搭進去了??墒俏覜]有機會再對她說這兩個字。”
他又拿起那封信,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上面的字跡,繼續(xù)說道:“我想她寫下這兩個字的時候,心情也和我一樣吧。她一定是在過去漫長的歲月中,沒有機會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也很多?!?p> “我覺得,”邵易有些猶豫自己的話是不是該說,但他還是說了出來:“你師父說這兩個字的時候,感覺好像再無遺憾了。”
林煜抿了一下薄唇,好像是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又像是有一絲無奈。他的心里縱然有天大的遺憾,此時也是無言可以表達。
周末的時候,幾個人去了西山。
在秀美西山深處的半山,有一片安靜的墓園。
林煜為胖師父立了一個衣冠冢。按照她本人的要求,沒有在墓碑上寫上名字。
在上面只有胖師父那封信的最后兩句話:“這世界我來過。謝謝。”
邵易去墓園的時候帶上了骷髏頭王老師。王老師說要考察一下墓地。
四下轉(zhuǎn)了一圈后,他躲在骷髏頭里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想留在這兒和陌生人一起。帶上我。讓我和你們的征程始于足下吧?!?p> “您都沒有‘足’,如何踏上征程?”風洛棠最愛逗他。
“可是我還留著師父說的‘真心’。這還不夠嗎?”
幾人聽到這話都無語,再次陷入沉默。
回城的時候已是滿天星光。從西山下來,大家看見一輪滿月澄澈清亮的掛在夜空。
原來今夜是農(nóng)歷五月十五。
車上沒有人說話。明亮的月光照進來,將路邊樹木的影子飛快的在眾人臉上閃過。
只聽王老師又嘆了一口氣,隨后吟道:
“漫卷重云躑躅風,
吹遠去皺起闌珊。
卻引來玉色貂蟬。
憑歲月英雄往替,
任三生寶相頻繁。
總相逢陌路長安?!?p> 過了一會兒王老師見仍然無人接他的話,便鬼魂化身預(yù)言家地說道:“我總覺得你們還會見到師父。還會相遇的?!?p> 周一下午的第一節(jié)課是老邢的數(shù)學(xué)課。
班上彌漫著昏昏欲睡的情結(jié)。只有風洛棠依然雙眼有神地盯著老邢的大臉,讓老邢不敢顯出一絲的困意。
就在老邢點評上周的測驗卷子時,風洛棠忽然感覺到課桌斗里的手機微微震動了一下。
她趁人不備拿出來,卻看到了一條短信。
上面寫著:“下課早點回家。給你做了蝦餃?!?p> 發(fā)信人竟然是媽媽。
風洛棠一下子漲紅了臉,拿著手機的手都有些發(fā)抖。她看了很多遍,然后用一直以來盯著老邢的目光,盯著手機再不肯抬頭。
這么大的小動作,老邢當然沒有放過。
他大聲地點風洛棠的名字,問道:“這是什么低頭看的那么起勁兒?”
風洛棠“嚯”地站起來有點慌張,然后她磕磕巴巴地說道:“家事。我媽喊我吃飯?!?p> 班上哄笑一片。只有邵易從忙著刷題的卷子上猛地抬起了頭。
于是,這堂課還沒下課,林煜的車就到了校門口。
老邢便看見風洛棠的兩個“親哥”,加上邵易一起,堂而皇之地護送風洛棠離開了教室。
老邢那個無奈??!他在心中暗想:“這都什么事兒?現(xiàn)在的孩子什么都不避諱。想怎樣就怎樣。哎!”
然后他抬起頭,看著屋子里東張西望、交頭接耳的學(xué)生們,大聲說道:“好好自習??!看什么看?不提倡,懂嗎?怎么說在學(xué)校也應(yīng)該把學(xué)習放在第一位啊,對不?”
風洛棠幾人快速沖出電梯,跑到了家門口。
門沒鎖,風洛棠一把推開,咚咚的跑進廚房,看見爸爸和媽媽就像從沒離開過一樣,正在廚房中說說笑笑的忙碌著。
風洛棠的爸爸是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他相貌英俊,五官深刻,眼中滿是笑意地走過來,對風洛棠寵溺地說:“我寶貝女兒回來啦?!”
風洛棠嘴一撇,氣得就要掉下淚來,大聲的說:“磚頭,你怎么能這樣?你怎么能扔下我就不管了呢?”
“磚頭“是風洛棠給爸爸起的外號,因為他姓“?!?。
風洛棠邊埋怨便忍不住從大眼睛里落下兩顆大大的淚珠。
“好了,乖女兒別哭!”風洛棠的媽媽過來摟住她柔柔地說道。
風洛棠生氣地甩開媽媽,朝磚頭撲上去揮出了小拳頭。
雖然她已經(jīng)有一米七的個子,可是還是比磚頭矮了一頭多。所以這一拳直接砸在了磚頭的胸口。
而磚頭顯然沒想到這拳的力道,悶哼了一聲,向后退了一步。
風洛棠發(fā)現(xiàn)不對勁,撲上去扯開爸爸的襯衫,看到里面嚴嚴實實包扎著繃帶和紗布。剛才她打到一拳的地方還有著一些血污。
“這怎么回事兒?”風落湯急了,大聲問道。“你們說這怎么回事兒?你們消失也就算了,還掛著彩回來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磚頭伸出長臂將風洛棠攬入懷中說道:“咱先吃飯,先別嚷嚷。這不是有客人嗎?!?p> “現(xiàn)在說吃飯了。這么多天,你們管過我吃飯嗎?你們餓死我算了!”風洛棠含著淚又委屈又難過地說道。
“怎么能餓死呢?這么些個哥哥哪一個能把你餓死?好啦,別鬧了。先坐下吃飯,畢竟這不是有客人嗎?”風洛棠的媽媽也出來打圓場。
邵易三人親臨這親人見面的場面感覺很有些尷尬。
他們趕緊三言兩語介紹了風洛棠這一段時間的情況,然后表示他們可以在太陽落山前,立刻化身搬家公司好員工,把風洛棠的東西從部隊招待所全搬回來。
風洛棠的爸爸忽然嚴肅起來,對邵易三人說道:“有個事兒,我還得再托付你們。既然洛棠沒把你們當外人,那我也就不客氣了。我今晚和你阿姨還得離開,而且這個地方已經(jīng)非常危險,不能住了?!?p> 磚頭說這話雖然是說給邵易三人,卻大多數(shù)時間都盯著風洛棠,怕她又有什么過激的反應(yīng)。
“如果不是不放心洛棠,她媽媽非要回來見她一面,我們是不會在這個時候回到這里的。所以,還請你們繼續(xù)照顧風洛棠一陣。等我們料理完手上的事情,重新?lián)Q個房子,再接她回來。”
林煜毫不猶豫的說道:“沒問題。交給我們吧?!?p> 龍煖辰也說:“叔叔放心。有我們呢?!?p> 邵易一直沒說話。他覺得這時候做出什么樣的表態(tài),好像都不合適。他只是和風洛棠互望了一眼,目光中有安慰,也有幾分期待和開心。
風洛棠的爸爸和媽媽留大家在家吃飯。一桌人熱熱鬧鬧,可算是吃了一頓團圓飯。
飯桌上,風洛棠還是不依不饒,大聲說:“磚頭,你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今天你要是不說清楚,咱們還就沒完了!”
磚頭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湯,掃了一眼桌上其他幾個男孩,說道:“一點私事?!?p> “這已經(jīng)是在家里了。家里的事都是私事?!憋L洛棠急赤白臉的說道:“你得給我說清楚!”
磚頭歪了歪頭,又看了一遍幾個男孩。風洛棠趕緊補充說道:“不用看了。這倆是我‘親哥’”,她指了下林煜和龍煖辰,“我煜哥和黑哥?!?p> 邵易趕緊抬起頭,用明亮的眼睛看了一眼風洛棠,緊張她會如何介紹自己。
風洛棠挺干脆地對他說:“你不是哥,甭看?!比缓笏龑Υu頭說:“說吧。都是家里人。沒有外人?!?p> 磚頭用做爸爸的敏感特別盯住邵易看了兩眼,把邵易看得都不好意思抬頭。
“本來有些事,也確實早該告訴你了。吃完飯吧?!贝u頭輕描淡寫地說道。
吃完飯,六個人圍在客廳里,熱熱鬧鬧的說話。
磚頭講了一百句話,都沒講到風洛棠想要聽的關(guān)鍵。
所以風洛棠生氣地說:“你不是說吃完飯要給我們好好解釋的嗎?”
磚頭這時突然起身,到臥室里拿來一個小盒子。他從里面拿出一些東西,分別交給風洛棠四人。
“這是鯊魚牙?!贝u頭指著他們手掌心里的小東西說。
幾人低頭看去,果然每人掌心里都是一顆微微有些發(fā)黃的,長而尖銳的牙齒。
“算是旅游歸來的土特產(chǎn)吧!”風洛棠的媽媽打趣的說道。
“在京城,這個還是挺難找到的?!贝u頭說。但他接下來說的話卻驚倒了風洛棠四人。
“我知道你們是新任龍相的事情。所以咱們約定,再過兩個多月,農(nóng)歷八月十五日晚上,你們在夢里握住這個。我?guī)銈內(nèi)€地方,到了那兒你們就全明白了。”磚頭說道。
那天晚上,風洛棠的爸爸媽媽就像兩個吃完晚飯出門散步的普通夫妻一樣,再次鎖上了門。
風洛棠媽媽輕撫風洛棠臉龐的動作最后演變成在她白皙的臉蛋上的輕輕捏了一把,說道:“好好吃飯。不許減肥!”
磚頭抱了抱風洛棠,從自己兜里的鑰匙串上摘下一把鑰匙,說道:“這個你一直想要,今天給你吧!”
邵易看見風洛棠接過鑰匙時的小心翼翼和不易察覺的一點小激動。
目送著林煜的車把風洛棠安全的帶走后,夫妻二人才又踏上了遠征的旅程。
他們將再次回到那冰天雪地的北冥之地。那里還有一場真正的戰(zhàn)斗在等著他們。
這一晚,風洛棠是多少天以來睡得最香的一夜。
她特意沒有練功,暖洋洋地窩在柔軟和溫暖的被窩里,就像從前在家里睡覺一樣,睡得那么安心,那么放心。
邵易依然如故地在套間外屋守著,有一搭無一搭地和骷髏頭王老師聊著蜀山的各樣事情。
忽然邵易問道:“王老師,您說我今天沒有說錯話吧?磚頭不會……”
王老師一針見血地指出:“我就沒見你說什么話。”
邵易剛剛忐忑的要反過來想想“話太少了”的不良后果,就聽見王老師義正詞嚴地說道:“中學(xué)生不許談戀愛!不然我告訴你們老邢去!“
邵易嗤笑一聲,鄙視他說:“您是老邢年級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