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然而至的大地震動,讓山崖之上的幾個少年心下驚駭。
風洛棠隨即彈起,向后掠去,同時伸手拽住邵易衣袖狠命一拉。
邵易也隨著往后一縱,口吐一句:“操!”
而那平時波瀾不驚的林煜,也是長身躍起,順手將手臂攔在龍煖辰胸前,往后一撥,應聲道:“我操!”
兩個大都市少年,在這天災的震撼下,終于將心底里痞到極致的渾話臟字全吐了出來了。
風洛棠脫口而出的卻是:“我去!”
幾人仍舊在這地動山搖的懸崖上站立不穩(wěn)。山上已有隆隆巨石滾動的聲音,顯示有地方已發(fā)生山崩。
樹木蕭瑟搖晃,咔嚓地連續(xù)折斷。一時間,山上竟木石俱下,滾動撞擊,崩起無數(shù)碎石亂枝,令人簡直無處落腳。
大驚之下剛回過神,卻聽林煜大喊一聲:“煖辰!”風洛棠和邵易連忙看向龍煖辰。這才看出龍煖辰的不對勁。
只見龍煖辰那黝黑的臉上滿是張皇,木然得如脫了魂魄。他雙眼已是無神,眼中黑氣流轉(zhuǎn),已經(jīng)失去了目光的聚焦。
龍煖辰渾身都在顫抖。雖然他緊緊握住雙拳,卻依然不能止住雙肩兩臂的抖動。在他的背后,團團的黑氣肆意沖撞,仿佛驚濤駭浪,無處發(fā)泄。
這樣的龍煖辰似乎下一刻,就會被這還在不停抖動的大地吞食而去。他渾身透出的內(nèi)心驚懼,全在那一陣陣戰(zhàn)栗中,散發(fā)出來,是一種令人遍體生寒的恐怖。
林煜雖然沒有龍煖辰肩背寬厚,卻比他身形修長,高出半頭。他伸出長臂一攬龍煖辰的雙肩,往胸前一扣,用身體緊緊抵住龍煖辰,然后在他耳邊輕輕地說:“煖辰,不怕,不怕!我們在呢。”
龍煖辰此時的大腦中一片血紅。
他仿佛看見無數(shù)次在夢中出現(xiàn)的那場大地震。那奔涌而來從山上傾瀉而下的泥石流。那瞬間被掩埋的村莊。
在他的想象中奶奶在絕望痛苦中閉上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過。
龍煖辰在這一刻,所有的意識和身體已經(jīng)全部融化在那個大地震的瞬間,那永不停歇地吞食著所有親人、一切的眷戀和漫長過去的大地抖動。
他的神智如同被巨浪砸碎的巖石,化作齏粉,混合著淚水慢慢的滲入地下,就要消失不見了。
這時候,他才聽到一個聲音遠遠的在喊他,煖辰,別怕。
龍煖辰使勁的遏制住自己的顫抖,雖然沒有成功,但他依然在努力掙扎,用他的魂力和全部的龍氣在壓制絕望。
可是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害怕前所未有地襲來,盤踞不去,奪取他的呼吸和心跳。
“別怕。我們在呢?!彼牭届细绲穆曇?,感到一個炙熱的胸膛正在給他力量。
龍煖辰慢慢一點一點的,從大地的深處把自己已經(jīng)散落不見的勇氣,慢慢的抽離回來,慢慢凝聚成意識。
風洛棠終于在龍煖辰那印滿黑氣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清明的目光。她拽著龍煖辰仍然在抖動的衣袖,小聲說:“黑哥,黑哥你別嚇我。黑哥,我是小妹。黑哥,你看看我?!?p> 然后她猛的一推少爺,語氣中帶著哭腔喊道:“少爺,幫幫黑哥??!”
邵易運起雷焰之火一掌,猛的拍在龍煖辰的胸口,喝道:“三哥?!?p> 龍煖辰被這灼熱的一掌拍醒了。他的眼神恢復了平日的堅定。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的看了面前的風洛棠和邵易一眼,微側(cè)過臉,對著仍然緊緊摟住自己的林煜說道:“煜哥,放心。我沒事兒?!?p> 三人齊齊松了一口氣。邵易說道:“大地震。秦國的大地震。這里不是震中,但震感如此強烈,想必這次秦國受災嚴重?!?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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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國,咸陽宮。
大地震發(fā)生的時候,秦王嬴政仍然埋頭于案幾那堆積如山的竹簡中。他每日批奏的竹簡不知多少,需要宦官們用帶有轱轆的小木車,一車一車拉進拉出。
但忽然之間,整個咸陽宮的木樓開始顫抖。案幾上的那些竹簡,乒乒乓乓的碰撞起來,有的直接滾到地面,刷的鋪開,和地板發(fā)出清脆的噼啪撞擊聲。
嬴政想要扶住案頭,可是那案幾搖晃得比他的身體還要厲害。他勉力穩(wěn)住雙腳,抬頭看去。整個大殿的橫梁也在抖動。木椽子之間的榫卯嘎嘎吱吱的,仿佛就要崩裂開。
嬴政盡力朝窗邊奔去。此時他正在咸陽宮大殿的二層。他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希望這宮殿別這么寬大。
咸陽宮非常高大。每層大殿總有三人多高。嬴政跌跌撞撞跑向窗邊,身邊的護衛(wèi)和宦官們,呼號著向他跑來,但都在中途跌倒翻滾。
一個洪亮渾厚的聲音從樓梯的方向傳來。嬴政知道,那是他最信得過的尚書卒史趙高。
趙高魁梧的身形頂著猛烈的搖晃一步一跌地跑來,卻因著橫七豎八摔倒攔路的侍衛(wèi)和宦官們,不能夠立時到達嬴政的身邊。
他正欲再次爬起向窗口撲去,卻見一道火紅的身影,竟從窗外飛身而來,躍入大殿二層閣內(nèi)。那身影進入的時候還轟然撞碎了窗欞。
來人如旋風一般,兜轉(zhuǎn)過來,將嬴政猛的卷住抱起,往身側(cè)一夾,身形便重又朝已經(jīng)碎裂的窗棱處,躍了出去。
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只來得及看那人的一襲艷紅大袍,在迅疾奔躍中呼啦啦四下飛揚,一晃,就從窗口處消失了。
但與此同時,一條長而黝黑的粗壯大鞭,猛的繞在了大梁之上。大鞭立時拉緊,眼看即將崩斷之時,又撒開向下一滑,準確地向樓層間的廊柱繞去。
趙高飛身撲到已經(jīng)毀壞的窗欞之前,終于看清了那紅色的身影。正是一襲赤紅蟒袍的火正宮熊啟。他在秦國的另一個身份家喻戶曉。秦國右丞相昌平君。
熊啟雖為楚人,卻自小被母親華陽夫人收養(yǎng)在秦國,在秦國長大。雖然其親生父親那個時候已經(jīng)貴為楚王,但自小飲秦水食秦粟的熊啟,可以說是比趙國長大的嬴政,還要像秦人。
朝堂之上,熊啟五年前就已經(jīng)官拜右丞相。他比嬴政大了整整十二歲,在十三年前嬴政剛剛登基之時,就同當時嬴政的仲父呂不韋一起平定了長信侯嫪毐之亂。
江湖之上,熊啟自小由華陽夫人延請楚國武功絕世的火正宮大巫祝羋霆菖,親自十年如一日地教導,直到熊啟繼承了大巫祝一職和師父的黑色大鞭墨滕,成為新一代江湖的頂尖高手。
所以對于嬴政來說,熊啟一直是他身后枝繁葉茂可以依靠的大樹之一,給予了他所有的忠誠和支持。而今這天災之刻,竟是又一次拼了命來相救,嬴政心中感激異常。
追到窗前的趙高,也毫不猶豫飛身魚躍,從三人多高的咸陽宮二樓縱出,落在大殿正前方青石鋪就的廣場上。
他迅速跑到嬴政身邊,跪倒伏地,沉聲道:“卑職救駕來遲,請王上責罰?!?p> 一身紅袍面色凝重的熊啟,已經(jīng)將嬴政穩(wěn)穩(wěn)的放在了地上,默而不語地站在一邊。
嬴政抖了抖雙袖,看了眼拜倒的趙高道:“你個文臣書吏,比其他人都早到得近前,已是不易,快起來吧?!?p> 然后嬴政再沒有看趙高,而是目光熱忱地望向熊啟道:“昌平君可安好?”
熊啟已經(jīng)收回黑鞭墨螣,行禮道:“王上放心。我沒事。這是一場大地動,恐怕波及不小。”
最激烈的大地抖動已經(jīng)過去,雖然不斷還有小的余震,但剛才驚慌失措的人們已經(jīng)漸漸找回了鎮(zhèn)定。
嬴政身邊已呼啦啦圍上了不少人,有侍衛(wèi)、宦官、當值的官員,也有趕來的王宮醫(yī)師。
昌平君滿臉憂色,沉穩(wěn)但大聲道:“來人哪,速去查看宮中情況?!?p> 又一陣搖晃過后,周圍人們終于再次站穩(wěn)了身形,可才剛被晃得七葷八素的,眾人現(xiàn)在頭腦中還忍不住在晃個不停。
侍衛(wèi)頭領(lǐng)和秦軍的部分長官已經(jīng)全數(shù)跪倒在殿前,正要開口,又一陣地動之后,就聽轟然一聲,咸陽宮側(cè)殿的幾間房,已經(jīng)全部倒塌了。
尖銳撕裂的慘叫聲從那殿中傳來。嬴政只吐出四個字:“速去救人?!?p> “諾!”答應得最響亮的是他近前的趙高。趙高站起身來迅速作出了布置。他頭腦清晰,吐字分明,火速派出十幾隊人,分別查看咸陽宮各處受災情況。
趙高請示了右丞相昌平君,又迅速發(fā)布命令,派官員和部分秦軍前往咸陽附近各州縣查看災害情況,同時勒令守衛(wèi)咸陽宮的護衛(wèi)隊嚴陣以待。
咸陽宮速調(diào)所有醫(yī)師郎中,前往咸陽宮附近,設(shè)立臨時救治醫(yī)所。無論是咸陽宮內(nèi)宮外受傷的,只要一息尚存,都一并送往救治醫(yī)所集中治療。
秦王嬴政特別批準,由護衛(wèi)首領(lǐng)領(lǐng)命,速去將王宮中所有成藥和珍貴藥材全部取出,送往緊急救治醫(yī)所。
周圍一干人眾領(lǐng)命而去。秦王嬴政憂色更甚,因為此時他想到了那支十幾萬人在外征戰(zhàn)的秦軍。
他低聲喚道:“昌平君?!?p> 熊啟忙拱手說道:“王上請吩咐?!?p> 嬴政從懷中摸出虎符道:“你快馬前去陣前,速傳我王詔,將我大軍招回。此等天災,而我秦國又有大面積新收服的疆土,恐怕遲則生變?!?p> 熊啟不再多言,只答了一個“諾”字,便迅速幾個飛躍,消失在一時間就已經(jīng)是處處斷壁殘垣、暴土揚塵的咸陽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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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陽城西南五十里,謝莊。
虛螳騎著馬正在山路上趕路,突然襲來的大地震,讓他在第一時間撥轉(zhuǎn)馬頭,向回飛奔。
在大地搖搖晃晃的劇烈抖動中,虛螳的馬簡直可以說是橫沖直撞,完全跑不穩(wěn)。但是虛螳拼命的打馬。他得回去,必須馬上回去。
二十多天前,虛螳和苦蝗終于在走了近一個月之后,才回到謝莊。作為九宮的殺手,他們兩人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但是他們有自己的家鄉(xiāng)。
這個叫做謝莊的小村子,就是他們出生和長大的地方。村子不大,只有七十多戶人家。
當虛螳兩人牽著四匹馬回到家鄉(xiāng)時,雖然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不記得他們,但是作為里正的叔爺爺,還是收留了他們。
今天早晨的時候,虛螳的心里可高興呢,因為叔爺爺已經(jīng)給他和苦蝗,指認了一塊可以蓋房子的宅基地。
他晌午準備騎著這匹馬,到九里外的鎮(zhèn)子上賣掉馬,然后用錢請了工匠,再采買些原料,就可以開始蓋房子了。
可是這突如其來駭人的大地震,讓他一下子被恐懼攥住了心。必須得馬上回到村子,不知道苦蝗哥……
他不敢想,拼命的抽著馬鞭,想要更快。
他們兩人剛回到謝莊時,一直是暫住在城東頭的土地廟里。那個土地廟全是土胚子壘的,又很低矮,趕上像這樣子的震動,估計一瞬間,就變成一個土堆了吧。
虛螳想到這些,心中更是急得要發(fā)瘋??墒菦]想到,他剛跑了不到一里地,前方的道路就已經(jīng)被山上落下的巨大落石,全部砸毀擋住了。
虛螳沒有猶豫,他只看了一眼本來還可以值個二、三兩銀子的馬,就立刻翻身棄馬,運起輕功往謝莊的方向狂奔。
他強行穿過還在撲簌簌落土的山崖,手腳并用,翻過那些巨大的落石,一刻也不停留。
作為頂尖的殺手,他的身手是不會被這一路的頽崖落石擋住的。他不斷拋出飛龍爪,扒住巨石的頂端,幾個翻躍,就沿著飛龍爪長長的繩子,上到了巨石之上。
虛螳攀援起來身形矯捷,如靈猿攀樹、壁虎爬墻,堅韌而不停地越過塌毀的山路,朝著半山那熟悉的小村莊飛奔。
遠遠能看見村子大概位置的時候,虛螳的心已經(jīng)涼了。哪里還能再找得到謝莊?!
曾經(jīng)房屋錯落炊煙裊裊的小村子,已經(jīng)全部被夷為平地。山上滾落的無數(shù)土木山石,將至少半個村子推平了,只看得出一片亂石崗。
而另半個村子,也已經(jīng)連斷壁殘垣都找不到。所有房屋全部坍塌了。
所幸虛螳還是在那些廢墟上看到幾個人。雖然看不清面孔,但看樣子村子里還是有幸存的人。
虛螳使勁往回跑,一邊跑,一邊大聲的喊:“哥,哥!你在哪兒?”
他爬上一塊巨大的石頭,辨別了一下方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土地廟的那個地方,早就埋在亂石之下了。
他的胸口一陣劇痛。剛才連氣都喘不過來的連續(xù)幾里地的奔跑,讓他感覺一口腥甜涌上喉嚨。虛螳兩眼一黑,就要向前栽倒。
可正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小螳螂,你可回來了!急死我了!”
虛螳猛的抬起頭,眼中充滿喜色,喊道:“哥,你在哪兒?”
苦蝗高大魁梧的身軀,從一堆廢墟后面轉(zhuǎn)過來,大聲喊道:“快來,快來幫忙。這底下還有人。”
虛螳用滿是破口的手抹了把臉,強壓下喉嚨中涌上的鮮血,朝著苦蝗就奔過去。
苦蝗正帶領(lǐng)著村子里十來個幸存者,拼命的想要挖開倒塌的一間土屋。他們用肩頂,用手推,全身用力,費力地把一條巨大木質(zhì)房梁,從砸在上面的碎石亂土中撘起來。
“這是五叔家。快!五叔一家人都在下面?!庇袀€大漢急得滿臉流淚,邊喊邊使著蠻力。十幾個人手腳并用,奮力地向下挖著,只因為好像聽見那些木頭石頭下面,有人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
虛螳和苦蝗兩人起先還運起內(nèi)力,漸漸的也體力不支。直到日頭偏西,大家才把那一處房子上面壓著的碎爛石頭和木頭搬開了一部分。
可是,他們看到的是慘不忍睹的人體斷肢,和已經(jīng)完全被砸成肉泥嵌入土坯和碎木頭中的人形尸身。
殷紅發(fā)黑的血還在不停地滲出來,一灘灘向外緩緩擴散,讓空氣中都散發(fā)出血腥的味道。
至酉
嫪毐(讀作料矮 lào ǎi)羋霆菖(讀米亭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