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迎春的賈府一日游
大約未時，也就是下午兩三點的樣子，賈迎春一行人便到了賈府。
這時的賈府早就不復往日氣派，門前冷落，只有一個小廝在看門，迎春等人是從西邊的角門悄悄的進去的，迎春注意到，大門的朱漆已經(jīng)斑駁脫落，但卻無人修繕。
賈老太太年事已高，精力早是不濟，但聽說孫女回來了，還是喜悅的，便命人趕緊請來。
迎春跟著幾個婆子，順著走廊，一會行向西，一會折向東，她四處張望，或者是本尊還有些殘存的記憶在她體內，她只覺得眼前這一切既陌生又熟悉，雖說賈府此刻已經(jīng)破敗，但架子也還在，這一路還是亭臺樓閣假山魚池，草木也還繁盛，就是人有點稀少，一路走來，僅有幾個老婆子在打掃落葉。
她一路曲曲折折，終于來到賈母所住的正房，一個媳婦打起簾子，笑著說“二姑娘來了?！?p> 迎春但見屋內桌椅屏風等擺設依然端莊大氣，但顏色已經(jīng)陳舊，正屋內里長椅上躺在一個老太太，滿臉皺紋，頭發(fā)雪白，身邊站立著一位容貌清秀伶俐的丫環(huán)，不曉得是不是鴛鴦。望著眼前的老者，竟比她想象中的蒼老憔悴許多，迎春心下難過，但亦強忍著悲傷，只笑著迎上去拜見，這時，才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年約五十來歲，穿著家常的貴婦也端坐在一旁，心想這就是王夫人罷。
她這廂便又上前去拜見。李菡菡先前看紅樓夢時，對王夫人一直頗為反感，但想到她對迎春本尊卻還是有撫養(yǎng)之恩，因此也是誠心誠意的上前去拜見這位嬸娘。
一時間賈母跟王夫人自然是要問起迎春在孫家的境況，迎春笑著道：“那廝還是那樣，他不拿我當夫人娘子，我自然也不會拿他當夫君相公，祖母，嬸娘放心，我不會再無故受那人欺負了?！?p> 賈母及王夫人見迎春這樣，心下是又喜又驚，喜的是迎春這次來，精神氣色較前幾次相比，那是不可同如耳語，驚的是，她這樣子強硬態(tài)度，惹惱了孫紹祖，只怕后果不堪設想——畢竟現(xiàn)在賈家，已經(jīng)護佑不了她了。
于是迎春又問起寶玉及幾位姑娘現(xiàn)狀，王夫人躊躇了好一會，才慢慢道：“寶玉被他父親壓著去上學了，寶姑娘跟寶玉的親事基本定下來了，寶姑娘不方便繼續(xù)住這里，上個月跟她母親搬回她們自己家里去了，你林妹妹，唉，那孩子，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你寶兄弟定親的事，千萬不要讓她知道，你惜春妹妹倒還是那樣，就是益發(fā)不太愛說話了?！?p> 迎春聽罷，頻頻點頭。
迎春與賈母王夫人這般寒暄幾句，便提出要去自己原來住的紫菱洲轉轉，于是賈母便允了，同時吩咐晚上回來一起用飯。
迎春從賈母屋里出來，便讓棋局帶路，前往瀟湘館。
棋局道：“奶奶不是要回紫菱洲嗎？”
“我忽然想去看下林姑娘?！庇旱?。
我從看紅樓夢的第一天起就想見她了。她心里在道。
棋局不再說什么，便引著迎春沿著西邊的抄手游廊一路走去，遠遠的，看見一片青翠的竹林。
迎春穿過竹林，地上的苔蘚依舊濕滑。
前面一棟精致的建筑隱藏在竹林之中，她知道這里就是瀟湘館。
迎春進了瀟湘館，便有一個秀美的婢女打起簾子，對迎春笑著說道：“二姑娘來啦?！?p> 棋局對這位婢女說道“：紫鵑姐姐，林姑娘可好?！?p> 原來這就是紫鵑，迎春不禁仔細的看了她一會，果然精致的眉目之間透著又聰明又嫻靜的氣質。
“我家姑娘，唉，還是那樣呢，這幾日又病了，起不了床——”說道這里，紫鵑眼里神色黯了一下，然后接著道：“只是聽說姑娘回來了，也是歡喜的呢。”說罷，便引著迎春來到了黛玉床前，搬來一張楠木凳子讓迎春坐下。
“二姐姐?！贝采系哪俏慌右娪簛砹耍闶菭幵饋?。
“別，別，你快躺好?！庇杭泵Π粗煊?。
原來這就是林黛玉啊。
迎春心中暗自驚嘆。
即便病成這個樣子，依舊是那樣的清艷無雙，楚楚動人，一雙眸子里蘊藏著點點星光，整個人如仙子一般，讓人目光舍不得移開。
迎春問了一會黛玉的身體，心中想著這位神仙般的少女，也許就要命不久矣，心中無限酸楚。
“姐姐，你方才可是去了老太太那邊么?！摈煊駟柕?。
迎春點了點頭。
“二舅母也在么?！?p> 迎春又點了點頭。
“他們可有說，可有說寶玉最近如何么，這好些天了，也不見他，也不見寶姐姐?！摈煊駤纱?。
迎春心里隱隱知道黛玉想問什么，也知道黛玉的心結是什么，可是她知道寶玉要跟寶釵定親這事，就算王夫人不提點，她也不能跟黛玉講，一講，她只怕黛玉就要跨了。
只是這事黛玉遲早都會知道，書上寫得清清楚楚，寶玉跟寶釵結婚那天，就是黛玉的歸天之時。
不行，我不接受這個結局。
迎春想了想，便跟黛玉道：“妹妹，你知道我這一年嫁到孫家的遭遇么？”
黛玉點了點頭，眼里有些不解。
“孫紹祖那廝每日動輒對我打罵羞辱，家里的錢財進出，一律交給通房丫頭打理，就前天，還因為跟外頭的媳婦滾混，把我一腳踢下樓，你看，我胳膊都摔成這樣了?！庇赫f罷，將袖子擼起，露出雪白胳膊上的一大塊瘀斑。
“姐姐，你受苦了?！绷主煊衿嗳坏?。
“你可知道孫紹祖為什么會敢這樣對我么?！庇旱馈?p> “姐姐遇人不淑——”黛玉低聲道。
“孫紹祖是個粗人不錯，可是如果我們家還是如當年一樣，他敢這樣對我嗎。”迎春道。
黛玉搖了搖頭。
“我知道我們家現(xiàn)在入不敷出，我這次回來，發(fā)現(xiàn)丫鬟們的衣裳都是舊的，老太太也是愁容不展，聽說朝中好幾位大員在商議著如何彈劾二老爺，而我們家?guī)讉€兄弟，讀書仕途上都是不爭氣的，唉——”
“所以，咱們家要想維持下去，必須要找?guī)组T好親家，孫家本來算不錯了，偏生這孫紹祖又是個這樣荒yin粗野之人，大姐姐那邊身體聽說也不好，三丫頭嫁那么遠，三姑爺在南海鎮(zhèn)守，危險極大，將來什么情況不好說，現(xiàn)在，家里也就剩下你，四妹妹，寶玉了，環(huán)兒不能指望，畢竟還小。”
黛玉望著迎春，一雙眼睛如秋水一般，氤氳著一層霧氣。
“如果你是老太太，是王夫人，會怎么安排寶玉的婚事？”迎春問道。
“自然是給他找一門家底殷實，位高權重的人家?！摈煊襁@句話脫口而出。
迎春便不言語了。
黛玉說完這句話，亦是垂下了眼眸，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