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寒夜
入冬的大觀園早失去了往日的繁華，草木都已經(jīng)凋零，人也越來越少，如今園子里只剩下了黛玉，惜春，妙玉，李紈四人，一到夜晚，周遭就更加寂靜的可怕。
黛玉素來喜靜，倒也不以為然，她平素夜間戌時正便上床就寢，即便睡不著也會早早躺下，但今日卻莫名覺得心里發(fā)慌，到了亥時，依然不肯安歇，只從架子上取下一本話本胡亂翻著。
這時，守夜換班的婆子下班，路過瀟湘館，見幾個房間的燈還亮著，便前來查看，紫鵑見了，便急忙送來熱茶，那婆子見黛玉依然沒睡，便笑著道：“大姑娘早些休息吧，如今天冷夜長，還是被窩里最舒服，我們做活的人是沒有辦法，夜里來夜里去的，要不，誰愿意大冷天晚上出來，啊，對了，方才值下夜的張保家的說，見到咱家二小姐跟女婿回來了，只待了一會，便又走了，你說這事奇怪不奇怪?！?p> 黛玉原本心不在焉的聽著那婆子說話，聽到后面一句，忽然驚了一下，然后站了起來。
“她見的可曾真切，確實是我二姐姐？”黛玉急急問道。
“那二小姐還能認錯，再說了，姑爺那扎眼的樣子，滿金陵也挑不出個那樣壯實的，怎可能認錯，哎，你說這大晚上的—”
那個婆子低下頭，喝了一口熱茶，正要再講下去，忽然，遠處傳來幾個女子的尖叫聲：“不好啦，不好啦！”
“什么人這個點這樣吵鬧！”雪雁不高興的提著燈籠走出去查看。
只是她還沒有出門，就見一個小丫鬟慌慌張張的沖了進來，借著燈光一看，竟然是稻香村的一個丫鬟。
“不好了，林姑娘，”那個丫鬟扶著門框，上起不接下氣的道：“我們奶奶讓姑娘穿好衣裳，穿暖和點，然后趕緊過她那邊去?！蹦莻€小丫頭邊說，邊哭了起來。
“怎么啦，你們奶奶出啥事了么？”紫鵑焦急的問道。
“不是我們奶奶，是家里，家里來了一大群錦衣衛(wèi)，架勢比上一次大多了，說是忠順王世子親自帶人來的，這次不是搜查，是抄家，如今把幾個門口都封死了，奶奶，奶奶讓幾位姑娘都上她那去，我這就去通知四姑娘?！蹦茄绢^說完，便又急忙跑開了。
一時間，屋子里的每一個人都慌了起來，幾個大丫鬟還好，小的把持不住，便都哭了起來。
黛玉臉色微微發(fā)白，身形晃了一下，忽然低聲道：“老太太?！?p> “你去跟大嫂子說，我去老太太那里?！摈煊襁呎f，邊急忙罩上一件半舊的狐貍皮鶴氅，穿上羊皮小靴，就飛快的朝賈母那邊屋里跑去。
紫鵑見了，也趕緊披上一件青緞面的夾襖，然后緊緊的跟在黛玉身后。
“姑娘為何要去老太太那，不是說讓去大奶奶處么?！弊嚣N邊跑邊問。
“家中一亂，老太太這會跟前一定沒人，她上次受了驚嚇，身子這才緩過來一些，我害怕——”黛玉說完，便又飛快的向賈母住處跑去。
只是她還沒有出園子，就看到榮府那邊火光一片，哭聲喊叫聲男子的呵斥聲，夾雜成一片，竟是說不出的可怕。
黛玉此刻顧不了那么多，只提著裙子繼續(xù)飛奔，剛到榮府月門處，便被一群全身披甲的錦衣衛(wèi)攔住。
“女眷統(tǒng)統(tǒng)留在自己住處，一會再統(tǒng)一發(fā)落！”一個錦衣衛(wèi)朝黛玉大聲喝道。
“我是史老夫人外孫女，我要去老太太那！”黛玉急急道。
“不行，就算是親戚，也等明日發(fā)落完再說！”那個衛(wèi)兵絲毫不讓。
“就算是家中有罪，我祖母是一品誥命，除了皇上，誰也不能責(zé)罰，她老人家身體不好，身邊無人照看，若有了閃失，你們誰能擔(dān)當！”黛玉怒道。
一旁一位統(tǒng)領(lǐng)模樣的士兵聽到爭吵，不禁走來，想看看是哪個女子這么大膽，便舉起燈籠朝黛玉臉上一照，這一照，一群原本氣勢洶洶的錦衣衛(wèi)頓時都呆了一下。
但見一位年紀輕輕，衣著華美，模樣極其秀麗的少女，站在那里。
這些人，生平何曾見過這樣稀世俊美的少女，竟都站定在那里，大氣都不敢出。
黛玉見那些人只盯著自己發(fā)呆，心中又羞又怒，一跺腳，便朝前跑去。一眾士兵竟無一人敢上前去攔，只生怕唐突了這位小姐。
等到這些將士反應(yīng)過來，黛玉與紫鵑已經(jīng)跑到了正屋那邊，見四周房間里，走廊上，都是亂糟糟的人，還有不少士兵在翻箱倒柜，一些鎖打不開，便直接砸開，一些衣服布料扔得滿地都是，到處都是一片狼藉。
黛玉心中恐慌，但面上依然做出鎮(zhèn)定之色，黑暗與慌亂之中那些士兵倒也不曾注意到她，她便這般一直跑到了賈母屋中。
賈母的房間倒還不曾有人來過，但見賈母面色恍白，雙目緊閉，坐在一張椅子上，只剩下琥珀一個丫鬟陪在身旁。
“老祖宗！”黛玉見了，心中一酸，便迎了上去。
“玉兒，你，你怎么來了。”賈母睜開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黛玉。
“我來陪老祖宗，琥珀姐姐，這，這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黛玉望著周遭，一邊喘氣一邊問賈母身邊的琥珀。
“我，我只聽林之孝方才來說，我們家大老爺，交通外官，依勢凌弱，辜負朕恩，有忝祖德，已經(jīng)上革去世職，然后便有人帶著這些番役，說分頭按房，查抄登帳，鴛鴦姐姐現(xiàn)在帶著他們?nèi)ラ_柜子，說所有的東西都要沒收，我們，我們也不知道會落得如何下場——”琥珀說完，便是哭了起來。
“紫鵑，你先去給老太太倒杯熱水來，”——現(xiàn)在要茶已經(jīng)不太可能了——黛玉說罷，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見門窗四開，寒風(fēng)不停灌進來，便又對琥珀道：“琥珀姐姐，你去給老太太拿張?zhí)鹤觼??！?p> 琥珀一聽，才發(fā)現(xiàn)賈母只穿了件單薄的日常室內(nèi)穿的褂子，這才急忙去取賈母的披風(fēng)，又拿了件毯子過來給賈母蓋在膝上。
黛玉這邊才安置好賈母，便見一位公公模樣的人，帶著一行小太監(jiān)，氣洶洶的沖了進來。
“老太太。”那位公公見了賈母，倒是先細聲細氣的唱了一個喏，然后笑瞇瞇的道：“我這是奉了忠順王的命，得罪了，還請這位姐姐將這屋子里的箱子都打開罷?！?p> “夏公公，你這么快，就攀上了高枝了啊?！辟Z母冷眼望著眼前這個公公，正是平素跟賈府來往密切的都太監(jiān)夏秉忠。
“我祖母是國公夫人，一品誥命，沒有皇上親旨，她的屋子你們不能動。”黛玉攔在了賈母身前。
“喲，這位小姐，”夏公公打量了一眼黛玉，然后笑著道：“就是圣上下旨讓抄的家，你們賈家這些年收斂了不少財物，還聽說你們大老爺為了幾把扇子，把別人害得家破人亡，那些扇子那邊沒尋找，也不曉得是不是藏在了老太太這里，給我搜！連身上都不要放過！”
夏秉忠話音一落，那幾個小太監(jiān)便開始翻箱倒柜了起來，更有幾個直接朝賈母沖來。
黛玉見狀，死死護住賈母，口中道：“你們誰敢碰我祖母，我就撞死在這里！”
一群小太監(jiān)見狀，倒是唬得停下了腳步。
“一群笨蛋，賈府里值錢的寶貝，都在這老不死的身上，讓開，我來。”他說罷，就要親自動手。
“你敢！”黛玉怒視著夏秉忠。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一個男子清冷且威嚴的聲音：“放肆！都給我住手！”
黛玉聞言，不禁抬起頭朝門外望去。
但見一個頭戴飛龍翅帽，身著白色蟒袍，面龐俊美又高貴的男子，一動不動的矗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