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撒下來,為丹陽皇宮里朱紅的院墻帶上了些許淡黃,也溫暖了沉厚的青石步道。宋皇后正穿著一套紫彩嵌金描鳳夾襖,緩步走在正殿后的中軸路上。
身著飛魚服的大內(nèi)總管王公公,已經(jīng)寸步不離地跟在后面有好些時候了,卻一直不敢出聲,唯恐冒犯了皇后難得的雅致。
“大公公可是有事要稟明?”宋皇后本不是什么倨傲之人,不愿再這么僵持下去,于是主動開口。
“明兒就是這月十五了,近來瑣事頗多,又恰逢國師大人出了京,臣有些擔心望朝堂上那幫人趁機內(nèi)斗起來,”王公公一甩手中的拂塵,白眉顫了顫,“勛貴‘四大天柱’里那兩家,怕是早就不得安分了。”
“自從數(shù)年前夫君意外失蹤后,另外兩家勛貴助朕上位,這龍椅就一直坐得不大踏實,”宋皇后顯然也是明白人,話語里多了幾分冷意,“他們多半是看不起朕一介女流之輩,想另立個聽話的皇儲罷了。”
“只是他們摸不清朕的底蘊,一直不敢大作舉動。不過近來妖族蠢蠢欲動,倒是個做文章的好時候,”宋皇后突然停下腳步,抬起頭來,冷眼盯著大殿檐上的一串走獸像,“干脆就讓他們動一動好了,朕也好清理這朝堂?!?p> 王公公帶頭的宮里一幫宦官,自權(quán)皇在位時就忠心不二,如今換了宋皇后理政,依舊效忠皇室,把宮里閑雜事務都調(diào)理得順順當當。有些時候,宋皇后甚至覺得這幫宦官要好過那位掛閑職不理政的國師。
罷了,各司其職,各理其事而已。
再仔細想想,或許還是那不知遛到何處去的白貓最順眼。
忽然便是“叮——”地一聲輕響,王公公連忙低頭屈身,在腰間的一連串玉牌里翻找,尋出一塊正亮著的就扯下來。還不等他仔細看了,這玉牌上的光亮就由白轉(zhuǎn)紅,漸又趨于黑色。
待看清了玉牌上銘刻的字后,老太監(jiān)的臉驚得煞白,顧不得向宋皇后請示,回身一擺袍服,尖著嗓子就往東頭跑:“天機殿有變!”
所謂天機殿,自然是皇宮里主管情報的地方,九州各處的緊急事務都通過特殊的傳訊玉簡匯集在這里。王公公的天機殿腰牌紅光乍現(xiàn),定不是哪個昏官又判錯了案這類雜事兒。
宋皇后眉頭皺了皺,頓了片刻后腳尖一點,也向東飄然而去。不知為何,最近她總是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方步至殿前,宋皇后就瞧見王公公立在門檻邊顫著身子,一旁是低垂著頭不作聲的管事太監(jiān)。殿里中央木架最頂端立著的四塊玉牌中,兩塊此刻正閃爍著耀眼的紅光,和王公公手里的那塊呼應著,紅光如潮水般沒過了大半頂梁。
宋皇后面色微沉,抬手向玉牌送出一道靈力,于是兩塊玉牌齊齊一顫,幻化出一片光幕,上面映著一行紅字——“蠻夷大軍突襲!”
那兩塊玉牌上刻著的,正是“鎮(zhèn)南關(guān)”與“鎮(zhèn)西關(guān)”。
“擾我北關(guān),破我東關(guān),現(xiàn)在又突襲西、南二關(guān),”宋皇后美眸一冷,俏臉上盈滿怒火,“好!很好!妖族現(xiàn)世后,這些蠻子真的就以為自己所向無敵了嗎!”
“傳朕之令,各州禁軍戒備!”宋皇后凌厲地一轉(zhuǎn)身,衣袖帶起勁風,在青石路面上刮出數(shù)道白痕,“讓他們知曉,我大宋,并不畏戰(zhàn)!”
王公公在一邊俯首:“嗻?!闭f罷便揮手召起殿內(nèi)數(shù)張玉簡,在其上打出一道道印記,已然是在傳訊。
第二日,奉天正殿。
萬歲聲呼之后,便是免禮平身。宋皇后半倚在寬大的龍椅背上,右手輕撫扶手,翠玉扳指與紫檀木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回蕩在大殿里。她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無情朝廷,本就是官家沙場。
“近日蠻夷又襲邊關(guān),北關(guān)苦戰(zhàn)而小勝,西南二關(guān)也戰(zhàn)事將起,”宋皇后緩緩開口,“此戰(zhàn)非比尋常,背后隱隱有妖族助波推瀾,恐怕難如往年般容易。”
東關(guān)驟破之事尚存蹊蹺,又有俞老趕赴查探,宋皇后故意沒有提及。
妖族一詞出口,朝上眾臣頓時一陣騷亂。
“妖族不是兩千年前就被封印界外了嗎,怎么又顯世了?”
“妖族怎么和蠻夷人站到一隊了?”
“入侵三大天關(guān),依我看這仗多半勝之不易。”
……
妖族,始終都是九州的禁忌,千年前那血染山河的一戰(zhàn),讓九州從此留下了慘痛的記憶。千載后妖族再現(xiàn),無疑給這些較為和平年代里的大臣帶來了恐慌。
“朕已遣九州禁軍赴邊守關(guān),眾愛卿大不必如此驚慌?!彼位屎笱垡娨挥浢退幭氯ゼて鹑撼疾话?,話落之余還不忘觀察諸臣的反應。
“四月京城大集在即,各族商務依舊可尋常進行,莫要讓戰(zhàn)局亂了陣腳,”緩緩轉(zhuǎn)動手上的扳指,宋皇后又道,“倒是有些出格之舉,可稍作收斂了?!?p> 既出此言,宋皇后似無意般朝一幫文臣中望了一眼,目光中滿是警告之意。
要事已言,接下來多是半月以來的一些政策瑣事,幾番應答之下,倒也順利,于是朝堂又重歸寂靜。眼下日上三竿,已是朝會將散之時。
“眾愛卿可還有事要稟明?”
朝臣中立于右的,皆是武將,周塵位次最前。見無人開口,他便微微一笑,余光一瞥龍椅左側(cè)空落的國師位置,隨即又收回,手中的笏板向前一拱:“臣,有言。”
“愛卿請講?!彼位屎舐湓诜鍪稚系挠沂植辉賱幼鳌?p> “臣聞戰(zhàn)局危急,心憂我大宋安危,愿盡家族綿薄之力,派遣精銳子弟協(xié)助禁軍趕赴邊疆,保家衛(wèi)國,望陛下恩準。”
一語已畢,周塵便半瞇著眼,觀察宋皇后的動靜,顯然別有心思。
“準了。”宋皇后明知這周塵心懷鬼胎,眼下當著滿朝文武卻也不好駁回,只是冷冷地應了下來。
京城勛貴“四大天柱”稱的便是周、張、潘、孫四族,此四族助先皇開國有功,傳承悠久,各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連帶著一些附屬家族,早已形成不小的政治勢力。
數(shù)年前權(quán)皇出京巡訪時意外失蹤,潘、孫二族見機扶持宋皇后上位,周、張二族卻想另立皇儲,一時間爭持不下。數(shù)月后,在王公公一派的調(diào)和下,朝堂才勉強歸于平靜??善胶捅砻嬷?,依舊暗流涌動。
暗暗嘆了口氣,宋皇后又見文臣張暄拱手請示。
都不是省油的燈。
“言便是?!?p> “臣張氏從商數(shù)輩,偶有積蓄,愿獻出上等靈玉百萬兩充作軍餉?!?p> “許了?!?p> 周張二氏率先稟求為戰(zhàn)出力后,朝上眾臣似乎突然被激起熱情來,紛紛請愿助戰(zhàn)。宋皇后知曉這背后有“四大天柱”的影子,斟酌片刻后,卻也批準了大半。
真不知道有幾個是真正甘心出力的,多數(shù)是有所圖謀。宋皇后心思一轉(zhuǎn),微微向右一偏頭。
立侍于龍椅右側(cè)的王公公頓時會意,向前一步,朗聲道:“退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宋皇后一提衣擺,起身就要離座,王公公見勢急忙快步跟過來。當此時,異變陡生。
周塵猛地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道詭異的紅芒,雙手上靈力涌現(xiàn),向前齊齊一推,頓時手中的笏板飛出,直沖宋皇后面門而去!白玉笏板本就修長,在此靈力加持之下,如離弦之箭,速度驚人,眨眼間就已飆射至龍椅近旁。
“大膽!”
王公公最先反應過來,一側(cè)身擋在宋皇后身前,口中一聲呵斥,手里拂塵的白色長須暴漲至丈許,要在空中攔下飛來的笏板。怎知笏板速度不減反增,分離出一道纖細的靈力,幾番飛旋便把長須攪得粉碎,隨即在空中靈巧地飛旋,變換方向再次沖向宋皇后。
王公公面色大變,一個箭步?jīng)_過去,雙手結(jié)出一道道繁復的印結(jié),隱晦的波動擴散開來,想以此阻攔笏板。
“無妨?!?p> 宋皇后面平靜,轉(zhuǎn)過身來,在空中以靈力凝成一根細弦,好似撫琴般,屈指輕輕一彈。
弦動而無聲,弦前空間卻寸寸破碎,如海浪一波連一波,朝著笏板飛來的方向推進。笏板觸及破碎的空間,輕輕一顫,頓時靈力散逸,白玉碎裂成數(shù)塊,散落在地上。緊接著,周塵的額前緩緩出現(xiàn)了一道血痕。不及他反應過來,他就永遠失去了反應的機會。
轟然一聲,周塵的尸體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后面的眾臣急忙避讓,個個低頭欠身,不敢直視宋皇后。
九州之人約七成都有資質(zhì)修行,此刻朝中的大臣也多半修行略有小成,眼見宋皇后輕描淡寫擋下這突如其來的刺殺,不禁斟酌若是自己,能否輕易抵擋。也有不少精明之人,對宋皇后的實力產(chǎn)生了一個未曾料想到的結(jié)果:宋皇后,是圣境。
的確,宋皇后位列九圣之中,封號──琴圣!
“此事已了,眾愛卿退下吧,切記不可宣揚?!彼位屎笠琅f面色不改,緩緩朝殿后走去。王公公俯首跟隨。
“他敢在朝堂之上刺殺朕,朕便借此事立威,”宋皇后柳眉輕皺,似是自語般言道,“只是那笏板中,有一絲妖族的氣息掩藏極深?!?p> “傳令下去,京城禁軍徹查周氏,大集期間加強巡查,絕不可讓妖族混入!”
“嗻?!蓖豕硗讼?。
就在皇宮禁衛(wèi)進殿處置周塵尸體時,誰也未曾發(fā)現(xiàn),一道灰色氣流自其腦后流出,緊貼地面竄出大殿,接著沿立柱一路向上,直至檐頂,流入正趴著的白色御貓體內(nèi)。白貓身子一顫,淺黃色眼瞳中流露出人一般的神色,輕叫了一聲便竄下屋檐,不知又溜到何處了。
醉云樓,謫仙居。
洛雁笙邁著輕悠的步子來到窗前,推開雕花檻窗,俯首看著樓下街市上人來人往,忽然間便是一怔,反應過來后,她的嘴角帶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宋皇后果真是圣境呢,也不枉我一番試探了?!?p> 流云過晴空,不見人間幾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