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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村因山得名，“北山”這個名字卻是因為落在村子北面和一個典故，而被口口相傳。
早些時候，“北山”卻是被叫做“東山”的，只不過后來有個路過的算命先生，說這山風水好，當時的村民便在山上單獨辟出一塊地方當作墳塋地。
而那個先生又說這“東山”“再起”的話，寓意不好，村里便索性給山改了名字，從此叫做“北山”。
北山上又分南北，南側(cè)靠近村子的山坡被墾出山田，種滿了果樹，北側(cè)除了那片越擴越大的墳地，剩下的大多地方都是些喜陰好涼的叢生灌木。
而南北兩側(cè)也都各自修了路，都是先沿著南坡曲折向上，之后在三分之一山腰靠東的位置，辟出了往北坡墳塋地走的一條小路。
王友山正走在這條小路上，風雨中行路困難，他花了近二十分鐘才走到這里。
雖然近幾年為了往外運果子，山上的路好了不少，但大車過得多了，山路自然又變得坑坑洼洼，平時還好，眼下卻是雨水繁盛，王友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過來，回頭看的時候也不免有些后怕。
所幸上山的時候帶了條鐵锨，再加上多年勞作，身體還算硬朗，雖然風雨大點，但他總算是踏上了這條往北坡走的小路。
接下來的路反而要好走不少，因為沒有大車傾軋，地勢相對平坦不說，在這種疾雨驟降的時候，鄉(xiāng)野小路反而不會泥濘。
靠著山壁稍作喘息，王友山回頭看向蒼茫一片的天地，不算小的村子狹長地分布在南側(cè)山腳。
被山體阻隔，分向東、西繞流的小秀水河如玉帶盤繞，經(jīng)過這幾場雨后，河面肉眼可見地寬闊了許多。
身上早已濕透的王友山把手往懷中口袋去摸，明顯軟爛的煙盒讓他忍不住嘆口氣，看了看腳下的小路，他自言自語了一句：“唉，就當我是在抽風吧！”
走出稍微阻了風雨的山壁，王友山被南風挾雨一路推著向北。
繞過算作分界的最后一塊果田，王友山感覺風小了許多，天地似乎一下都安靜了不少，這時他好像隱約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在暴風雨中經(jīng)受了近半小時的洗禮后，王友山整個人的精神和身體都已經(jīng)相當疲累，想想自己也沒什么好被人找的，就索性沒理，而是繼續(xù)杵著鐵锨往漸漸被叫成“墳山”的那塊地走去。
“一、二、三、四……七?！蓖跤焉揭贿厰?shù)著，一邊往山下走。
村民們對風水懂也不是很懂，但在遷祖墳的時候還是將墳地做了規(guī)劃的。
最高居中的，是村上最早搬來的王姓始祖，然后往下則是其他姓氏和王家二代以下的找得到墳頭的其他先祖，整片地被修整成一道巨大的土制臺階，第七行中間，那里是王家他這一代人的位置，他的兩個兄弟和老伴就埋在那里。
“老二老三，今天不是上墳的日子，我就不跟你們說了。”經(jīng)過兩個石碑的時候，王友山腳下沒停地說道，就像忙著趕路時跟人家的匆匆寒暄。
待走到最靠近中間的那塊只刻了左邊一半的墓碑前，王友山喘息著停下了腳步，看著墓碑上的“顯妣孫毓榮之墓”幾個字立了半晌，才悵然開口道：“老婆子，這時候也就我想著來看看你的房子垮沒垮?！?p> “嗨，”老人壓了壓斗笠，又說道：“你看我，這空我都留著呢，明明是咱的房子……”
鄉(xiāng)下習俗，老兩口一方過世后，另一方不直接參與后事，是以這是天人永隔后，老兩口的首次“重逢”。
只不過一個在里，一個在外。
上山的路上雨大風疾，王友山雖然穿著雨衣，但內(nèi)里的衣衫也還是濕的七七八八，站了一會兒身子有些發(fā)抖，他琢磨著動起來會暖和一些，便提著鐵锨來到墓碑后面。
去年剛修的墳頭上荒草不多，但畢竟是新墳，填土的時候壓得不夠?qū)?，有的地方塌了一些，王友山默默地看了一眼，沒看到棺槨，便開始在一旁剜土。
這些往常也總是在做的活計，在大雨里變得無比困難，每一锨鏟起的土本就不多，被雨一沖一淋，余下的就更少了。
但王友山的臉上不見急躁，他動作很慢很慢，可終究還是一點一點將墳頭修葺得圓整。
扶著腰撐著锨，王友山滿意地點點頭。
有些自夸地對著眼前的墳頭說道：“那幫小子干活就是沒我們這些老家伙仔細，你看看上面那些墳，修得也好，荒草也少?！?p> 又站了一會兒，王友山嘆了口氣，整個人像是矮了一截似的，他低下頭對著墓碑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說道：“你倒好，跑這里躲了個清凈，我還是得看著小琿娶媳婦的?！?p> “建軍和秀梅都是好孩子，我尋思過陣子不行就去言城一趟?！?p> “你放心，我當天去當天回，我還得回來守著咱的家呢……”
“我現(xiàn)在身體還行，你再等我兩年吧?！?p> 王友山摩挲著拋光的花崗巖，喟然嘆了口氣。
“老伴兒啊……”
“咔！”
電光閃爍，山間雨霧朦朧，映著王友山有些發(fā)青的蒼老面龐。
來給老伴兒修墳，算不上臨時起意，但出于種種緣由，王友山“抽了風”，選在這樣一個大雨傾盆的午后上山。
此刻墳也修了，話也說了，老人抬手抹了把臉，在忽明忽暗的天色下，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然而就在他抬頭看路的剎那，又是一道閃電落下，隔著雨幕王友山隱約看到西面山路轉(zhuǎn)彎的地方有棵樹忽然矮了下去，緊接著腳下傳來震顫感，兩腿幾乎站不穩(wěn)。他睜大了眼睛，心跳不住加快，“咚咚咚”如擂鼓一般。
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幾步。
“呼嚕嚕！”
低沉的悶響從遠處傳來，王友山清楚地察覺到聲音來自腳下，來自眼前，而不是天上。
他看到轉(zhuǎn)角處大片的山石土塊像被人用一把巨大的鐵锨從山上鏟下一般，帶著上面的果樹、灌木、山路，轟然滑下。
山塌了！
意識到這一點后，王友山?jīng)]有多想，轉(zhuǎn)身抱住老伴聳立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