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十字路口

　　第二次在同一個路口遇見這個女孩兒，林亞的心里不覺有些小小的震動。盡管他們的相遇，哦不，嚴格意義上說只是林亞看到她，時間不過短短的十幾秒，但林亞卻分明的聽到了心口上厚重的敲門聲。

　　和第一次的情景如出一轍。林亞的車剛好停在十字路口紅燈亮起的停車線上，一個世界的繁忙都在他的眼中一覽無余。川流不息的人群從他的車前流淌而過，沒有回眸，沒有轉(zhuǎn)身，更沒有駐足。人們只在自己內(nèi)心的世界里掙扎，吝嗇的盡量不與身邊的世界擦肩。

　　就在這一抹色的人群中，林亞看見了她的身影——一大摞的書本抱在懷中，讓她走路的姿態(tài)難免有些踉蹌。她不時的抬起腿頂一下那些書本，極有節(jié)奏感，像極了一頭蹦跳前行的梅花鹿。林亞甚至沒有看見她的臉，卻確信自己看到了她一臉的笑容。

　　為什么是笑容？

　　林亞也說不清楚。

　　再一次在同一時同一地，林亞分明的就從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她。他不禁留意看了一眼時間，心里默默的將7﹕45念了三遍。簡潔的馬尾隨意的扎在腦后，不加修飾的面龐清澈的面對這個世界，依然是懷抱一摞書本，但沒有第一次遇見時那么多，走起路來身輕如燕。

　　兩次，兩次這個姑娘都沒有轉(zhuǎn)過頭看過林亞一眼。林亞卻覺得他看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這一次他忍不住的追隨著她的身影，讓目光極盡所能的延伸在再也看不見她的街角。

　　理智告訴他，這不過是同是上班族的兩個人在路線交叉處的偶遇，即使遇見一千遍，也只能說明他們是在同一個時間點上奔忙的人。情感告訴他，這個女孩身上有種原生的活力，沒錯，是活力，是他曾經(jīng)也見過的、也有過的活力，讓他似曾相識，如此親切?；糜X告訴她，沒有哪一次遇見是偶然。熙攘的人群從他眼前一閃而過，卻只有她活色生香。這是生活給日漸沉淪的他送來的一根繩索。惡魔告訴她，跟著她，追上她，占有她！

　　每當惡魔的聲音響起，林亞的心就猛的抽搐兩下。不過兩次巧合，竟能讓自己如此心生惡念，林亞不禁害怕起心底里的自己。

　　如果換做20年前，人們一定會把這歸結(jié)為青春期的躁動。而青春期總是蒙著一層夢幻的色彩，讓所有的故事都那么美好。等到攜手年華回憶往事時，也許會說：“哦，我是在一個十字路口看見便愛上了你?！笨墒?，人入中年，就是從幻彩的夢境中醒來。一個四十有余的中年大叔，對一個素昧平生的花樣年華反轉(zhuǎn)了無數(shù)的劇情，那不是倫理片就是恐怖片了。

　　無論是倫理片還是恐怖片，都是林亞承受不起的。自己的日子已然過得像個醬菜鋪子——五味雜陳了，他可沒有勇氣再添點猛料進來。

　　說來也奇怪，自從林亞在自己心里摁下了惡魔的聲音，他就再也沒有在那個十字路口遇到那個女孩。有時他會刻意的留意時間，有時當停車的隊伍擋在他面前大舞長龍時，他還會忍不住的探出身去向路口張望。甚至有那么一兩次，林亞腦子里忽隱忽現(xiàn)的閃過第二次遇見那個女孩時她轉(zhuǎn)身消失的街角。但那個時候，他都會猛的警醒過來。

　　不至于，不至于，自己哪有這樣的瘋狂？！

　　但，分明的，林亞就是陷入了幻象。有時妻子會在和他嘮嘮叨叨的說了那么多話卻收不到回音的當口，狠狠的在他腦門上拍個正著。“做白日夢呢？”妻子的聲音里滿是對牛彈琴的不滿。有時連平日里都最最不愛多事的同事，都會流連駐足，欲言又止的問一句：“你近來沒事吧？”

　　林亞也覺得自己越來越沉迷于愣神兒，他就像使了分身術(shù)的孫悟空，留一個軀殼在這里掩人耳目，而魂兒卻早已逍遙天外。林亞的游魂或者說游思，倒也不執(zhí)著于那個路口，卻總是執(zhí)著在那個身影的轉(zhuǎn)身。他從未看見過那個姑娘的正臉，從未清楚的看見她的面龐，如果游魂可以，能不能轉(zhuǎn)過身去讓他看一看如此牽動他心緒的究竟是怎樣一副面容？

　　但，多少次的嘗試，就有多少次的徒勞。仿佛在真實世界中不曾親眼看過的，在幻象中也絕不會顛覆現(xiàn)實一樣。林亞覺得，連自己的游魂都要迷失了。

　　人說，四十而不惑。不惑的林亞，在十字路口的偶遇中迷惑了自己。但這迷惑不會長久，四十余年歲月的剝離，漸漸剝落了生活一層層的輕紗，露出了日子本該有的原滋原味的本色模樣。這讓林亞懂得，夢，小做怡情，大做傷身。

　　在現(xiàn)實和夢境都徒勞無獲的林亞，漸漸回歸了生活的正軌。只是每次經(jīng)過那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都會不自覺的左右張望。他分明的記得，自己的心口曾在這里被某個東西重重的叩響。和某個人無關(guān)，和某個容顏無關(guān)，應該是某種熟悉而親切的感覺，牽起了他塵封的美好。

　　是什么感覺？

　　林亞穿越了自己的青春歲月很多回，都沒有尋找到這似曾相識的感覺。

　　直到有一天。

　　周末的下午，林亞帶著妻兒一起到公園玩耍。他把車從停車場開出來，遠遠看見等在公園門口的妻子和孩子。穿著一身休閑裝的妻子，在腦后隨意的扎著一個馬尾辮，環(huán)抱著一大包剛采購的各種家用物品。孩子的懷里則是好幾本新買的繪本。孩子明顯的收拾不住他這些新寶貝，不是這本滑下來，就是那本倒一邊，眼看著一本本就要從他的懷里滑溜到地上。他的妻子這時抬起腿頂了一下懷里的大包，并示意孩子也學著她這個動作試試。孩子有模有樣的學著媽媽，抬起小腿頂住了下滑的書籍，并趁勢將它們抱的牢靠。

　　這個新學的動作解救了他的小小危機，這讓孩子開心不已。他不時的抬起腿頂一下書，然后笑的前仰后合。妻子也學著孩子的頑皮，不時的抬起腿頂一下袋子，高高的馬尾在夕陽下一甩一甩。

　　林亞的心不是緊了，而是驟然的停跳了兩拍，然后忽的就松了。他差點就熱淚盈眶?？M繞了他如此之久的那個解不開的迷惑，原來竟是這一個小小的動作。

　　有多少次他的妻子用這個動作頂起生活的重擔？哦，林亞的記憶之閘瞬間被一幅幅畫面沖破。在菜市場見過，在超市見過，在收拾屋子時見過，在接送孩子時見過……他的妻子簡潔輕快的在他所謂“生活全是雞毛蒜皮，工作凈是眉高眼低”的中年歲月中穿梭。頂一頂，把所有的散亂都歸結(jié)整齊；甩一甩，把所有的煩惱都拋在腦后。

　　原來美好離他如此之近，不在逝去的青春里，不在飄渺的邂逅里。沒錯，這確確實實是生活給日漸沉淪的他送來的一根救命繩索。林亞現(xiàn)在知道了，在十字路口遇見的，是他生活的模樣。他沖出車門，大步向妻子和孩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