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杭州
如今已是臘月，時常下雪，山巒都掩埋在冰雪之中，樹枝掛著長長的冰凌子，整片天地都銀裝素裹。
距離瓊州王府問斬已過去兩月了，陳元慎也漸漸從傷痛中掙扎出來，同齡的孩子若是遇到這樣的變故，大概除了手足無措就是整日哭鬧，他卻堅強(qiáng)許多，若非是半夜里那些喃喃的夢話和不經(jīng)意見流漏出來的恨意，玉和都以為他忘了此事。
倆人在杭州城外的一處破廟落腳，冷風(fēng)從墻上的破洞里灌進(jìn)來，陳元慎凍得瑟瑟發(fā)抖，玉和在乾坤袋里找了找，翻出一件披風(fēng)，遞給陳元慎。陳元慎見玉和又憑空拿出一件披風(fēng)，銀灰色的布料十分柔軟，上面沒有什么圖案或刺繡，內(nèi)襯是雪白的皮毛，不知是什么動物做的。他接過來圍在身上，覺得凍僵的身體瞬間就暖和了起來。
陳元慎有些見怪不怪，這些日子，他們都是在破廟或者廢屋落腳，野外的時候干脆找個山洞住下，玉和卻總能憑空拿出許多東西，且質(zhì)量上佳，不似凡俗之物，他想：“這人不是神仙就是妖精！”
玉和把饅頭烤熱了，和陳元慎分著吃了，就道：“如今已經(jīng)臘月二十五，咱們今年就在杭州城過年，如何？”
陳元慎：“好啊，聽說江南的美景天下一絕?！?p> 第二天早上，陳元慎醒來，就見一個中年男子坐在一旁，見他醒了，就道：“起來吃過早飯，咱們就進(jìn)城。”
陳元慎吃了一驚，道：“你是誰？”
那男子就問：“你說我是誰？”
陳元慎看了看那男子，只見他穿著一見青色直綴，續(xù)了兩寸長的胡須，氣質(zhì)儒雅，笑盈盈地看著他
“女俠，是你吧？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玉和拿了個書箱給他，道：“我是來此游學(xué)的，你嘛，是我的書童。”
陳元慎愣了愣，道：“我不要做書童！”
玉和就道：“那你想做什么？你這小身板，要不我們以父子相稱？”
陳元慎氣炸了，道：“哼！還父子呢，你竟然好意思假扮個男人，你還是扮回女人吧！”
玉和道：“我若扮回女人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也得扮女人才行，不然咱們一男一女去了杭州城，著實不好行事?！?p> 陳元慎有些無語，他看這女子狂放得很，當(dāng)初拉著他的手時也不臉紅，如今竟然考慮到男女大防，該不會是裝的吧？遂道：“你可以扮做我的丫鬟呀！”
玉和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陳元慎提起書箱，連忙追了出去，道：“等等我，別走啊，我扮還不行嗎？”
這次進(jìn)城，她倆先去逛了西湖，已是正午，天放晴了，只見湖面凍住了，冰清玉潔，湖邊的垂柳只剩下黑褐色的枝條，結(jié)了長長的霧凇，晶瑩剔透，把陽光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逛了半天，倆人找了個小攤，吃了碗熱乎乎的混沌。
這混沌皮薄餡大，湯汁濃郁，灑上一把細(xì)細(xì)的蔥花，秀色可餐，豬肉做的餡兒，摻了木耳、竹筍，入口鮮香。
陳元慎道：“這混沌可真好吃，連湯都十分鮮美?！?p> 小販聽到有人夸他的混沌，十分高興，道：“客官可真有眼光，我這三鮮混沌，取了豬肉、木耳、春筍三樣鮮，吃過的人都念念不忘，不是我吹，來西湖的人，若是不能吃上一碗三鮮餛飩，那都要抱憾終生的?！?p> 陳元慎哈哈大笑，道：“這么說，你這混沌也算是西湖一絕咯？”
玉和見他展顏，心想，到底是個孩子，同齡人喜歡的東西，他也定會感興趣。
小販很擅長于自賣自夸：“客官不知聽過沒有，來逛西湖必做的三件事：吃三鮮餛飩，過斷橋，拜雷峰塔，我這餛飩可不得算西湖一絕嗎？”
玉和也笑，陳元慎問她：“聽說西湖邊上有座雷峰塔，里面鎮(zhèn)著白娘子，不知可是真的？”
玉和道：“里面有沒有白娘子我不知道，這西湖確實秀美靈動，這雷峰塔的方位，乃是在兇煞之位，有此塔鎮(zhèn)著，這杭州城如此地靈人杰也不奇怪?！?p> 小販一聽，道：“先生也是來游湖的嗎？”
玉和道：“是，聽說冬天的西湖別有一番風(fēng)味，今日一見，果然大開眼界?！?p> 小販道：“先生是外地人？冬日里，這杭州城里的文人最喜歡在雪后游湖”又道：“先生不妨去湖東逛逛，那兒有一片梅林，這幾日風(fēng)光正好呢！”
“遠(yuǎn)嗎？”
“費(fèi)些腳程，慢慢逛著，半個多時辰也就到了?！?p> 陳元慎道：“先生，我們?nèi)タ纯窗?！?p> 玉和點頭答應(yīng)。
吃完混沌，倆人謝過小販，又留下些賞錢，繞著湖邊慢慢散步，到了傍晚時分，來到一處梅林，只見冰天雪地里，紅梅灼灼盛放，似火一般熱烈，散發(fā)出盈盈冷香，令人如癡如醉，陳元慎脫口道：“全似玉沉消更積，半成冰片結(jié)還流?！?p> “好，好文采！”梅林里有人高呼道
“晚寒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只見一個中年男子道：“在下趙子軒，同好友在此賞雪，不知貴客可愿來喝杯薄酒？”
玉和道：“在下唐突了，就不打擾諸位了?！?p> 趙子軒從亭子里出來，見玉和似是三十出頭，氣質(zhì)脫俗，旁邊跟著個十一二歲的小童，眉清目秀，道：“相逢即使有緣，我等十分欣賞小友的才華，我那幾個好友也想見一見小友?！?p> 這詩是陳元慎念的，但他一副書童模樣，趙子軒自然覺得玉和吟的。
玉和道：“既如此，就叨擾了?！?p> 只見梅林深處有一座四角小亭，三面都用油氈布圍了擋風(fēng)雪，只開了西面用以賞景。
主位上坐著一個五十左右的老者，雙鬢微白，身穿深藍(lán)色直綴，氣質(zhì)儒雅，左邊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面皮白凈，身形羸弱，眉心一股黑氣，周身隱隱有些煞氣。
那老者并未起身，道：“在下周揚(yáng)，這是犬子見深”
玉和行了禮道：“晚生許論坤，游學(xué)至此，見了這雪中美景，頗為心醉，卻不想打擾了諸位?！?p> 趙子軒請玉和坐下，陳元慎作為書童，有模有樣地站在了玉和身后。
老者道：“此處梅林堪稱西湖一絕，來此的文人墨客數(shù)不勝數(shù)，卻少有人能做出如此好詩?！?p> 趙子軒道：“小友文采斐然，讓人如同身臨其境啊！”又給她倒了杯酒，道：“這是去年的梅花酒，也是取自此處梅林，許兄嘗嘗?！?p> 玉和接過，抿了一口，道：“好酒，初開的梅花，加上新雪，別出心裁??！”
三人都是一愣，趙子軒道：“小友怎么知道？”
玉和就道：“此酒初聞香味清淡，入口則濃郁，必是取了初開的梅花，又有冷香縈繞，清甜可口，應(yīng)該是取了新雪?！?p> 周見深道：“妙，妙，妙！”又道：“這酒可是我親自釀的，今日許兄嘗了一口就知道了，著實厲害！”
趙子軒就笑：“我求了幾次秘方你都不給，如今許小友一嘗便知，可見這酒并不難釀。”
周見深道：“那你自己琢磨去，明年我看看你能釀成啥樣！”
趙子軒氣結(jié)
周揚(yáng)道：“沒想到小友不僅才華出眾，也精通此事，大梁真是人才輩出??！”又道：“不知小友從何處來？”
玉和答：“京城?！?p> 周揚(yáng)撫掌道：“難怪，難怪，京城人杰地靈，難怪有這樣的年輕才俊?！?p> 品了會兒酒，周揚(yáng)詩興大發(fā)，文人都有個毛病，明明自己想作詩，偏要別人開路，這不，周揚(yáng)就是其中之一，他嘆道：“此情此景，十分動人！”又對趙子軒道：“子軒，你可有詩興？”
趙子軒從善如流道：“學(xué)生也起了些興致，還請恩師點評一二。”提筆寫下一首：
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梅俗了人。
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并做十分香。
周揚(yáng)道：“嗯，不錯，不錯。”
趙子軒道：“獻(xiàn)丑了。”
周見深興致乏乏道：“今兒天冷，我手僵硬得很，沒什么興致?！?p> 周揚(yáng)見怪不怪，并不勉強(qiáng)，他道：“我也起了些詩興，也做一首。”趙子軒忙整理了宣紙，又磨好墨，待毛筆吸飽了墨汁，遞給周揚(yáng)。
周揚(yáng)提筆，洋洋灑灑寫下一首：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
忽然一夜清香發(fā)，散作乾坤萬里春。
趙子軒連忙溜須拍馬道：“好詩，老師文采斐然，學(xué)生只能望其項背啊，真為佳作啊！”
周見深轉(zhuǎn)身過來，問：“許小友可有興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