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棄徒
了塵苦修多年,很少能遇到玉和這樣的良師益友,還想與她多論論道,自然是舍不得玉和早早離開,玉和心想如今也沒什么要緊事要做,遂答應(yīng)下來,又從乾坤袋里拿出不少米面讓陳元慎放到廚房,別人一老一小本就生活困難,不能在此處白吃白喝。
了塵見了,更加高興,愈發(fā)同倆人親近,他是從心底敬佩玉和的,這幾日的交談,他發(fā)現(xiàn)這位論坤道人在道法方面高出自己太多。
這處道觀雖然破舊,但時(shí)不時(shí)還是有人來此打蘸求簽,了塵收錢很少,遇到村民也收些米面雞蛋之類的。
十月二十八這一日,道觀里迎來了一對男女,男子長相平平,三十歲左右,女子有些清秀,不過二十六七的樣子,眼角已有了些歲月的風(fēng)情,梳著婦人發(fā)髻,倆人神情忐忑,徘徊在廟前,明通見了,高興地對著男子喊道:“師兄,你回來了!”
了塵在里面聽見,急忙出來,見了他倆,生氣地道:“你回來做什么!”
男子拉著婦人撲通一聲跪下了,道:“師父,求你救救秀英,只有你能救秀英了!”
了塵面有怒色:“你既然回了俗世,就不再是我的徒弟了,我也不再是你的師父!”
男子繼續(xù)磕頭:“師父,您對我的養(yǎng)育教導(dǎo)之恩徒弟我無以為報(bào),當(dāng)初出了山門是我不對,只是秀英可憐,孩子更是無辜,我求您救救她們吧!”
了塵吃驚,問:“她有身孕了?”
男子點(diǎn)頭:“已經(jīng)懷胎四月了,我們求了無數(shù)人都沒有辦法,徒弟這才厚著臉皮來求您,實(shí)在是沒有辦法了!”
了塵本就是個心腸軟的,聽見蘭英懷孕,更冷不下臉來,只擺擺手,道:“起來吧,進(jìn)去再說,我今日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沒出生的孩子最是無辜。”
男子連忙扶起了婦人,攙著她進(jìn)了院子。
玉和同陳元慎算是外人,自然不便插手這件事,于是避開了。
回了房間,陳元慎道:“看來這男子是了塵道長的徒弟?!?p> 玉和點(diǎn)點(diǎn)頭
陳元慎問:“難道他是為了娶妻才背叛師門的嗎?”
玉和道:“涼州一帶的道觀大多是不可以娶妻的。”
“難道還有可以娶妻的嗎?我以為道士同和尚一樣都是不能成親的?!?p> 玉和解釋道:“佛教不能娶妻,道祖倒是不限制這個,只不過道祖坐下弟子眾多,各人有著各人的理念,因此創(chuàng)建的門派也各有不同,如蜀地和嶺南一帶是可以成親生子的,涼州則是提倡苦修不準(zhǔn)成親,其他的還有很多門派,每個都不同?!?p> 陳元慎好奇得很,問道:“那先生你的道門呢?”
玉和頓了頓,道:“我門中并不做此限定,不過修道者大多清心寡欲,鮮有人成親的?!崩鲂婺耸翘煜麓蟮榔鹪矗雷嬖诖藙?chuàng)教,不過陳元慎并不知道玉和來自哪里。
陳元慎疑惑:“這么說來見深兄以后若是學(xué)有所成,還是能娶親的咯!”
玉和點(diǎn)點(diǎn)頭:“茅山也不做此界定。”
陳元慎注意到先生說的是“也”,遂問道:“難道師父的山門和見深兄的不一樣嗎?”
“嗯,不一樣!”
陳元慎很想知道怎么個不一樣法,可見玉和明顯不想說,也不便追問。
過了半響,有人敲門,陳元慎推門一看,原來是了塵帶著那對男女在門外,忙請他們進(jìn)來。
玉和起身行禮:“道友!”
了塵還禮:“道友,貧道有事想求你幫忙?!?p> 玉和見他開門見山,暼了一眼他身后的男女,心中已猜出了七八分,問道:“不知是何事?”
了塵臉色有些不自然,道:“也是我教徒不嚴(yán)的過錯?!币娪窈蜎]有把陳元慎支開的意思,想繼續(xù)往下說卻又覺得開不了口。
那男子見此,主動說起了因由
原來這道觀昔日并不像如今這般破敗,了塵也是收了幾個弟子的,其中一人名叫明德,也就是今日所見這名男子,明德和其他徒弟不同,其他徒弟都是半路入了山門,明德是棄嬰,了塵把他從小養(yǎng)到大的,涼州戰(zhàn)火頻發(fā),人們的供奉越發(fā)少得可憐,其他的弟子見道觀處境艱難,成年后陸陸續(xù)續(xù)離開了道觀,不過了塵此人一心向道,教出來的徒弟也是勵志于修道的,雖然離開,都是去了別的地方繼續(xù)修行,畢竟道觀的供奉養(yǎng)活不了這么多人,離開也是為了減輕負(fù)擔(dān)。
只有明德,從小長在道觀,由了塵拉扯長大,了塵對他的感情也最深,道觀總要有人繼承,了塵也一直把他當(dāng)接班人培養(yǎng),可就是這個苦心培養(yǎng)的徒弟,有一日突然對了塵說他想還俗,了塵自然百般挽留,明德見走不了,這才說出原因,原來他雖然在道觀里長大,卻為人熱情,與周圍的居民也頗為熟絡(luò),銀川城里豆腐店家的女兒蘭英與明德差不多大,幼年時(shí)彼此見面也能說笑一番,直至蘭英豆蔻年華,出落得亭亭玉立,家中開始議親,明德卻覺得沒有一個男子配得上蘭英,少年總是有些青春懵懂,只希望能再多見見蘭英,若是她嫁了人只怕就難見到了。
蘭英也是情竇初開的年紀(jì),見明德總是有意無意與她偶遇聊天,也上了心,只覺雙頰通紅,心底卻如吃了蜜糖一樣甜。
可心上人卻始終沒有明說,家人又一再安排相親,蘭英終于忍不住了,前去問明德:“再有兩個月,我就及笈了,家里已經(jīng)給我安排了七八次相親了。”
明德愣愣的,不知道這話什么意思。
蘭英問他:“難道你愿意我嫁給別人嗎?”
明德道:“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p> 蘭英心涼了半截,眼角含淚,問:“那你整日里來找我做甚,你若是不想娶我,為何要這樣。”
明德慌了,忙解釋道:“我是道士,師父說道士是不能成親的!”
蘭英這下全明白了,原來人家對自己一點(diǎn)意思也沒有,心底失望透頂,只恨自己自作多情,她想,還是聽爹娘的話找一個不錯的嫁了吧,那些綺麗的心事終究只是她一人的幻想。
蘭英生的好,人又能干,沒過多久就定下了親事,是臨街拉面店的兒子,人人都說她倆般配。蘭英及笈半年后嫁為人婦,明德那時(shí)覺得蘭英找到了好歸宿真是不錯,而自己,本就是生在道家的,理應(yīng)繼承道法。
豈料蘭英婚后久久沒有身孕,婆婆便開始看不慣她了,可這種事,人人都會覺得是女人的錯,蘭英只能默默忍受,婆婆百般挑剔,又提出要給兒子納妾,蘭英的丈夫雖然孝順的很,但是堅(jiān)決不愿休妻,一直到婚后第五年,蘭英也沒能生下一兒半女,此時(shí)丈夫卻被召去服兵役了,婆婆日日思念兒子,又怨恨兒媳,不多久就病倒了。丈夫去了一年,聽說升到了小旗的位置,婆媳倆總算是開心了些,可不到一個月,就有官府報(bào)喪,說是丈夫陣亡了,婆婆一口氣上不來也去了,家里就只剩下她一個寡婦,無依無靠。父母想接她回去,可娘家如今是兄嫂當(dāng)家,自然不愿接納她,她只能一人挑起拉面店,卻也吃盡了苦頭。
蘭英這些年的處境,明德全都知道,他心疼她,后悔自己當(dāng)年沒有勸阻她嫁人,又恨自己不能正大光明地照顧她。
前年,朝廷的法令下來了:喪偶者無論男女均可再婚!
對于蘭英來說,這法令并不能讓她的心中再泛起什么漣漪,她已經(jīng)年老色衰,又不能生育,沒有人愿意娶她的,可對明德來說,簡直是老天爺給他的機(jī)會,他知道自己不會允許蘭英再受現(xiàn)在的苦了。
時(shí)隔多年,明德不再是那個青澀少年,他知道了一個男人若對一個女人念念不忘,毫無意外,那就是動了情,而他,早就愛上蘭英了,什么道觀的傳承通通被他丟到腦后,他開始重新接近蘭英,呵護(hù)她,蘭英見當(dāng)年的心上人對自己表露真情,如死灰般的心底再次燃起希望,倆人很快好上了。
明德這次是真心想娶蘭英的,恰巧道觀外出現(xiàn)了一個小乞丐,才五歲,不知世事的模樣,明德把他帶到了了塵面前,了塵心慈,很快就決定收下這個新徒弟,給他取名明通,事實(shí)證明,明通果然很聽話乖巧,明德心想這道觀以后就由明通來接手吧,自己不能再辜負(fù)蘭英了,于是對了塵坦白,了塵苦留不住,只能斷絕師徒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