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酒祭亡魂
大典還未開始半刻鐘,山門處有弟子通傳:“掌門,妖族主君送來賀禮?!?p> 一時間,場上針落可聞,風(fēng)荀子臉色很不好,吩咐那弟子將禮物拿上來,打開盒子,是幅墨寶,上面寫著“賀昆侖立派八千年”幾個大字,風(fēng)荀子臉色一沉,將卷軸投入青銅香爐內(nèi),只道:“大禮繼續(xù)?!?p> 墨寶傾刻之間燒成灰燼,大多數(shù)人都不知道上面寫了什么引得風(fēng)荀子如此震怒,離得近的幾人雖然看到了,但也是有些莫名,只是猜想原來掌門對妖族竟然如此憎惡,玉和離得近,又站在風(fēng)荀子對面,陽光透過紙張?jiān)诒澈箫@露出影子,玉和看到那墨寶字跡勁瘦,鐵畫銀鉤,正是她歷來書寫的字體!
她臉色驀然一白,心里發(fā)緊,夜驚川想干什么!這哪里是送給昆侖的,分明是送給她的,她這些年在昆侖安穩(wěn)度日,最怕的就是身份暴露,小心翼翼這么多年,還是被夜驚川發(fā)現(xiàn)了,她看了看師兄風(fēng)荀子,他并沒有看她,似乎并不知道這幅墨寶真正的含義,她不敢去想,若是天下人知道她是玉霄的女兒,她將如何自處,又會連累多少人,昆侖必定也會被修界所指,還有師父玄清老祖必定會遭受唾罵。
大禮還在繼續(xù),一直持續(xù)到傍晚時分,她這一整日心中思緒繁亂,按部就班跟著眾人,宛如木僵一般。
元慎其實(shí)也見到了那幅墨寶,一眼就認(rèn)出來是師父的字跡,見她神色恍惚,心頭更是有諸多疑問,師父她,到底為何會認(rèn)識妖族的主君?
典禮結(jié)束,奉上茶水點(diǎn)心供眾人享用,飲宴酬酢會一直持續(xù)到深夜,一部分仙山的掌門并不會著急回去,據(jù)說東尋早已安排好了住處,玉和坐在案后,靜靜看著殿中眾人。
風(fēng)荀子帶著東尋四處交際,他一直用心栽培東尋,今日聽聞柳深亡故的消息,似乎也意識到他年紀(jì)很大了,或許是該退位了,他將東尋與各門各派的人引薦,雖未明說,但這種行為表達(dá)的意思就是,東尋會是下一代掌門人。
玉和算了算,大師兄風(fēng)荀子接任掌門已經(jīng)六十五年,這個年份,在昆侖歷代掌門中不算短,但也不算長,昆侖立派八千年,到如今,算上風(fēng)荀子,共有三百四十四代掌門人,立派之初,天地間靈氣充沛,尚有人能成仙,在任時間最長的是一百三十年,那位先祖在他兩百歲時候成仙了,之后,天地間靈氣越來越稀薄,成仙的人也越來越少,近千年來,沒有一人成仙,掌門人在位的時間就更短了,有些甚至只做了十年不到,師父玄清老祖算得上這一千年來造詣最佳的,活了一百六十歲,做了七十多年年掌門人,后來又在坤崚峰閉關(guān)五十年才去世,百年前妖族與修界大戰(zhàn),兩敗俱傷,二師兄、三師兄就是那時候身亡的,七師兄重傷難愈而死,妖族也上損傷慘重,經(jīng)那一戰(zhàn),妖族安靜下來,玄清老祖威名遠(yuǎn)揚(yáng),修界得保百年太平。大師兄接任掌門這些年,還算平穩(wěn),只有十二年前師父羽化,昆侖大陣破,妖族來犯,萬幸,她修復(fù)了陰陽八卦陣,所以說,風(fēng)荀子在位期間,雖有危機(jī),但萬幸,都化解了。
風(fēng)荀子的能力,在同輩弟子之間是很出色的,他又是大師兄,威嚴(yán)公正,也不會在背地里做什么陰私之事,但他到底老了,如今已經(jīng)快一百二十歲,差不多也該退位了。
只是,東尋這個人,法術(shù)尚可,心機(jī)城府也具備,但性格有些狹隘了,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拜入昆侖門下,那時候風(fēng)荀子還不是掌門,如今已有七十年,東尋的駐顏術(shù)修得還算不錯,如今看起來不過四十不到的樣子,他遇事還算老練,但玉和總覺得他缺乏一種成大事者的格局和眼界在里頭,更糟糕的是,若是她的身世被揭露,東尋能不能頂?shù)米。?p> 還有元慎,他是她的弟子,必定會受牽連的,他也不知在忙什么,大典結(jié)束就不見身影,不過,師徒倆的關(guān)系疏遠(yuǎn)一些也是件好事。
柳妙則在與昆侖的一些年輕弟子說話,也不知說了些什么,弟子們一直在安慰她,玉和心事重重,沒坐多久就準(zhǔn)備起身回去了,誰料柳妙追上來道:“小師叔,聽說清云峰上風(fēng)景如畫,我能不能去那里住幾日?”
玉和本來是不愿意讓外人到清云峰的,但念及柳妙是四師兄唯一的親屬及傳人,大庭廣眾之下,不好落四師兄的面子,只好答應(yīng)下來。
柳妙似乎對這件事很滿意,親親熱熱地挽著玉和的胳膊一起回了清云峰,斂秦今夜并沒有留下來,清云峰除了玉和居住的正殿,西側(cè)殿是由元慎住,北側(cè)殿是斂秦的當(dāng)年居住的地方,里頭陳設(shè)未變,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居所,剩下的房間都空著,當(dāng)初,碧瑤來照顧她時,住的是北側(cè)殿,但玉和心里就是不愿意讓柳妙住進(jìn)北側(cè)殿里,碧瑤與柳妙都是活潑的性子,但碧瑤心思單純,與當(dāng)年的斂秦很像,但柳妙今日剛到,玉和摸不清她的性子,心里對這個女孩兒總是喜歡不起來,今日又遇到賀禮的事,更是心事重重,或許是她戒心太重了吧。
回到清云峰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玉和準(zhǔn)備收拾一間南側(cè)殿的屋子給柳妙居住,柳妙似乎很不好意思,她道:“小師叔,真是太麻煩您了,都怪我先前沒有打過招呼,不如這樣,我今夜隨便找個地方住好了?!?p> 玉和道:“無妨,總是要收拾的?!?p> 前些時日,為了做卷軸,玉和將清云殿周圍的玉蘭樹枝都修剪了一遍,南側(cè)殿這邊紛亂的枝條也被她砍開了,但屋子里頭的已經(jīng)積了厚厚一層塵土,不過還算明亮,她用了法術(shù),收拾一間屋子并不算什么難事,又置辦了些簾帳被褥,桌椅板凳等用具,安頓好了柳妙,倆人又說了些話,不得不說,柳妙性子開朗,很會聊天,倆人一直聊到深夜,玉和才回去。
玉和在花林中慢慢走回去,遠(yuǎn)遠(yuǎn)看見西側(cè)殿一片漆黑,元慎應(yīng)該早就回去休息了吧,月光很清亮,她坐在正殿前的臺階上,看著庭前月色如水,太極峰上的燈火漸漸熄滅了,看來人們回去休息了,整個昆侖仙山變得漆黑一片。
玉和拎了壇酒出來,取了兩只酒盞,各倒一杯,一杯祭奠四師兄柳深。
“師兄,清酒祭亡魂,明月憶故人,你活得暢快,我著實(shí)羨慕你?!?p> 嫌酒盞太小,將另一杯放在青石板上,抱著酒壇慢慢喝,柳深與玉和一樣,是個瀟灑性子,他活得灑脫,娶妻之后,云游四方,玉和心里是很羨慕的,她年少時也想詩酒趁年華,高歌縱馬游天下,可始終被身世所困,活得小心翼翼,柳深活出了她想要的樣子。
月上中天,明月的影子投印在酒杯里,滿盞清輝,她有些醉了,卻見月光朦朧處,有個身影慢慢走出花林,他看到她,停住腳步,愣了一下。
玉和靈臺有些混沌了,卻還是看得清他目光冷淡,她喚了一聲:“阿慎?!?p> 元慎近前兩步,向她行了個禮:“師父?!?p> 玉和見他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喚她的聲音也是冷冷清清,心里突然就覺得很難過,她道:“你過來?!?p> 元慎又上前幾步,尚且隔著她很遠(yuǎn)。
他不過來,她只能走過去,晃悠悠起身,顫顫巍巍下了臺階,眼前朦朧,被凸起的青石板邊角拌了一下,摔得踉踉蹌蹌,元慎扶了她一把,待她穩(wěn)住身形,又立馬松開手,退到了三尺外。
玉和問他:“你是不是不認(rèn)我這個師父了?”
元慎道:“您是我唯一的師父,弟子不敢忘?!?p> 玉和大概是真的醉了,這些時日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頭,她道:“你騙我,回來半年了,我就見過你兩次,一次是在辛夷堂,一次就是在今天,也沒說上幾句話你就走,你是不愿意認(rèn)我了,我知道的?!?p> 元慎沉默。
玉和道:“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也會像柳妙那樣,捧著清色回來嗎?到時候,一把扔到熔巖里,化為灰燼,從此,世間的人哪里還記得我叫什么名字?”
元慎道:“師父,您喝醉了。”
玉和泄了氣,頹然坐在臺階上,從下往上看著他,看不清他的神色,她努力看了半晌,他背光而站,面容更是模糊,她低下頭望著酒盞里的月影,道:“人都是會死的,我也一樣,不過,我已經(jīng)活得夠久了。其實(shí)你不愿意認(rèn)我,也是一件好事,等到哪天,發(fā)現(xiàn)我并不是什么好人,親手殺了我也不一定。”
元慎蹲下來,見她神色悲傷,愣了愣神,道:“師父,我并沒有這樣想,我不會背棄你的?!?p> 玉和道:“真的嗎?”
元慎難得好聲好氣安慰她:“真的,這幾個月,昆侖上下都在忙著千年大典的事情,弟子也被委派了許多任務(wù),今夜也是忙到現(xiàn)在才回來?!?p> 玉和抬起頭,見他面容溫和許多,鳳眼里也多了絲暖意,她伸手撫上那雙眼睛,蓋住眸里一切光輝,她道:“阿慎,如今在我身邊的,就只有你了,這天下,我不知還能信任誰。”
掌心里的睫毛顫了顫,有些癢,她放下手,見元慎垂著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她端起地上那盞酒,遞給元慎:“陪我喝一杯吧!”說罷,又想起這他酒量不好。
“算了,放了太久,酒味淡了?!鄙焓謱⒕茲姵鋈?。
元慎伸手捏住酒盞,里面只剩半盞酒,他接過來喝了一口。
玉和笑了笑,扯著他手臂,強(qiáng)行將他拉過來按坐在臺階上,兩人一排坐著,又喝了些酒,玉和越發(fā)醉了,她喃喃道:“你要學(xué)好法術(shù),知道嗎?等到你能自立的那一天,我就能放心了。”
“嗯?!?p> “我想過了,到時候,我就離開昆侖,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處的?!?p> “師父又想丟下我嗎?”
玉和迷糊了:“我何曾丟下你?”
“若未拜您為師,早被棄于世間,還有在桂林……”他止住了話頭,又道:“算了,忘了也好?!?p> 玉和喃喃道:“你做我的徒弟,不見得是什么好事,修仙除了活得久一些,沒意思極了,我如蜉蝣,生死由天?!?p> 元慎道:“師父倒是看得開?!?p> 玉和搖頭:“你不懂,我最羨慕的,就是四師兄,可我這一生,都不能像他那樣活得暢快,師父、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七師兄都不在了,剩下的幾個師兄都老了,我平生收了三個弟子,孫西棠死了,斂秦可以獨(dú)擋一面,只有你,我最放心不下。你知道嗎,今日的那幅字畫,是送給我的,若連累到你,真是萬分抱歉。”說著說著,神識越發(fā)混沌,再也坐不住,整個人往后倒去,也不知靠上了什么,有些溫軟。
她迷迷糊糊地,不忘叮囑:“阿慎,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