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死因
五日后的早晨，夜驚華及妖族五大堂主按時前來，許多修士聽到了風(fēng)聲，也趕到了白蓮山頂，昆侖眾人反而是最晚到的，二十五年前的白蓮山之戰(zhàn)，夜驚川帶著玉和去了妖界，拉開了兩族大戰(zhàn)的口子。
今日，碧瑤會教元慎喚醒素情劍靈，若事情真如妖界所說，只怕兩界大戰(zhàn)是不可避免的了，白蓮山又會重燃戰(zhàn)火。
輦云問元慎：“掌門怎么把妖族也叫來了？若有沖突，只怕難以應(yīng)變?！?p> 看來，就連師伯，也是懷疑他的，元慎道：“無妨，我若無罪，眾人做個見證，我若有罪，眾目睽睽之下，我更不會推脫。”
他喚出素情，按照碧瑤教的法子，喚醒素情的劍靈，查看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只見一片光幕漸漸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明月皎皎，滿院黃葉，正是十五年前的八月十六，窗下的小幾旁，一對青年男女相對而坐，身著黑衣的女子容貌嬌美非常，看上去倒是比男子還要年輕幾歲的樣子，她倒了兩盞酒，神情溫柔而寂寥地說著些什么，而對面的男子，鳳眸微垂，顯然有些不耐煩，更不想陪她喝酒。
女子說只要他陪她喝酒，明日一早，就將陰蘿枝給他，男子終于勉強喝了一口。
她也喝了一口，卻被嗆得咳嗽，連忙俯下身去擦拭嘴角，那雪白的帕子沾上了點點猩紅，可對面的男子一臉冷漠地盯著那兩只錯位的酒盞，似乎在分辨哪一盞才是他的，根本沒注意到女子吐了血。
女子也不想讓他知曉，擦干凈血跡，恢復(fù)言笑晏晏的模樣，只是喝錯了酒盞，唇齒間的血腥被酒水沖刷干凈，一雙秋水明眸濕漉漉的紅，對他道歉，說自己不是故意為難他，又道：“這一次，我也是想盡快辦好事情的，卻讓你多等了許多時日?！?p> 男子面色稍霽，端起那不屬于他的酒盞，喝了一口：“你能說到做到就行?！?p> 女子眼神微動，有些惆悵，復(fù)又笑著說起了許多往事，說自己原本的的確確是想認(rèn)認(rèn)真真做他師父的，借機給他灌酒，又軟磨硬泡地求他喚出素情來看。
他醉了，難得露出了些寵溺而憐惜的神色，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
素情認(rèn)主，她的手指被割破了，此時的男子早已意識不清，心疼地為她止血，又勒令素情聽話，卻不知女子想要的正是他這句話。
他酒量不好，歷來一杯倒，偏偏這酒太烈，他撐不下去，趴在桌上睡著了。
她拿起了素情，他的佩劍乖乖地任由她把控，燈下看美人，本應(yīng)該最是銷魂，可若這美人撫利劍，在寂寥冷清的秋夜里，莫名地凄美，卻又讓人不由得擔(dān)心，她是否會乘機殺了劍的主人，她撐頭打量了他半晌，目光中滿是不舍，月上中天的時候，她起身，把陰蘿枝綁在了劍柄上，將素情塞進(jìn)了他手里，又握住了他的手，緊緊抓住素情，喚了他一聲：“阿慎?！?p> 他醉得太深，只用鼻音嗯了一聲。
他肯回應(yīng)，她滿意地笑了笑，舉起桌上的酒壇，一飲而盡，一雙明眸被酒氣浸染，熏紅了雙頰，仿若早春夜里新開的花，努力涂改著窗外黃葉飄零的瑟瑟深秋，她交代道：“我死后，你代我，將清色立于太極峰下，頭朝上，宛如跪姿，就當(dāng)替我向你玄清師祖賠罪了?！?p> 他蹙了蹙眉頭，卻睜不開眼。
她抓住他的雙手，緊緊握住素情，猛地扎進(jìn)了自己的心口，鮮血一瞬間浸透了她黑色的衣袍，可小幾上趴著的男子，已經(jīng)熟睡，絲毫不知道。
這一幕驚得光幕前的眾人張大了嘴巴，這是素情劍靈的記憶，看來玉和妖君就是這樣死的了。
“不！”元慎痛苦嘶吼著，他神魂俱裂，想也不想就沖向光幕，只想阻止玉和，想救下她，輦云和文蘇死死拉著他：“這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元慎陡然驚醒過來，這的確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原來，那夜，她要他喝酒，不過是想灌醉他，自盡于素情劍鋒之下！
他肝腸寸斷，他滿心懊悔，他那時埋怨她讓他等了兩日又兩日，卻是在催她的命?。?p> 光幕里的都是往事，無論外頭的人如何懊悔痛苦，里頭的事情不會停止，只見女子滿身鮮血，猩紅的血液順著衣裙流到地上，宛如絕美而開到荼蘼的花，注定要在深秋寒夜里凋零，她痛極了，大口大口吐著血，噴灑到了小幾上，眼見就要朝男子流過去，她害怕鮮血沾染上他，顫抖著手，俯身去擦拭，卻脫力地倒下去，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緊緊抓住他的手，不讓素情從他的手中滑下，整個人倚靠著小幾跪了下去，埋首在矮床邊緣凸起的花紋上，這下子，即使不抓著他的手，素情也不會滑落了。
她一身黑衣，最能遮掩血跡，在昏黃的燭光下只隱隱泛出淡淡的紅，而地上猩紅的血終于停止匯聚，她紋絲不動，蒼白的手垂了下來，再無半點生氣。
她是師，他是徒，她就這樣跪著死在了他面前。
秋風(fēng)蕭瑟，窗外的玉蘭花顫抖著半樹黃葉低聲嗚咽，枯萎的葉片宛如慘白的冥錢，紛紛揚揚灑了滿院，屋子里一片死寂，身穿黑衣的女子靜寂地死在了夜里。
不多時，她的鮮血化成了猩紅的霧，而她的身體，化成了點點熒光，被陰蘿枝吮吸著，一點一點消散，素情斬殺了天神，劍氣微鳴，也吸收著她磅礴的神力。
鮮血被舔舐殆盡，身體也漸漸消散，什么都沒有留下，連魂魄也沒有。
這是灰飛煙滅，魂飛魄散了！
元慎痛苦極了，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只覺那素情劍鋒劈開的分明是他的心臟，否則怎會如此撕心裂肺，他吐出數(shù)口鮮血來，眼前一黑，往后仰倒，暈了過去。
***
玉和的死因已經(jīng)大白于天下，她自盡于素情劍下，正應(yīng)了那句斬神血為祭。
她瞞著元慎，瞞著兩界，分明是不想讓元慎背負(fù)弒師之徒的罵名，她不愿元慎手上沾染她的鮮血。
兩界之間一觸即發(fā)的戰(zhàn)火被扼殺，妖界沒有理由向元慎問責(zé)，修界第一次對一個妖精產(chǎn)生了敬意。
而昆侖，掌門人元慎吐血暈厥過去之后，眾人將他帶回了山門，他似乎是被夢魘纏身，嘴里喃喃地呼喚：“師父”
明月峰的申姜長老看過之后，說掌門人悲痛太過，怒極攻心，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輦云十分著急，又感嘆他對玉和如此情深義重，聯(lián)合諸位長老，用靈力替元慎疏通經(jīng)脈，可他身上有梼杌的神力，又沾染了玉和的神力，哪是修士們的靈力可以疏導(dǎo)的，眼見情況越發(fā)壞了下去，眾人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直到有一日，他驀然睜開眼，神識卻依然徘徊于睡夢之中，雙目無神，流著淚，喊了聲：“阿和?！?p> 這一聲，讓昆侖的長老們感到莫名其妙，輦云卻覺得元慎的悲痛異于常理，又想起元慎前幾日的那句想她，心中起了疑，做弟子的，再怎么敬仰師父，也沒有直呼姓名的道理，更何況是如此親昵的稱呼，而那日素情劍靈的記憶中，元慎明明知道酒盞錯了，卻還是用了，而當(dāng)玉和追問過元慎，是否有鐘意的女子時，元慎不出聲，那眼神晦澀不明，現(xiàn)在想起來，兩人對視的時候，都是欲說還休，實在稱不上清白。
他神色凝重起來，吩咐長老們退出太極殿，自己守在元慎身邊。
元慎喊完那一聲，又暈了過去，不再胡話連連，夢境似乎終于平和下來。
三日之后，元慎幽幽轉(zhuǎn)醒，輦云目光微冷地看著他，問了句：“你終于醒了?！?p> 元慎滿心傷痛，輕輕應(yīng)了一聲，起身下床，往殿外而去。
輦云問他：“你去哪里？”
元慎答：“清云峰?！?p> 輦云喊了聲“掌門”，可終究沒有阻止，也沒有跟上去，只希望是自己猜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