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山風散酒氣

　　“你請楊青煙放心好了，待我上山日，與他不醉不休?！表n駟沒有看吳桐，只低著頭在盤子劃拉花生米的殘渣，他心思深沉，已經(jīng)孤獨慣了。仇敵聽得許多，知己，倒是很久都沒有聽過。

　　韓駟有些懷念，十幾年前的時光。楊青煙是韓駟看得上的少有幾人，才華橫溢不說，極富異稟，偶爾的感情用事，看著滑稽，倒也合情合理?？赡苁抢狭?，當年的把酒言歡，兩人黑夜中喝得大醉，暢談所有過往憾事，更是令人唏噓。

　　吳桐聽得韓駟師叔回復，便說了聲告辭，轉身離開樊花樓。

　　樊掌柜見他要走，還想走出后廚和吳家小兄弟再多說幾句。余光看到韓駟鬼魅難測的神情，知道高手面前，定是沒自己說話的份兒，無奈的向門口吳桐的方向擺了擺手，權當告別。

　　秋末的黃昏都來得很快，外面天色已近昏暗，晚霞燒紅了所謂的半邊天，余陽晚霞在西邊天際處美得出奇。云霧盤踞著西邊天空，點點縫隙詭譎多變，猶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魚，偶見翻滾金光。吳桐背光而行，夕陽附在他身上，亦如照在山河大地上一般，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金碧輝煌。

　　吳桐伸開雙臂，又扭了扭酸疼的背脊和脖子。一頓酒飯吃到日頭斜落，看來晚間飯食肯定是省去了。深深吸了一口氣，理了理身上的衣衫，趁著尚未徹底黑透的天色，運功前行，想要趕在徹底天黑之前回庾嶺山去。

　　路上殘存的下午飄的細雨，偶有道路泥濘的情況出現(xiàn)，避開那些，也不妨事。吳桐離開樊花樓后，韓駟也收拾收拾，給了酒錢，就要走酒樓后門，看樣子是要和吳桐相反的方向而行。臨走前對樊掌柜說了一句，“今日之事，不想有第四個人知曉，否則，可就沒他救你們了?！倍?，一轉眼就消失于酒樓夜色之中，人影無蹤。

　　樊掌柜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驚恐萬狀直咽口水。如那酒客一般的死惡眼神，他此生都不愿再看一遍，任他閉上眼睛，那魑魅惡鬼要吞沒殺人的臉都會出現(xiàn)…

　　吳桐離開西南河邊，快步流星走到柔城內。城內攤販早就散去大半，熱鬧已消于市井，爛葉剩菜被小販們挑挑揀揀閑放在街頭，看到街口有賣魚的漁戶，吳桐想起放在樊花樓后竹林里的幾尾活魚，剛才又頭腦發(fā)熱，光顧著鑰匙不鑰匙的，全然忘于腦后。

　　可能那幾條河魚，已經(jīng)被樊掌柜或者路過的漁民取走也未可知，或者已經(jīng)被晾成魚干了呢…吳桐心里暗罵自己敗家，一兩多銀子都打了水漂。好在樊掌柜守信用，逮到了韓駟，不然廢了這么多心思，真的…說出去都丟人。

　　走著走著，吳桐自提內力，不甚疲憊。比起頭一次去樊花樓路上多汗流浹背，和歸途手腳乏力要腳夫相送到境地，現(xiàn)下倒是沒什么勞累的感覺，連醉意都少了很多。難道才喝過兩次白酒，這酒量就大漲嘛？沒看出來自己還有喝酒的天賦嘛，以后做個逍遙酒客，也挺好的。

　　他正胡亂瞎想，忽然想到什么，又低頭聞了聞身上還是一股酒氣，沒有消散，擔心被娘親察覺，故意順著晚間風向而行，盼著可以減去幾分味道。

　　離開柔城街道，吳桐知道照著自己的步速，不到一個時辰就能回家。他已經(jīng)站在庾嶺山下，向上遠看那山頭，即使在夜間，庾嶺山上依然云霧繚繞，縷縷白霧云煙繞在山頂?shù)匿N魂殿處，山上建筑等等看得糊涂，并不真切。

　　吳桐挺了挺僵直的后背，拍了拍長衫邊角處和布靴外的泥土。娘親雖然不曾親自浣衣，都是交給秋辰去辦，可眼睛從未蒙塵，察覺那些細微末節(jié)，獨到極了。庾嶺山上看樣子沒有下過雨水的痕跡，若是他帶著一身泥回去，不就不打自招了嘛。

　　無奈外衫上幾處泥點實在醒目，手拍下去之后也是污跡一片。吳桐搖搖頭，只好脫去外衫，只著清靛色的里衫，又吧暗色外衫整齊的摞在手里。大約片刻，他重新提起丹田之氣，點著腳尖，朝庾嶺山腰跑去。

　　清靛色的衣袍被山風吹得飄飄揚揚，腰間的含光匕首，翡翠玉佩和香囊東倒西歪一片，終于在天光完全暗去一刻，見到銷魂道山腰路口點著的點點燈火。吳桐胸口長舒一口氣，整理好頭上發(fā)帶，拿著衣衫走進吳家院門。

　　果然吳桐還是個稚氣未脫凈的大孩子，仔細在門外都聽里面沒有動靜，這邊剛一輕推開吳家緊閉的院門，他就把腦袋塞了進去。里面大師姐秋辰在空蕩的方凳上閉目打坐，屋里娘親不知在忙些什么，房門也是關著，油芯燈火照出吳六娘一抹燈下剪影，也是一樣秀麗端莊的端坐在圓桌前，沒有過多幅度大的動作。

　　聽見門口動靜，秋辰立刻睜開了杏仁雙眼，看是小師弟，笑容如是芙蓉花開，兩頰笑渦也一同出現(xiàn)?；顒踊顒颖P息做麻的雙腿，邊想站起身來，邊高興的說，“小師弟，你回來了！肯定累了吧，這是師父晚飯給你留的醬牛肉，你吃…”

　　秋辰話沒說完，就覺得自己腿上一軟竟是要泱泱倒地…秀麗面容上被猝不及防的腿軟驚得晃神，只見吳桐眼疾手快，輕功之快，立時竄了出去，沒等大師姐秋辰跌落在地上，便及時扶住她的雙臂，停在秋辰對面。

　　“大師姐，怎么…不舒服嘛？”吳桐焦急的問道，大師姐武功該比之強過幾倍，怎么會因為雙腿酸軟就站不穩(wěn)呢？他尚未知曉，就正對上秋辰明珠一般的雙目，猶如一泓水波攪動開來，抬頭看著他如墨如畫的面容和懷里若有若無的酒氣，一時失了神。

　　少頃，秋辰面上有些過不去。到底是一門的大師姐，怎么盤腿時間長了些就…就這么鬧笑話似的要摔到地上？傳出去還得了？她心里暗悔，肯定是進來偷懶，腿上都沒了力氣，站馬步到時間要延長了。

　　可她心里明白，剛才除了腰腿酸軟之外的慌張失神，又是因何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