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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1979

  他站的腿腳有些僵硬發(fā)麻,才回神來,想起要回家看看。

  他靠在二棵古柳上,揉搓發(fā)麻的腿腳,然后慢慢活動了幾下,腳沒有發(fā)麻了,才慢慢沿著地間小路和田壟往那個熟悉的家里走。

  在寂靜無聲,在夜風(fēng)冷颼颼的田地間走著,郝維明的眼睛卻越加模糊起來。

  往事像電影一般,一幕一幕播放。

  前一世,郝維明在陳希和何紅梅走的那天晚上沒有一聲言語,那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個什么都不說的性子。

  可陳希走的第二天晚上,他經(jīng)過一晚上和一個白天的琢磨,終于下定了決心,偷偷收拾了東西趁夜里離家,要去城里找陳希。

  他就是站在這田壟上,朝老屋的方向鞠了一躬。

  起身準(zhǔn)備走,但卻發(fā)現(xiàn)父親郝福田朝著他走了過來。

  他本來轉(zhuǎn)身就要跑,卻被郝福田叫住。

  “維明,你等等,你要走也把東西拿上再走!”

  郝維明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才發(fā)現(xiàn)郝福田手上拿著一包東西。

  他接過那包東西,才發(fā)現(xiàn)是紅薯干、腌菜,還有好幾個煮好的雞蛋。

  家里幾只老母雞每天也只能下那么幾個蛋。

  平時家里都舍不得吃,逢年過節(jié)或者家里來客,又或生病、母親懷孕時,又或他們兄妹要去上學(xué),又或嘴饞嚷嚷著、央求著,才拿出來吃。

  也有時候拿去鎮(zhèn)里里偷偷賣,換點(diǎn)針頭線腦火柴錢。

  郝福田還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皺巴巴的票子。

  票子中面額最大的是一張二元大鈔,但更多的是毛票和分票,夾著幾張糧票。

  那時的郝維明走的是那樣著急,心里也被一個念頭占據(jù)了:她們才走一天,他腳快,應(yīng)該能跟上。

  他也是那樣的單純和傻愣,父親郝福田讓他收下錢,他也就沒有推說什么。

  他從未想到過三妹郝維惟還要上學(xué)。

  家里還有個才出娘胎沒多久的郝維華。

  老娘才生產(chǎn)了,需不需要補(bǔ)身子,需不需要備些急用錢。

  大哥才定完親,要不了多久要結(jié)婚,更是要花錢的。

  他也沒想過,那二十多元和幾張糧票,是家里所有的錢票積蓄,而且還有大半是借來的。

  他帶著那些錢票走了,卻是斷了三妹郝維惟的讀書路,誤了大哥的終生,斷了老娘的生路。

  三妹郝維惟成績本來很好,讀書又認(rèn)真,如果讀下去,不說百萬之百能考大學(xué),但絕對有出人頭地的希望,而且希望很大。

  但讀書的路斷了,肯定要在家里跟著干活,稍微長大一些就會嫁人。

  郝維惟性子倔強(qiáng),對于讀書一直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執(zhí)念,氣不過父親郝福田把家里所有的錢全給了二哥郝維明。

  大吵了一架之后,被氣糊涂的郝福田扇了一耳光,負(fù)氣之下離家出走。

  跑出去整整五天,郝福田找了五天都沒找到。

  后來郝維惟是被隔壁村一個大她兩歲多的小子送回來的。

  據(jù)說,如果不是被那小子在山里遇到給了幾根紅薯吃,差點(diǎn)餓死在山上。

  自那之后,郝維惟就再沒和父親郝福田說過話。只是太餓,埋頭狼吞虎咽。

  郝維惟十七歲的那年,她再次遇到了那個救她的小子。

  那小子給了她一包奶糖,她回家和父親郝福田說了兩年來第一句話:“我要嫁人?!?p>  郝福田知道是之前那小子之后,沒有說一句話。

  借錢,找木匠做了一個衣柜,一張臉盆架子,買了一個搪瓷盆,一個暖水壺,買了一床牡丹花床單,把老三郝維惟嫁了出去。

  ……

  郝維明的一念之錯,不僅僅耽誤了三妹郝維惟的人生,更誤了大哥郝維平的一生。

  郝維明走了之后,又逢三妹離家出走,大哥郝維平就私自去退已經(jīng)定下的親,想要回定親錢給郝維惟讀書用。

  但說的好好的婚事,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親戚鄰居都知道了,郝維平無緣無故說退,人家女方怎么肯。

  最后鬧翻了,定親錢沒能要回來,郝維平還被女方家里給打了一頓。

  傷了左眼,之后整個左眼就看不見了。

  雖然眼睛看著是完好的,但看不見就是看不見,成了個獨(dú)眼龍。

  雖然郝維平其他一切正常,人也老實,是個好莊稼漢,可任誰也不愿意把女兒嫁給一個獨(dú)眼龍。

  加上退婚那檔子事,名聲壞了,就更讓人看不起他了。

  一個院子的還知道內(nèi)情,不同村的怎么知道郝家有什么困難和無奈呢?

  到前世那會兒,大哥郝維平去世前都一直是獨(dú)身一人。

  當(dāng)然其實也不是沒有其他的辦法。

  三妹的學(xué)費(fèi)其實可以用其他辦法解決。

  比如找親戚同村的借錢,幾塊幾毛總能湊到,但奈何大哥郝維平選擇了一條不愿意背債,犧牲自己婚姻的辦法。

  當(dāng)然這也不是郝維平的錯。

  本來他定親就已經(jīng)使得家里借了款,占據(jù)了當(dāng)時家里花銷的大頭。

  他覺得能從自己那里節(jié)流,只是晚幾年結(jié)婚,讓妹妹有個好出路,也并不算吃虧。

  可是事情往往不會朝最好的方向發(fā)展。

  ……

  最讓郝維明耿耿于懷的是另一件事。

  在他離開家那一年,母親袁芳蘭因為老三郝維惟上學(xué)問題,加上老大郝維平退親的事情,月子還沒坐完就下了地。

  加上伙食差營養(yǎng)缺乏,衛(wèi)生條件不好,抵抗力下降。袁芳蘭產(chǎn)褥期感染,拖得太久,直到病情很嚴(yán)重,送到醫(yī)院也沒救得過來。

  年紀(jì)輕輕就去了。

  丟下兩大一小三個孩子給郝福田一個大老爺們兒拉扯。

  ……

  這些事情就像一根根刺,扎在郝維明心里拔不出來。

  隨著時間流逝,越扎越深。

  他覺得一個好好的家庭之所以會淪落到后來那番境地,所有的責(zé)任都要?dú)w結(jié)在他身上。

  如果當(dāng)初他不那樣急匆匆地一走了之,和家人有商有量會不會做出一個更好的安排?

  如果他不拿走家里僅剩的二十多元錢,三妹郝維惟會不會有學(xué)上,不離家出走。

  也不會逼得大哥去退親,導(dǎo)致大哥一只眼睛失明,導(dǎo)致大哥打了一輩子光棍?

  更不會逼得母親月子沒做完就下了地。

  去為定親的女方家里賠禮道歉,不顧自己的身體想為老三找一筆學(xué)費(fèi)……

  自己的母親不會因此而死。

  不會要父親一個不厚實的肩頭挑起三個娃,年紀(jì)輕輕三四十來歲壓彎了腰。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可惡的、愚蠢的、自私的混蛋,沒有顧及過家里人一點(diǎn)死活。

  就算后來不斷想盡辦法彌補(bǔ)家人又怎樣呢?

  父親五十出頭就積勞成疾,早早離世。

  三妹維惟嫁過去后多年再沒回過娘家,直至父親死后才回來看了一眼。

  郝維明猶記維惟在父母墳頭看著他時那冷漠的眼神。

  就算后來時間磨平了悲傷和怨恨,隨著年歲漸長,兄妹關(guān)系緩和,一家子好不容易團(tuán)圓……

  可這一切都無法將他心頭的遺憾和愧疚抹去,因為那些遺憾和愧疚已經(jīng)像劈鑿石刻般深深刻在他心里那座石碑之上。

  ……

  他的眼睛已淚水滿盈,不經(jīng)意間便老淚縱橫。

  他前生有兩件最大的憾事。

  一件是一輩子沒能找到陳希。

  另一件是耽誤了一家人的生活,摧殘、摧毀了他們的一生。

  他以前多么想重來一次,想要改變一切。

  現(xiàn)在一切真的重來了。

  他回到了那個選擇的路口。

  回到了那個重逢的時候!

  ……

  這一次,他做出了另一個選擇。

  他不知道這個選擇將帶著他走向何方?

  但他一定要帶著那些自己所愧對、虧欠的人,逃離苦難,走向幸福。

  ……

  郝維明抹掉了臉上的眼淚,用舊棉襖的袖角把眼角的淚也一并擦干凈了,朝著老屋咧開了一個微笑。

  在鮮有蟲鳴的夜晚,平靜、悄無聲息地朝著老屋走去。

  此刻的他或許不會知道,以后的漫長人生里,他會對這樣一個特殊的夜晚記憶猶新。

  此刻的他也不會知道,以后在別人問起的時候,他會說:“只是在一個冬去春來的夜晚,做了一個春天該做的選擇。”

  此刻的他還是不會知道,以后另一個人在別人問起的時候,會說:“只是在一個將暖還寒的晚上,有人幫我做了一個我本就想做的選擇。”

  或許他知道與不知道都沒有什么關(guān)系。

  因為選擇的意義,或許根本不是在于做選擇的時候能不能知道以后會如何。

  而是在于選擇的時候,那個選擇已帶著世界的溫暖悄悄把做選擇人攬入懷抱。

  ……

  故事,從這個冬盡春來的晚上開始。

  

魯魯?shù)暮魡?/h3>

鋪墊了這么久,故事終于要開始了。求收藏、評論、推薦票、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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