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舊時人面笑如花

　　因為沒什么經(jīng)驗，加上怕被人發(fā)現(xiàn)，陳衛(wèi)東收雞蛋收得畏畏縮縮。

　　下午五點多才跑來跟郝維明招呼一聲。

　　一共收了三十多斤雞蛋，花了六塊七毛二分錢，把剩下的錢還了回來。

　　陳衛(wèi)東老娘開頭看著兒子買回去那么雞蛋差點嚇傻掉。不過知道實情后才松了口氣，也就沒說什么，只是讓陳衛(wèi)東一定要小心。

　　這年頭農(nóng)民拿些自家農(nóng)副產(chǎn)品去街上偷偷賣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只是有一定風(fēng)險。

　　畢竟風(fēng)頭已經(jīng)不如以前緊了，但肯定不能明目張膽。

　　陳衛(wèi)東老娘好歹是生產(chǎn)隊長的老婆，隱約是知道一些的。

　　何況陳衛(wèi)東也只是幫郝維明的忙。

　　第二天早上，雞還沒有打鳴，郝維明就被老大叫醒了，起床悄悄摸摸地穿上衣服，用冷水隨意摸了把臉。

　　帶上昨晚燒的幾根紅薯，不用敲陳衛(wèi)東家的門，陳衛(wèi)東早也起了。

　　三個人都拎著簍子，一個人二十來斤雞蛋就趁著天沒亮朝縣城里走。

　　冬盡春未至，早晨還十分寒冷，走在林間小路上，刺骨的山風(fēng)刮擦在郝維明的臉上，就引來嘶嘶倒吸涼氣，穿的單薄真真的冷。

　　一人手提二十多斤的雞蛋，左手換右手。

　　其實不算重，但奈何里面是雞蛋，三人走得也是小心翼翼，跟背了幾十上百斤的糧食速度差不多。

　　加上距離縣城有三四個小時的路程，鞋底子又薄，走得郝維明兩只腳都是凍麻了，酸冷麻，感覺自己的腳成了可口的涼拌雞爪。

　　他起碼二十年沒走過這五十里路了，前世村里通水泥路，開著小車慢慢悠悠一二個小時也就從縣城到了柳坪。

　　但這時候沒有水泥路，有大隊專門組織社員修出來的泥路，可以供拖拉機(jī)和驢車過路。

　　但因為都是斧鑿人鏟出來的道路，遇到石頭就繞，遇到山崖繼續(xù)繞，還要考慮與其他大隊道路連通，越繞越遠(yuǎn)，比走小路多出整整一個小時的腳程。

　　不僅如此，路況還特么差，遇到下雨天，土路上就成了泡泥，一腳下去，整只鞋子陷進(jìn)去，用力一抬腿，腳丫子出來了，鞋還在泥里。

　　所以郝維明他們走得就是路程較短、就地取材石板構(gòu)成的山間小路，上下坡居多。

　　正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這上上下下的山路走完，到了寶源縣城，郝維明腿肚子都在打抖。

　　郝維平和陳衛(wèi)東其實也差不多。

　　走了四個小時，按理說天該大亮，不過冬天剛過，天上仍然是陰沉沉黑糊糊的，也不知道會不會下雨。

　　郝維明三人就蹲在河街邊上，這里是大家都知道的黑市。

　　把覆在雞蛋上的稻草撥開，露出里面的雞蛋來，然后從竹簍里把昨晚火塘里烤的紅薯拿出來啃。

　　不過紅薯是冷的，吃著完全不是滋味。

　　但走了四個小時山路，郝維明早就餓了，也不管好不好吃了，連啃兩個。

　　啃完就后悔，口渴得很，沒有水壺，沒法帶茶水。

　　這年頭街上又沒后世那種滿街都是大小超市，無處買水，連開水房都不見一個。

　　嘴里一只是那甜膩的味道，只能不停的砸吧嘴，吞咽口水，很難受。

　　河街在城邊，比較偏遠(yuǎn)，但正是如此，被抓得風(fēng)險小，形成了黑市。

　　已經(jīng)零星蹲了好幾個小攤販，應(yīng)該都是些城周邊農(nóng)民偷偷賣小菜的。

　　遠(yuǎn)遠(yuǎn)那處有挑著攤子賣油茶，也有賣饅頭的。

　　幾個男女圍在油茶攤子那里吃油茶，吃完油茶就把碗和錢就一起遞給老板。

　　老板拿抹布把碗筷一抹，又重新給其他人舀油茶，時不時清洗抹布。

　　如果是后世，估計看到就已經(jīng)吃不下去了。

　　巴蜀的油茶和北方的油茶不是同一種東西。

　　是用米粉調(diào)制成粘稠的米漿，撒入大頭菜丁、馓子、酥黃豆和花生，柔中帶脆，口味比較清淡。有的人口味重，就喜歡加幾勺油辣子或一些海椒在里面。

　　聞到那熱油茶散發(fā)的香氣，郝維明三人都是盯著了油茶壇子，口水直咽。

　　卻見一個穿著顏色極淺的碎花棉襖，提著菜籃子的姑娘從油茶攤子那個方向走了過來。

　　這個姑娘年紀(jì)和郝維明、陳衛(wèi)東差不多，應(yīng)該也是十六七歲，一米六八左右。

　　她留著那時候很常見的“胡蘭頭”，整齊、垂直的頭發(fā)剛好蓋住雙耳，露出一張干干凈凈的臉。

　　她臉型有些像鵝蛋臉，長相是耐看型的，初看并不驚艷，只是越看越順眼。給人以平靜親切的感覺。

　　郝維明看到她的臉時就整個人呆楞了。

　　朝著這邊走來的姑娘不正是他上輩子的妻子俞惠嗎？

　　只是這時年輕的她，少了一種成熟知性，淺淡的兩條平眉下，是一雙會笑的眼睛。

　　腦子里一下子冒出她說過的一句話，“你看我跟山口百惠長得是不是很像。”

　　那時《血疑》才在國內(nèi)上映沒幾年，里面的山口百惠幾乎是紅遍全國，其實早已紅透東南亞，甚至連張國榮、鞏俐、周慧敏、黃磊這些當(dāng)時后來明星大腕都是山口百惠的粉絲。

　　更是促使一大批年輕女孩兒紛紛效仿，剪掉了長長的大辮子留起了“招手亭”式的硬硬劉海和短短卷發(fā)，就是山口百惠頭。

　　他清晰地記起她也剪了那種劉海，指著一張發(fā)黃的山口百惠的海報，笑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另一只手撐著下巴。

　　和海報里穿著紅衣手指撐著下巴，清純靚麗的山口百惠真的很像。

　　那個時候她27歲。

　　她當(dāng)時說，“我的名字里也有一個惠。”

　　那年郝維明和她結(jié)婚了。

　　拍結(jié)婚照的時候，她穿著一身紅衣，笑得很燦爛，郝維明則笑得很平淡。

　　……

　　郝維明覺得自己至少也要開學(xué)去縣中學(xué)的時候才能再次見到她，畢竟是同班同學(xué)。

　　卻沒有想到重生后的第二天，就在此偶遇。

　　有種不知所措，恍然若夢，仿佛被命運(yùn)戲弄的感覺。

　　正在他發(fā)愣的時候，俞惠好像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忽然走過來停在了他面前。

　　她一眼認(rèn)出了郝維明，然后用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打量著他和他面前的竹簍。

　　她的眼睛好像一直是這樣帶著笑意，曾溫暖郝維明的心。

　　“郝維明！你怎么在這兒？”她有些驚喜地問道。

　　“俞惠，你難道只看到郝維明了，沒看到我嗎？”陳衛(wèi)東站起來，笑著故作不滿地道。

　　“你是？”俞惠看著頭發(fā)跟毛熊似的陳衛(wèi)東，一臉茫然。

　　“俞惠，你太過分了吧，我，陳衛(wèi)東！”陳衛(wèi)東揚(yáng)起脖子，露出那張被亂糟糟頭發(fā)遮住的臉，“別說你沒認(rèn)出來我?！?p>　　“陳衛(wèi)東？”俞惠仔細(xì)看了一眼，捂著嘴忍不住笑出來，“陳衛(wèi)東，是你呀，不過你這頭發(fā)長得跟毛熊似的，我真的一眼沒看出來?！?p>　　在一旁的郝維平撲哧一下笑出了聲，然后連忙咳嗽了一下。

　　郝維明卻把頭盡力埋低，不敢去看俞惠一眼。

　　“郝二，你過分了?！标愋l(wèi)東一臉不滿，拽住郝維明的手，要把他拉起來，“人家俞惠因為要跟你打招呼都沒認(rèn)出我來，你竟然吱都不吱一聲?！?p>　　郝維明推開陳衛(wèi)東，說道：“別什么錯都往我身上推，俞惠都說了，是你自己不剪腦殼，長得跟毛熊似的，這跟我沒半毛錢關(guān)系好吧！”

　　“你小子，就跟我裝吧?！标愋l(wèi)東湊在郝維明耳邊，蔑笑道。

　　郝維明只當(dāng)作沒聽到?jīng)]看到，手揣袖口里亞洲蹲，等待著顧客臨門。

　　他已經(jīng)做好了不與俞惠多做接觸的打算。

　　就在一天前，他就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將前世和今生間某些聯(lián)系徹底的斬斷。

　　這輩子他不想去影響俞惠的人生，最好兩人今生就只是兩條不會有交點的平行線。

　　他知道一旦自己與她有了交集，可能會抑制不住那二十多年陪伴的感情。

　　他怕自己會行差踏錯，哪怕錯一步，也可能給俞惠帶來深遠(yuǎn)的影響。

　　畢竟面前這個女人，在那枯死的歲月里陪伴了他二十余年，為他誕下了一個孩子……

　　如果不能給她幸福，自己就絕對不該擾亂她的人生。

　　郝維明把頭埋得很低，低到塵土里，希望這樣就不會被面前的女人再次注意。目光落在帶著污漬的青殼蛋上。

　　俞惠卻突然蹲了下來，一只手伸進(jìn)了郝維明面前的竹簍里，撥開幾根稻草，取出一枚帶著污漬的青殼雞蛋。

　　這種雞蛋是寶源縣柳坪那一帶特有的黑雞蛋，后來被寶源縣打造成了品牌，說是什么富硒有機(jī)產(chǎn)品，價格比普通雞蛋高好幾倍。

　　“嘿，怎么會有綠色的雞蛋？郝維明，你這雞蛋不會是壞了吧？”她舉起手里雞蛋在郝維明面前晃兩下。

　　郝維明把俞惠手里的雞蛋奪了回來，放進(jìn)竹簍，毫無語氣道：“這是我們那邊特有的黑雞蛋，都是這樣的，好像是膽綠素和什么鋅螯合物偏多，烏雞蛋、蘆花雞蛋都是這樣的青殼?！?p>　　“膽綠素，鋅合物……郝維明，你怎么知道這些，這都是些什么??？”俞惠笑著不解道，眼睛始終盯著郝維明。

　　“沒什么，就是數(shù)理化叢書上說的一些?！焙戮S明隨口答道，其實是他兒子告訴他的。

　　“你不是要考文科的嗎，怎么還知道這些理科的知識?！庇峄菀荒樅闷娴?。

　　“就以前看的，反正那時候除了學(xué)工學(xué)農(nóng)，也沒啥事做?！?p>　　郝維明故作平淡地應(yīng)付著，心里卻嘆了口氣，本來不想再產(chǎn)生交集，可怎么就莫名其妙搭上話了呢？

　　哎，自己以后要躲遠(yuǎn)些，他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小同志，你這雞蛋這么厲害，多少錢一斤？”一個大媽見幾個人蹲在這里討論雞蛋，伸著腦袋往竹簍里看。

　　郝維明正愁著不想跟俞惠多說話呢，就連忙抬起頭對大媽說道：“論個數(shù)賣，七分錢一個，山里的黑雞蛋，純天然無污染，營養(yǎng)健康，滋補(bǔ)美容，經(jīng)常吃保準(zhǔn)大姐你年輕十歲?！?p>　　“喲，小伙子，你這嘴可真能說的，還把我叫年輕了，我年紀(jì)大得能當(dāng)你媽了呢?！贝髬屪焐现t虛，臉上笑得卻很誠實。

　　郝維明心里呵呵一笑。

　　夸女人年輕漂亮永遠(yuǎn)是不會錯的。

　　就像后世，在大街上喊一聲美女，不管長什么樣都敢回頭來污你的眼。

　　當(dāng)然喊帥哥也是一樣的。

　　心里沒有點比數(shù)的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