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荒朔月前腳踏進(jìn)慈壽宮，福海后腳就把安神湯端了過來。
“這玩意兒什么時候備下的？”
千荒朔月斜睨著福海，福海一副哈巴狗想討主人歡心的表情，賤兮兮地望著千荒朔月。
“六爺來的時候，奴才就叫小廚房備下了。”
朔月冷笑一聲。
“好奴才，死到臨頭了，虧你還惦記著這個?！?p> 但朔月轉(zhuǎn)念一想，六爺逼宮，雖是她和堇兒死到臨頭，可這萬般鉆營的狗奴才卻不一定會殉主呀，說不定跟了新主子，反倒能更風(fēng)光些。
“太后快趁熱喝了這湯，歇息了吧?！?p> 福海不易察覺地把希蕓拱到一旁，自己端了安神湯到千荒朔月跟前。
“誰說哀家要歇著了？”
“太后剛剛不是說累了？”
“希蕓，隨我出宮，去舒錄穆的府上?！?p> 福海徹底懵了，舒錄穆剛剛才進(jìn)宮救駕，怎么現(xiàn)在還要出宮去見？
“別想些有的沒，只管快去準(zhǔn)備吧?！?p> 希蕓見福海發(fā)愣，怕千荒朔月再發(fā)火，急忙催促福海。福海被希蕓一催，心里老大不高興，但當(dāng)著千荒朔月的面，終是不好發(fā)作，只得悻悻退下。
夜已深，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北風(fēng)一陣緊過一陣。兩頂素轎悄無聲息地行過大街，最后停在了一座寬大的宅院門口。從后面的轎子上下來一位戴著面紗的女子，女子輕叩金子鑄的門環(huán)，三長一短，三長一短，再一短。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從門口探出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護(hù)院的臉。
“舒大人回來了嗎？”
“還沒，蕓姑娘快請進(jìn)來等罷?！?p> 希蕓搖搖頭，半藏在袖中的手向著后面似指非指了一下。
“明白?！?p> 護(hù)院急忙回去喚了同伴，二人合力將大門半開。轎夫抬著轎子悄悄進(jìn)來，希蕓跟在前面的轎子旁邊，一路走到二門門口。跟著的護(hù)院馬上沖著里面二門門縫低聲喊了一句。
“宮里的姑姑來了，還不快開門伺候著?！?p> 二門無聲地打開，四個粗壯的婆子急忙換下抬轎的轎夫，將轎子抬進(jìn)二門里面，七拐八繞，停在了一扇月亮門前。希蕓走上前掀起轎簾，將千荒朔月扶了出來。朔月全身罩在一大塊白紗中，臉上又蒙了一塊淡紫色的面紗。
“姑姑，小心些腳下?！?p> 希蕓將朔月半饞半引到月亮門內(nèi)，門中是一大片花園，花園深處有一座二層的精致宅院。
“蕓姑娘放心，臨月樓里一直都準(zhǔn)備著一切應(yīng)用物什，那些婆子丫頭也一直都在，大人吩咐過，都讓按照姑姑隨時會來準(zhǔn)備著?！?p> 希蕓點(diǎn)點(diǎn)頭。
“多謝舒大人費(fèi)心了，”
希蕓感覺自己握著朔月的手被她狠狠掐了一下，差點(diǎn)兒沒笑出來。
“沒事了，媽媽請回吧?！?p> 那位婆子喏喏著退下，只留朔月和希蕓二人獨(dú)自穿過花園。
“就你這小蹄子會說話。”
二人駕輕就熟地穿過花園，走到臨月樓門口。
“能知道娘娘這神出鬼沒脾氣的，恐怕也就是舒大人了，若舒大人沒有一直預(yù)備著，娘娘和奴婢今晚怕不是要凍死在這里了？”
“他敢！”
希蕓推開門，拍了三下手，不一會兒，整個樓便燃起燈燭，一群婆子丫頭馬上迎出來請安問候。有人燃起火盆，有人端來熱茶、熱湯，有人掛幔鋪床。待一切都做好后，這群婆子丫頭再次向朔月和希蕓問安，為首的一個婆子走出來，再次跪拜。
“小的就在樓下伺候著?！?p> “你們都去吧?！?p> 希蕓剛要讓她們散掉，朔月突然暗暗地踢了她一腳。
“哦，舒大人回來了，請舒大人來這里?！?p> “是?！?p> 為首的婆子剛帶著下人們離開，朔月馬上把裹纏在身上的白紗扯下來。
“煩死了，每次來都得戴這個?！?p> 希蕓急忙將白紗拿過來，仔細(xì)疊好。
“娘娘，您說舒大人會來這邊嗎？”
今晚舒錄穆當(dāng)著南風(fēng)琮的面，吃了這么大一個虧，況且這個虧還是她千荒朔月給的，這無異于是背后捅他刀子，他舒錄穆怎會善罷甘休，沒把她手剁了就算他大發(fā)慈悲了。她現(xiàn)在還要來給老虎屁股搔癢癢，舒錄穆要是真能乖乖過來就活見鬼了。
“你也過去，先藏起來，別叫他看見，看他愿不愿意過來。他要是過來，你就偷偷地跟著他，等他進(jìn)來后，悄悄溜進(jìn)來就是了。他要是不愿過來，你這么說，他就只能過來了?！?p> 朔月的眼中閃過一絲狡猾。
舒錄穆回到府中已是丑時三刻，剛?cè)攵T，便看到臨月樓的人跪在門口。
“宮里的姑姑來了，請大人過去?！?p> 舒錄穆眉頭一挑，好你個千荒朔月，今晚整我整得還嫌不夠，竟跑到我家里來整我。這娘們兒，莫不是腳底板抹油了，竟然比我還快。
“不去了，我今晚要去夫人那里歇著了?！?p> “蕓兒給舒大人請安?！?p> 希蕓從樹叢的陰影處閃出來，略向舒錄穆彎了彎腰。
“你這是來給你家姑姑當(dāng)說客，想把我降服了然后給抬過去？”
舒錄穆饒有興味地看著希蕓。
“大人說笑了，蕓兒一介弱女子，怎抬得動舒大人？”
舒錄穆哈哈一笑。
“抬動抬不動，不試過怎知道?！?p> 說著，舒錄穆抬手就要碰希蕓，卻被希蕓躲開了。
“舒大人總愛拿我們打趣兒?！?p> “要論起打趣兒，你家姑姑才是拿人打趣兒的高手。我舒某人這點(diǎn)小伎倆在她眼里算得了什么?！?p> “我家姑姑說，今夜的事都是個誤會，還請舒大人過去一敘，好給她個機(jī)會，解開舒大人的心結(jié)?！?p> “誤會？你家姑姑真會開玩笑。我舒某人何德何能，與你家姑姑結(jié)梁子，告訴她，今晚的事對我舒某來說不算什么，我乏了，要去夫人那里歇下了?！?p> 舒錄穆抬腳要走。
“大人不想當(dāng)年的事重演吧?！?p> 舒錄穆剎住了剛要邁出的腳，定在原地。他回轉(zhuǎn)身，看著希蕓。
“大人若不想當(dāng)年的事重演，就請去臨月樓與姑姑一敘。”
千荒朔月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銀鏡中的自己，一個不過二十歲的，看上去嬌嬌柔柔的女子，她曾靠這外貌短暫地得到南風(fēng)藺的喜愛，還懷上了他的孩子?？僧?dāng)他發(fā)現(xiàn)，她不過和其他女子一樣時，便將她丟棄在一旁。他要是再晚死兩年，說不定她這皇后的位子也不保了。
“你故弄玄虛做什么？”
一只有力的大手，從身后攥住她的肩頭，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你還在為今晚宮里的事怪罪我？”
回頭一看，舒錄穆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就像她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這目光讓千荒朔月聯(lián)想到在盯著獵物的惡狼，她渾身掠過一陣寒噤。穩(wěn)住，朔月告訴自己，要是被他的氣勢比下去，你和你兒子這輩子都只能做他的獵物了。
“怪你？！哼，我現(xiàn)在捏死你的心都有了?！?p> 呵呵，你這不正要捏死我嘛。
“你是老糊涂了嗎？我今晚明明是幫了你一把，你還這般不識好人心。”
朔月故作嬌嗔。
“幫我？別跟我玩這套，你這套，哄哄南風(fēng)孚那種人還行，想哄我，還太早了?！?p> “我從沒想過要哄騙你，我以為你能看得出來，這些年，一直都有人對你虎視眈眈。當(dāng)年你母親驟然得寵，生下你不久后就暴病而亡，順哀帝為護(hù)你，只得忍痛將你降為臣籍，還賜你舒姓，讓你不入皇籍，只為讓六爺那些人不敢動你。可他們一直都沒有真的放過你，南風(fēng)藺還活著的時候，就有人說你對于皇位勢在必得，早有稱王稱霸的野心?！?p> 舒錄穆手上的勁道越來越大，朔月感覺他只要輕輕一掰，就能卸下她一只胳膊。
“好你個千荒朔月，你以為我會信你這套鬼話？去救駕的時候我都看見了，南風(fēng)琮他們都逼到你跟前了，你還有心情在那里打哈欠，大話說得一套一套的，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居然敢說他們來逼宮是你早就算好的，你要真是算好了，早就動手了，還能容他們活著跟你扯這些有的沒的？”
原來真的如她所猜測的那樣，他早就知道南風(fēng)琮他們要來逼宮，甚至他早就在一旁等著看她和南風(fēng)琮的一場鷸蚌相爭的好戲，最后再出來，來個漁翁得利。
“我沒有說鬼話，這些陳年八卦你以為我在宮里這么久會一點(diǎn)都不知道？”
“你讓希蕓跟我說不讓當(dāng)年的事重演，指的就是這事？”
舒錄穆一把將朔月拉到自己跟前，一雙星目緊逼著她的眼睛。
“你不愿讓你的兒子，也重復(fù)你當(dāng)年的命運(yùn)吧?！?p> “我兒子？哈哈，世人皆知，我膝下無子，只有與正房夫人的一個千金?！?p> 朔月沒想到舒錄穆會突然來這么一招，又驚又氣，竟一時語塞。
“好，好你個舒錄穆，別說你不知道！”
“當(dāng)時南風(fēng)藺也與你行過房?！?p> “可日子不對！舒錄穆，你心里清楚，堇兒真正的生辰是什么！”
聽到這里，舒錄穆才略為放松了手上的勁道，朔月趁著這個時機(jī)，將舒錄穆從身上推開。
“如今我和堇兒在朝中孤立無援，這樣下去，南風(fēng)琮一定還會來逼我們孤兒寡母。”
“那你今晚為何不除掉他，這么好的機(jī)會，就被你給放掉了！”
“我若今晚動手除掉他，明日朝堂上，六爺黨的人就敢把我們母子生吞活剝了！”
“有我在，你怕什么？！他們敢對你們動手，我讓他們后悔自己打娘胎里出來！”
朔月冷笑一聲。
“就憑你，剛剛你都不敢將堇兒認(rèn)作自己的兒子，居然現(xiàn)在又大言不慚說什么要保護(hù)我們母子?！?p> 朔月努力眨著眼睛，希望能趁勢擠出一兩滴眼淚。舒錄穆已經(jīng)開始心軟了，她的目的馬上就能達(dá)到了。
舒錄穆長嘆一聲，牽起朔月冰冷的雙手，放在自己的手中，來回揉搓著。
“剛剛是我一時氣急糊涂了，我怎會不知堇兒他，他就是我，……只是，我不敢認(rèn)他?！?p> “我又沒叫你認(rèn)他，我只是希望，你能真正守住你今日的諾言，保護(hù)我們母子。你走過這條路，最知道在最需要父親保護(hù)的時候卻被拋棄的滋味有多難受，答應(yīng)我，別讓堇兒，像你一樣被父親拋棄?！?p> 舒錄穆?lián)н^千荒朔月，朔月趁勢將頭靠在舒錄穆的心頭，聽到他因為剛剛情緒過于激動而雜亂的心跳在恢復(fù)平緩。
“只要有我一口氣在，我絕不讓我兒子步我的后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