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晚,收攤的家長們清數(shù)著自己的收獲,可能不過是十幾二十文的收入而已,也足以讓這些人們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數(shù)來數(shù)去,這時候的孩子們稍微撒個嬌,心情舒暢的家長們也會心痛地拿出一文錢,嗔笑著打孩子一巴掌,然后讓他們自己去買些小玩意。
雜耍手藝人們?nèi)姵鰟?,此時正是他們?nèi)σ愿暗臅r候,雖然這里有著內(nèi)功和武林,有著劍氣甚至飛升這樣的傳說,但是這些東西和如草芥般卑微的孩子們離得太遠了,他們只會為胸口碎大石,隔空噴火,猴子鞠躬這樣的把戲而驚呼不已,手中的錢不知不覺間就化為烏有。
雖然小說電影里有不少比這還刺激的場面,但是不是在養(yǎng)息閣里隔著屏幕看,而是親眼所見,這些把戲還是頭一次。她心態(tài)放松,也是津津有味地看著,可是裴輕語在山上修行了六年,不要說碎大石,就是一掌直接拍碎石頭也不是沒見過,自然興趣寥寥。
陳麗華看著裴輕語那副云淡風輕的樣子,有些無趣,拉著她的手搖晃著:“不要繃著個臉嘛,你看個胸口碎大石也這樣多無趣啊?!?p> “江湖把戲,旁門左道?!迸彷p語淡淡說了一句,直接走到碎石兄弟身邊,拿出三顆銀珠子往躺著的弟弟身上一按,然后撿起一塊之前碎開的石頭,放在弟弟的胸前,說道:
“不要求你碎那么大的石頭了,只要你能把這塊小石頭碎開,這些銀珠子就是你的?!?p> 看著只有正常大石四分之一大小的石頭,哥倆臉綠了,圍觀的村民不管這些,能有新玩花樣出來,他們就熱烈叫好,起哄,漫天遍野都是“砸”的狂呼。哥倆看了看銀子,又對視一眼,為了自己的招牌,咬牙舉錘。
同樣臉綠了的還有陳麗華,她連忙跑過來死死握住當哥的手道歉:“我家小女子久居深閨,不識禮數(shù),勿怪勿怪。這些銀子就當是賠不是了。”
說完留下兩臉茫然的哥弟拉著裴輕語走了,哥哥這才發(fā)覺自己手腕通紅,酸軟無力,已然不能舉錘了。
且不說,那邊哥哥說自己手腕受傷不能繼續(xù)之后收獲了怎樣的噓聲,這邊陳麗華拉著裴輕語走到耍猴旁,氣急敗壞:
“你剛才在想什么?”
“我看殿下您被他的把戲迷惑,所以我才揭穿他好讓您清醒啊?!迸彷p語回道。
“再說一遍,叫我姐姐,實在不行姐姐大人也行!”陳麗華強壓著怒火,低聲說道:“你有沒有想過砸了人家的招牌,他們以后怎么討生活?”
裴輕語被問住了,有些后怕,也有有些后悔?!拔抑啊瓫]想過,那我去找他們道個歉?”
“算了,你能離人家遠點就是最大的賠禮了。”陳麗華無奈說?!斑€有,你當我不知道石頭越大人越安全嗎?石頭大壓強就小,哪怕用力再大,只要石頭碎開,動能就會轉(zhuǎn)移到石頭上,而不是到人身上,人就會安全無恙?!?p> 一連串的貫口把裴輕語說懵了,她只是聽有人這樣跟她說過里面的把戲而已,但具體原理她從未深究,壓強是什么?動能是什么?她思考了半天,腦子都快冒煙了,誠心誠意敬佩道:“姐姐博學多識,小妹不及也?!?p> “哈哈哈,那當然。”陳麗華一陣尬笑,暗地里捏了系統(tǒng)一把:“你給我的這都是什么鬼東西!我怎么也一個字都聽不懂?”
“不過,”裴輕語收斂了笑容,以一副嚴肅的語氣提醒道:“殿下萬萬不可沉迷于旁門左道之學,而失了圣人之言?!?p> 陳麗華頓感無趣,看著身邊的裴輕語仍然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又看看旁邊的耍猴攤,一陣壞意涌上心來,拉著她鉆到最前面,悄悄向正順著人群直立行走,乞求打賞的猴子招了招手,捏著一枚梨花酥。
猴子眼睛一亮,又畏縮地看了眼主人,人性化地擺了擺手,陳麗華見狀,又在梨花酥上放了三枚銅錢??吹姐~錢的猴子有了理由,用搖搖晃晃的步伐向陳麗華走來,主人正想喝罵,眼角瞥見了陳麗華手中銀珠的白花花的反光,咽了口唾沫,不再管猴子不按規(guī)矩的亂來。
猴子來到陳麗華面前,先是滑稽一鞠躬,陳麗華笑著將銅錢給了它,猴子接過銅錢,卻沒發(fā)現(xiàn)吃食,一臉問號,抬頭正欲張牙舞爪,卻看到陳麗華竊笑著將梨花酥塞進了裴輕語手里。
裴輕語詫異地咦了一聲,轉(zhuǎn)頭向陳麗華的時候,看見一只小猴子可憐巴巴地望向自己,哪里還不知道陳麗華的用意,無語地搖頭,覺得陳麗華的小動作有些無聊,正當她打算將梨花酥扔掉的時候,猴子睜大眼睛,飽含熱淚,連聲嚎叫,實屬凄厲,裴輕語心一軟,還是遞到猴子手中。
猴子興奮地連翻幾個跟頭,然后一把將點心塞進嘴里,主人順勢假裝生氣,做了個揮鞭的動作,猴子立馬躺下裝死。
人群哄然大笑,攤主見今日人氣更勝往常,大喊道:“沒錢的捧個人場,有錢的捧個錢場?!痹捯粢宦洌阌醒┗ò愕臇|西飛來,砸到地面上,主人正欲高興,才發(fā)現(xiàn)居然是一堆點心,瞬間氣歪了臉。直到陳麗華扔過來幾個銀球,這才轉(zhuǎn)怒為喜。
猴子見今夜收獲頗豐,更加興奮,撿起地上小吃,不管臟不臟,直接塞進嘴里,留下一塊,拿在手心,走到裴輕語面前遞去,裴輕語猶豫了一下,伸手欲接,猴子又尖叫幾聲,后退數(shù)步,將點心死死藏于身后。滿臉“不會吧不會吧,猴子的東西你也搶”的表情。
圍觀的人哄堂大笑,打賞更是如雨點般飛來,主人看裴輕語臉上陰晴不定,心中一沉,正欲抽那潑猴幾鞭,卻被一個石子砸中,撿起一看,又是一枚熟悉的銀球。他看到陳麗華正滿臉滿意地看著他點頭,這才放下心來。
裴輕語聽到全場大笑才知道自己被猴子耍了,看著還在耍寶的猴子,一直淡漠的臉終于繃不住,笑出聲來。
一場下來,猴子和主人吃的都是盆滿缽滿。
到了深夜,有鐵花匠登場,鐵料在熔爐中燒至融化,鐵匠們將其他金屬加入其中,混合成鐵水,奮力一擊。
鐵水在頭頂?shù)母呖罩醒杆傺趸?,發(fā)出奪目的光芒,本來是液體的鐵水隨著冷卻凝結(jié),發(fā)出鐵生中最后也是最亮麗的光芒,形成細小的鐵屑。鐵屑紛紛揚揚落下來,像是一場死亡的雨。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陳麗華又想起了那首至美的詞,下意識念出來,然后才暗道一聲糟糕。
“姐姐,這首詞總該有完整的填詞了吧。”身邊響起裴輕語委屈的聲音,之前那句“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本妥屗隣磕c掛肚,抓耳撓腮。這又是一首新詞,不知道全詞,怕是又要讓其好幾天吃不下飯。怎能不讓她氣惱?
陳麗華拿捏著姿態(tài),淡然說:“至美的詞也需要合適的機緣,此刻,離它出世,還早。”
其實翻譯翻譯就是系統(tǒng)說的:“這么好的詩詞一定要拿到上元佳節(jié)的詩詞會上技驚四座才算是物盡其用啊,你這樣看個打鐵花就說出來也太掉價了吧?”
裴輕語聽了這個解釋,雖仍是不解,但是想到又是“機緣”這類師傅說聽不懂也要照做的說辭,悶悶點了點頭。
雖然過程不算精彩,但是晚上的絢爛表演倒還算是給趕會增添了一些趣味??粗R車里塞得滿滿當當?shù)狞c心、布帛,又看看一邊在哼著曲子的心情愉快的裴輕語,陳麗華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樣也不算是一無所獲。
驅(qū)車回府,走到半路,馬車突然停下。陳麗華探頭一看,個穿著黑漆漆夜行衣的大漢一動不動地擋住了馬車前行的道路,領(lǐng)頭的為一個身穿絲綢衣服風度翩翩的青年,正是今日吃了癟的灰溜溜離去的流氓青年。
“沒想到吧?兩位大小姐,我們又見面了?!鳖I(lǐng)頭的青年皮笑肉不笑地說。
“要怪就怪你們出來卻不帶護衛(wèi),在人多的地方我們自然不敢放肆,但是你們居然還敢形單影只走夜路,如小兒持金招搖過市,就不能怪我們起貪心了?!鼻嗄昀湫χf道,身后六位壯漢也發(fā)出會意的笑容。
“所以你們當時并不是為了八十文誆騙那個小女孩?埋伏的另有其人?”陳麗華露出了“震驚絕望”的神色。
“正是,大小姐所言不錯,其實我也只是好奇有誰會出門連個銅錢都帶著傍身的,結(jié)果果不其然吊出了大魚。嘖嘖嘖,兩位女子容姿絕世,我能有此番機遇,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啊?!?p> 這就叫“福報”嗎?系統(tǒng)笑的像個二十二歲的白球。陳麗華瞪了一眼等著看笑話的系統(tǒng),繼續(xù)假裝著像個路遇惡棍的無助女子一樣,強裝鎮(zhèn)定道:
“你們這樣不怕壞了道上的規(guī)矩嗎?”
“放心,劫財不劫色,戒色不劫財,我們今天只劫色,不劫財?!鼻嗄甑靡獯笮?。
陳麗華噴了,這是哪家的規(guī)矩,轉(zhuǎn)頭看向裴輕語,裴輕語已經(jīng)滿臉通紅,右手死死握著劍鞘,左手握著右手。
陳麗華繼續(xù)試探著:
“為什么和我聽得不一樣?不是只劫財不傷人嗎?”
青年狂笑,不可一世:“這是我們七蛟幫、猛虎幫、逐星幫、陰蛇幫四個大幫一起商量的規(guī)矩,你說的又是哪個?”
“你們有沒有沒聽過劍樓?”陳麗華問道。
“這是什么破名字?”青年不屑道,陳麗華已經(jīng)能聽到劍刃出鞘的聲音。
陳麗華已經(jīng)得到想要的信息,心滿意足:
“我把錢都給你們,可以放我們一條生路嗎?”
青年見陳麗華可憐無助的樣子,欲望大起:“你覺得我們大費周章的樣子像是只求財嗎?我說過了,要按道上規(guī)矩辦?!?p> 陳麗華直接從馬車里鉆出來,直接殺掉還要搬到一邊防止擋路,這太麻煩了。她準備走到一邊直接將這幾個年輕人解決掉,嘴上說著:
“那我可以答應(yīng)你們的要求,但你們要放我妹妹一條生路。”
“不!姐姐。你不能這么做?!币宦晭е耷坏穆曇繇懫?,讓陳麗華的心肝一顫,扭頭一看,裴輕語聲音悲切,但她能看到的是她臉色猙獰,見陳麗華扭過頭來,她憤怒地眨了眨眼。
“我要親手弄死他們。”裴輕語用眼神這樣說道。
青年果然沒有發(fā)現(xiàn)異樣,以為這只不過是普通的姐妹情深,迫不及待地搓著手:“沒關(guān)系,都一樣。今晚你們兩人都有份。記得帶上你們的劍,這樣更有趣一些?!?p> 昏暗的夜晚,七個壯漢簇擁著兩個手無寸鐵的女子走進靜謐的樹林,女子一個一臉不耐煩,一個怯生生拽著另一個女子的衣角,從牙縫里崩出幾個字:“姐姐,我怕?!绷硪粋€女子只能“故作”堅強地安慰她“沒事,馬上就結(jié)束了?!?p> 不多時,傳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陳麗華有些無趣地用劍戳著躺在地上打滾的男子,他的手筋腳筋都被挑斷,悶哼正是從他嘴里傳來。另一邊裴輕語則在檢查躺在地上的人是否還有呼吸,盛怒之下,死亡來的太快,這六個人還來不及和這個世界告別,死的連一聲悶哼都沒有。
“就這?你們就這點水平也敢攔路搶劫?”
“今日……算我們七蛟幫有眼無珠,是我們栽了。”青年忍著劇痛說道。
“道上規(guī)矩,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還道上規(guī)矩呢?今日不留線,日后也不見。拜拜了您內(nèi)?!标慃惾A一劍結(jié)束了他的生命,起身問道:“輕語,你知道七蛟幫嗎?”
裴輕語余怒未消:“不知道,一群蠅營狗茍的螻蟻而已”
“好歹人家也是道上的人,這么不給面子嗎?”
“這家伙算什么江湖中人,連我劍樓的名號都不知道,潑皮混混罷了,也敢自稱江湖?也配讓我記住他的名號?”
陳麗華覺得有些好笑,這些個大門派雖自認自己才算真正的武林世界,真正的江湖風雨,卻于外界名聲不顯,無論百姓還是潑皮,都不知道天下還有這么一遭。而這些潑皮閑漢雖沒有太強的武藝,卻行走紅塵,為世人既畏且恨。
到底哪個才算江湖?
又或者,哪個都不算江湖?
“系統(tǒng),你覺得哪個才算江湖呢?”陳麗華問道。
“都不配。一群凡夫俗子,鼠目寸光之徒,安敢自詡江湖中人?”系統(tǒng)道?!罢嬲慕谀阈睦铮阆胍裁礃拥慕?,江湖就該如何。”
“這次算你滿分?!标慃惾A心情大好,勾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