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yī),怎么樣?!救回來的希望大不大?”太醫(yī)一從營帳內(nèi)出來,便被赤焰攔住。
自從赫月·睦淳被送至軍營交予太醫(yī)后,赤焰便一直醫(yī)療營帳邊焦急地等待著。
太醫(yī)眉頭緊蹙道:“赫月大人身體上腐化的傷口我已經(jīng)清理完了,整體情況很不樂觀......”
“那到底有沒有救他的方法!”赤焰追問著。
太醫(yī)長嘆一口氣,然后說:“像他這樣的狀態(tài),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早就死了,他之所以能撐到現(xiàn)在,是因為他的身體早就異于常人,已經(jīng)不是人類了,而是鮫人......”
“鮫人?”赤焰插話問道。
“要成為鮫人,必須常年服用鮫人內(nèi)丹——消生丸,活人可保青春永駐,死人可肉體不腐,赫月大人應(yīng)該就是早就服用過這樣的東西?!?p> “那怎么救?”赤焰繼續(xù)問。
“只有送回帝都,進行移筋、換骨、植皮,并且還不能用普通人的筋骨皮肉,而是要用龍筋、龍骨、鮫皮?!?p> “這些東西是在綺境幻森里么?”
太醫(yī)回道:“將軍,若是您現(xiàn)在去綺境幻森,完全來不及,并且還不一定能找到,不過有一個人,可以救赫月大人,但能不能說的動他,這就要看您的本事和能力了?!?p> 赤焰立即問道:“是誰?”
“那便是全明皇帝,在庶人計劃中,全明皇帝為了追求長生不老之術(shù),曾弄到了一副龍骨、龍筋、鮫皮,若是您能說動他,那救下赫月大人便有希望?!?p> 赤焰知道,這件事單靠自己絕對不行,他立即想到了兩個在朝中可以幫忙的人,那便是赫月·睦淳父親武襄王與他的恩師羅素。
赤焰立即回到營中研墨提筆寫信,飛鴿傳書于武襄王和羅素。
除了可供呼吸的口鼻外,赫月·睦淳渾身裹滿了繃帶,他躺在馬車上的棉被內(nèi),太醫(yī)將駕駛這輛馬車火速回到帝都對赫月·睦淳進行救治。
赤焰來到赫月·睦淳身邊,他在赫月·睦淳輕聲道:“等我?!?p> “駕!駕!——”載著赫月·睦淳的馬車消失在風塵中,只留下赤焰孤身一人的身影,即使馬車已然消失在赤焰視野,赤焰卻依舊難以回神,赤焰輕撫心間,他品舐著心中那無盡蒼涼與悲曠。
“在這動蕩的亂世之中,我們的命運將何去何從呢?”赤焰將置于心間的手伸向馬車遠去的方向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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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
“你們倒是說說,區(qū)區(qū)一個血色殘陽,怎么會把帝國軍打的毫無招架之力?沒人能打仗了么?廢物!一群廢物!”坐在高臺上的全明皇帝憤怒地將奏折砸到文武百官面前。
朝堂之中寂靜的如同一潭死水。
“稟陛下!”武襄王忽然大聲喊道,他手持白玉笏板來到朝堂中央。
武襄王跪伏在地對全明皇帝說:“陛下,臣有一求,懇請陛下開恩吶!”
“講!”全明皇帝表情厭煩地命道,這些天來,連連不斷戰(zhàn)敗的消息已經(jīng)讓他感到足夠惡心了,現(xiàn)在任何新的、未知的消息對于全明皇帝來說都是讓他感到不悅的。
“陛下可還記得您的皇孫,赫月·睦淳?”武襄王問道。
全明皇帝神經(jīng)一繃,他把頭側(cè)向一邊,扶住額頭,他不想說話,更不想理武襄王,因為他猜測這八成是個壞消息,這主要是因為赫月·睦淳所帶領(lǐng)的平東戰(zhàn)區(qū)是目前唯一堅守住的戰(zhàn)區(qū)。
一陣沉默之后,武襄王勉為其難繼續(xù)說:“陛下,平東戰(zhàn)區(qū)......失守了!淳兒受了重傷,現(xiàn)在生命危在旦夕,唯有陛下您儲備的龍筋、龍骨方能救他一命,望陛下開嗯吶!”
就猜到是這樣的消息,全明皇帝根本不想說話。
“大膽!竟敢打皇上龍筋龍骨的主意?!那可是皇上頤養(yǎng)天年,萬壽無疆的圣物!”范承舉起笏板對武襄王斥道。
武襄王俯首長聲哀嘆道:“陛下三思吶!龍筋龍骨可再得,但淳兒若死,那帝國將再度失去一名可用將才??!”
全明皇帝投來失落的眼神,冷冷道:“就算給他換上了龍筋龍骨,他兩年之內(nèi)恐怕也無法上戰(zhàn)場吧?”
武襄王頓時不知如何回答。
在全明皇帝一旁的羅素對全明皇帝輕聲哀求道:“陛下,請您救淳兒一命吧?!?p> 全明皇帝長嘆一口氣道:“如今帝國面臨如此巨大的危機,龍筋龍骨什么的,朕根本不在意,若是國家亡了,我要這些又有何用?”
“朕不是不想救淳兒,朕氣,氣這偌大一個帝國竟無法抵擋血色殘陽這樣一個新興的軍團!”
全明皇帝命令道:“將龍筋龍骨賜給武襄王便是?!?p> 全明皇帝仰天哀嘆道:“這或許,是朕能為淳兒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p> “陛下!陛下可千萬別這么說呀!”羅素慌忙跪地。
“陛下圣恩臣感激不盡!”武襄王急忙伏地感激道。
全明皇帝批下的龍筋龍骨很快便到了太醫(yī)手中,太醫(yī)將赫月·睦淳渾身用加入麻沸散的水浸泡后,隨即開始了筋骨移植手術(shù),整整兩天不眠不休,才完成了筋骨移植,最后一天,武襄王費勁千辛萬苦終于湊齊鮫皮,太醫(yī)將鮫皮縫在赫月·睦淳身上之后,整體手術(shù)總算是大功告成了。
赫月·睦淳被治療完畢后,便由王府中的福延管家接手照料。
那一天,看到渾身裹滿繃帶的赫月·睦淳,福延管家心中百感交集,他很心痛,但其實心中卻早有這樣的預(yù)感,他對太醫(yī)問道:“睦淳世子恢復(fù)的可能性大嗎?”
太醫(yī)搖搖頭嘆道:“這個......我真的不知道,因為如果是普通人的話,進行了這樣的移筋換骨手術(shù),絕對不可能存活,就更別說恢復(fù)了,現(xiàn)在赫月大人還能活著,就已經(jīng)算是奇跡了!”
“如果......如果他能夠恢復(fù),這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極其痛苦的過程,因為他將接受從表皮到筋肉再到骨髓的重生之痛,這也絕非是常人所能夠忍受的痛苦!”
福延管家緊咬著牙關(guān),他含著淚,顫抖地撫著赫月·睦淳裹滿繃帶的身體,他不明白,當年裕和公主在誕下他的時候,明明對這個孩子的生命寄予了如此美好的愿望,可如今,為何還會遭受比他母親還更為慘痛的痛苦?!
“太殘忍了!真的太殘忍了!”福延仰頭對上天咒罵道。
從疼痛中昏迷,又從疼痛中蘇醒,赫月·睦淳一次又一次重復(fù)著這樣的輪回,他記得,一切都記得,他記得赤焰將自己從滿是污物中的黑暗中找出的那一刻,也還記得重新見到光明的那一刻,即使身體被毀滅,即使忍受著這樣的痛苦,他也依然還是愛著這個世界,選擇了愛著這個世界啊!
一天,福延來到赫月·睦淳身邊,當他正準備往赫月·睦淳嘴里喂流食時,赫月·睦淳開口道:“福管家,請剪開我眼睛的紗帶吧,我想看看......光?!?p> 當聽到赫月·睦淳聲音的時候,福延激動地流下了淚水,一年吶,整整一年的時間,福延本來已經(jīng)對赫月·睦淳的恢復(fù)不抱希望了,但如今,突然聽到赫月·睦淳的聲音,他真的謝謝這該死的老天終于開了眼!
福延剪開赫月·睦淳眼部的繃帶,強烈的光線涌入赫月·睦淳眼中,他一時無法睜開眼,但這樣的刺激卻又是那么讓赫月·睦淳心生感動,光,像是生命的開端,又像是這世界最親切的問候。
過了一會兒,待赫月·睦淳雙眼適應(yīng)光線后,他緩緩睜開眼,那碧眸如同綠寶石般流轉(zhuǎn)著動人而清澈的光芒。
“世子殿下!您終于醒了!”福延激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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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稍縱即逝,轉(zhuǎn)眼間便又過去了三年。
血色殘陽如同一抹恐怖的血云漸漸籠罩在了金月帝國的整片天空,不知道從哪里燒起的火焰,如今已經(jīng)快把整個金月帝國燒的支離破碎。這三年中,血色殘陽軍團已然集齊九大帝使,九大帝使在戰(zhàn)場上如同嗜血狂魔般令人聞風喪膽,僅其一人便可掃除千軍萬馬。并且這個軍團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叫——奧輝帝國,奧輝帝國在對金月帝國的戰(zhàn)爭中節(jié)節(jié)勝利,勢如破竹般擊潰了金月帝國的所有防線。
那一天,血色殘陽軍團攻入帝都,武襄王戰(zhàn)敗,他的頭顱被懸掛城墻的高處以儆效尤,而全明皇帝幾天前便身患憂疾不飲不食駕鶴西去,小皇帝被范承所裹挾當做討好奧輝帝國帝君的籌碼,如今整個金月帝國已經(jīng)轟然倒塌。
血色殘陽軍團攻破金月帝都,九帝使如同臨世魔鬼般率領(lǐng)著饕餮大軍殘忍又無情地洗劫著金月帝都,昔日繁榮似錦的金月帝都霎時變成人間煉獄,獄火燃燒在金月帝都的大街小巷,處處皆是人們驚恐的嘶嚎與絕望的哭喊,整片天空被如同血塊般濃重的昏紅所籠罩,屬實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怪景象。
武襄王王府的大門在烈火中被轟然破開,如野獸般饑渴的軍隊魚貫而入,嬌美的妻妾丫鬟如同脆美的花朵墜入血紅的泥沼之中,統(tǒng)統(tǒng)被碾成稀爛的泥漿,府中精壯男子們好似一塊塊沾滿鮮血的磚塊,被抓去充當新一輪帝國崛起的墊腳石。
原本還對范承抱有幻想的雅芙夫人在此刻終于夢破,她和自己的兒子赫月·驍勇躲在房間內(nèi)的床底下瑟瑟發(fā)抖,他們甚至不敢呼吸,似乎就連空氣也變得那么凝重,庭院外的慘叫與哭嚎越來越近,嘈雜兵械聲是如此清晰,他們二人的心已經(jīng)提到了嗓子眼。
當房間門終于被破開的那一剎那,赫月·驍勇甚至被嚇的尿都不自覺地流了出來,一生從來沒有真正上過戰(zhàn)場的他,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那么地害怕那冰冷的武器。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輕,赫月·驍勇分明看到那一雙雙沾滿鮮血的靴子已就在床邊!
赫月·驍勇害怕地閉上雙眼,蜷縮成一團,他如同嬰兒般死死抱著雅芙夫人,似乎只要閉上雙眼,什么都看不到,便能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忽然間一股巨力將赫月·驍勇和雅芙夫人拽出,雅芙夫人失聲尖叫,赫月·驍勇頓時就被嚇呆住了,他還是平生第一次看見如此如同野獸般、將污流爛滴的邪惡欲望滿滿寫在臉上的兩個男人,自從出生在上流社會的他便從沒有見過的如此令他感到不寒而栗的臉龐,他恐懼地撒腿就跑,全然不管被兩個野獸般的男人按在地上蹂躪著的,嘶聲求救著的母親。
而當赫月·驍勇剛剛跑到屋門外時,一柄寬闊的長刀瞬間便刺通了他的胸腔,而在赫月·驍勇面前的,是一個面如癩蛤蟆般的粗胖男子,他眼中流露著蹂躪玩物的隨意,赫月·驍勇捂著胸腔淌下的滾滾熱血,他到死也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自己如金子般金貴的人生與生命,最后卻被這樣不堪的人隨意剝奪?
長滿賴疙瘩的男人隨手一甩,將口鼻嗆滿鮮血的赫月·驍勇如同破爛一般甩到了墻角,然后大步踏進屋里,同屋內(nèi)那兩個男人一同去享用、去蹂躪雅芙夫人那保養(yǎng)得當,過分嬌柔的軀體。
福延管家絕望地爬上高凳,他知道,自己是如此深刻地與王府同呼吸,共命運,如今國家破滅,王府也隨之不復(fù)存在,他將梁上的白索套在自己脖子上,在臨終之前,他望向窗外,露出了一抹滿足的笑容,那是他今生唯一的驕傲,他流下滾熱的淚水,然后猛然一蹬長凳,竟沒有任何掙扎,福延吊死在了白索之上。
透過福延望向的窗外,一個渾身纏滿白色繃帶的男子正坐在高高的枯樹枝頂上,窗內(nèi)福延寂靜的死尸流轉(zhuǎn)在他如同綠寶石的眼眸之中,一顆晶瑩的淚珠從他眼角滑落,隨后他緩緩閉上雙眼,仰頭聆聽著眾生的悲慘的哀嚎,聆聽著暴虐者狂肆的歡呼,聆聽著這血與火所奏響的悲弘之樂。
他緩緩睜開雙眼,伸出那纏滿繃帶的手,伸向那彌漫著昏沉血色的天空,對上蒼悲憫道:“生命是什么?不能被拯救的生命,是為何而存在吶?”
“神啊,依然是沒有答案么?”他將伸回雙手捂在心間。
“那么,我的心,可以告訴我答案嗎?”
他再度緩緩閉上雙眼,翻飛的思緒不斷回溯,他想起了,在那虛空之際中,他對這世界所懷抱著的愛意,即使是會毀滅,即使是會歸于虛無,我們也還是如此深刻地互相愛著嗎?
“是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纏滿繃帶下的臉浮出一抹笑意,赫月·睦淳睜開那流閃耀著碧波的雙眸。
赫月·睦淳解開纏繞著面容與身體的縷縷繃帶,一抹深沉的陰翳掠過天空,在暗沉如血的天空中流動著若隱若現(xiàn)的黑浪,血紅的太陽散射出黑色的芒翳,血塊般的厚云將太陽蠶食成銹跡斑斑的彎月,而在那黑紅彎月之下,卻是一張流動著虹芒的白皙面龐,隨著繃帶漸漸滑落,如同海藻般柔密的金絲銀發(fā)在風中輕舞蕩漾。
似乎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在了那枯樹之上的那人身上,所有在王府內(nèi)的“野獸”們都情不自禁停下了手中那暴虐的行為,即使是在王府之外,窺見赫月·睦淳一面的人也都不禁駐足神往。
鮫肌,致幻,鮫肌是一種流轉(zhuǎn)著五彩光芒的美麗肌膚,這也是鮫族最為厲害之處,這一身致幻的肌膚,可幻化為令人心醉的天使,同時也可幻化為恐怖的地獄惡魔。
“沉浸于殺戮于血腥可憐又可悲的人們吶,渴望被救贖么?——”
在那彌漫著令人沉悶的黑紅昏暗之中,赫月·睦淳懷著純凈的笑容俯身向下伸出手。
所有深陷于赫月·睦淳光芒之中的人仰著頭,神往地盯著赫月·睦淳伸出的手。
“那么,用手中的武器做出選擇吧,用真心來面對這世界,無論是毀滅還是生存。”赫月·睦淳的聲音回空靈地回蕩于整個王府之中。
被幻術(shù)操控的人們?nèi)缤蛉湛忝嫒荽魷仉S赫月·睦淳轉(zhuǎn)動著。
話畢,一些人扔下了武器,一些人自刎而死。
赫月·睦淳笑了,他解開身上的繃帶,那裸露在空中的身軀在空中流動著五彩的虹光,如同天仙般的他,讓人屬實難以分辨雌雄,因為赫月·睦淳已不再是人,而是完全的鮫人,鮫人沒有性別,是中性的的存在。
赫月·睦淳從樹枝上輕盈一躍,他腳尖優(yōu)雅地輕點地面,在一淌淌鮮血之中劃動著優(yōu)美的圓舞曲,他來到一個躺在血泊之中男人面前,將他輕輕抱起,那男人還喘著最后的熱氣,但是赫月·睦淳卻從他的眼中看到死亡的空洞與虛無的界限。
“可憐的人吶,為何肉身會給予你這一副枷鎖呢?”一道迅疾的斬擊,赫月·睦淳掌際流動著粘稠的鮮血。
赫月·睦淳從士兵身上扯過一件破敗的暗紅色斗篷,翻身越于圍墻之上,他渾身被暗紅破舊的斗篷嚴實裹住眼睛以下的所有身體,在飄動的金絲銀發(fā)下,赫月·睦淳露出一抹詭魅的笑容,但眼神卻是如此溫和。
赫月·睦淳伸出手,他掌心俯下整座城市,緩緩笑嘆道:“我果然還是無法成為所謂的‘王’吶,因為我是如此深刻地愛著這個世界,愛著你們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