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融，今天是農歷二月二，龍?zhí)ь^的日子。我們這里的習俗是祭龍王，踩高蹺，騎大馬。凡是被選中的人都可以去。

　　往年二月二廟會我都因為假期太短不能在老家，甚至在學生時代，這時候寒假也都結束了，所以沒有多少參加的機會。

　　今年的假期特別長，自從大學畢業(yè)工作后，還從來沒有放過這么長的假期。

　　我興高采烈地在龍王廟門口站著，此時廟門口的祭臺周圍已經擠滿了人，還好我個子高，擠在人群中周圍的所有事物一覽無余。

　　首先是龍王廟出來祭祀龍王的“大祭祀”，他身穿長袍，長袍上面繡著五顏六色的各種花草樹木，還有云朵及一條若影若現的龍。

　　“大祭祀”是現代人“裝扮”的，廟會傳到現在，已經沒有專職的人員做祭祀這個職位了，所以每年廟會都會由村里人“扮演”祭祀。人選當然是選個頭高大，能言善辯的村里的長者。像我這種剛踏上社會的小青年，肯定沒有希望當上“大祭祀”。

　　只見“大祭祀”手拿令牌，腰上挎著降龍寶劍，邁著方正的步子從龍王廟里緩緩走出來。

　　臉上戴著的面具完全遮住了面孔，誰也不知道“大祭司”是村里哪位長者扮演的。

　　“大祭司”走上龍王廟門口的祭祀臺，在臺上走了幾個來回，手上比劃著動作，像是拜天祭地。這套動作完成后，“大祭司”開口說話了。

　　“又逢今年二月二，龍王送水把頭抬，一抬風調雨順！”所有人跟著他的口令，把頭抬得老高。大家都跟著節(jié)奏抬頭，有點像做辦公室午間操。這動作對活動頸椎很有幫助，看來祭祀也知道大家玩手機累了脖子疼，讓大家抬抬頭活動活動頸椎，預防頸椎病。

　　我也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看著天上溫暖的陽光照耀著整個雪后的大地。青青的麥苗露出它倔強的頭，像是也在跟著口令聲抬頭祈求風調雨順一樣。

　　“二抬國泰民安！”咦，這說話的，不是我二伯嗎？我還清楚地記得他說話時“國”和“安”的發(fā)音很特別，和村里其他人都不一樣。

　　這是他在大廠里待久了，學到的廠音。這種發(fā)音很洋氣，村里就他一個會說。因為他以前是木匠，后來大廠招工，想上進的年輕人都去了應聘。村里只有我二伯被錄用了，就是因為他有木匠手藝，人又機靈。

　　二伯在大廠上班，后來評為八級鉗工，高級工種。拿的工資那可是非常高的，和國家干部都差不多了。村里的小學教員都只有他工資的一半。

　　為什么二伯今天會在這里主持祭祀活動？他們廠里不上班嗎？按理說廠里一過完正月十六就要上班的吧。哦，對了，也許不上班的原因和我一樣，假期特別長。

　　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放那么長的假期。我的領導打電話告訴我，說不用來上班了，假期延長了，具體原因沒說，只是叫我別多問，什么時候上班等通知，工資照發(fā)。反正我也懶得問，放假多好，我還拿著工資休息，管他什么原因呢。

　　我的注意力還是被拉回了現實。只見二伯戴著面具，嘴里又喊出了“三抬六畜興旺”，兩旁四個壯漢分別抬出了三牲擺到了祭祀臺上。臺下的觀眾使勁抬頭，并睜著眼睛向祭祀臺張望。因為傳說誰要是能看見三牲的全貌，誰就能在今年得到一段幸福的前程。

　　三牲是什么？就是三頭用于獻祭的畜生，有些地方是豬牛羊，這是大三牲，也有地方是雞鴨鵝所謂小三牲。獻祭三牲是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習俗，據說在夏商時代之前就已經有了，只不過那個時候使用的是俘獲的奴隸來做犧牲。這是原始部落的行為，時代已經進化到了現代，肯定是越小犧牲博取越大的收獲最好不過了。所以，聽說有些地方還使用了泥塑的三牲或者干脆用紙糊出來的三牲了。不過我們村向來都是大村落，村里每年的祭祀都使用的是大三牲。

　　獻祭結束后這些三牲怎么處理呢？肯定是全村人每人分一小部分肉拿回家吃了。分肉的環(huán)節(jié)也比較講究，支起來一張大案板，由村里選出的“大祭司”主持把肉平均分成相等的小塊，每戶一塊肉，絕對公平。這也是原始社會留下來的風俗，當然由于這一風俗能夠很好地團結村民，而且不會浪費食物，所以就很好地保留了下來。

　　“四抬五谷豐登！”二伯的聲音又傳入了我的耳朵，只見二伯左手提了一只斗，右手伸入斗里抓了一把五谷，向眾人撒去，這五谷分別是：稻、黍、稷、麥、菽，就是大米、黃米、小米、麥、豆五種糧食。五種谷類有五種顏色，所以又俗稱五色糧食，是人類恢復氣力的主要食物。五色糧食中含有天地精華，所以也有避邪驅鬼的功效。

　　現場所有人聽見五谷豐登，都不約而同地注視著我二伯也就是“大祭司”的舉動，他右手一撒，撒向哪個方向，人們就紛紛向那個方向撲去，目的就是為了沾上五谷，沾點天地精華，祈求今年有好運，遠離禍事災難。

　　“五抬消災祛病！”，此時“祭祀”活動進入高潮，因為我二伯，不，“大祭司”要戴上龍頭裝扮做龍王，進行噴水了。誰沾上水，誰今年就不會生病，久病不起的人也會在今年內慢慢恢復。這種神奇的事情我以前只是聽說過，這次要不是放假時間長，我還無法看到這種場面。

　　只見所有人都像出現了癲狂一樣，把手里的鍋、碗、盆舉得高高的，有自己抬著凳子來的，也有自己踩著高蹺的，有手里舉著自己幼子的，也有把自己生病的老父親抬起來的。都盼望著“龍王”噴出來的水能讓自己沾到一點。這比那個“五谷豐登”場面還要熱烈。看來人們對疾病的恐懼勝過對災難的恐懼。

　　只見“龍王”在祭祀臺上踱著步子，手里拿著大大的水管，水管上裝飾著龍紋圖案。這水管難道就是要噴水的？這分明就是水龍頭??！我二伯把水管架在自己戴的龍頭的頭頂，水管和龍頭的花紋屬于同一種類型，馬上就融入成為一體。只見我二伯“大祭司”又在臺上轉了一圈。然后站定在祭臺中央，放聲大喝：“起！”順勢在龍頭上使勁拍了一下，龍王的水終于噴出來了。

　　“噗噗噗，啦啦啦……”水聲。

　　“啊啊啊，噢噢噢噢……”人聲。

　　“乒乒砰砰，乒乒砰砰……”盆碰盆，瓶碰瓶，盆碰瓶，瓶碰盆。

　　瞬間，人們喊聲四起，接水的接水，抱娃的抱娃，抬爹的抬爹。一個個都擠成一團。鍋、碗、盆在空中互相碰撞。形成了一首龍王噴水交響曲。

　　這首交響曲，在我二伯一聲“落！”之后，又重新歸于寧靜。眾人的臉上洋溢著被恩澤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