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啥,不好意思,下手重了點。”男人撓了撓頭,他指了指遙遠處隱約能分辨出形狀的老宅子,“對了我是那邊那棟房子的,家里現(xiàn)在有點亂,我們一家三口剛下飛機,還沒來得及收拾,不知道能不能在你這里住一晚?”
“可以,當然可以。”蘇秉良吞咽著唾沫,濕潤著干涸的喉嚨,“你真的是那一家的,可他們……”
“你知道?”
“你叫……程彣林?”他試探地問。
“是啊。”
“那天的一位老先生讓我告訴你一句話。”他倒騰著腦子里有些雜亂的記憶,“守住容器,保護羽銘?!?p> “一位老先生告訴你的?”程彣林念叨著這句話陷入沉思。
“對,一位很精神的老人,白發(fā),手里握著手杖,還有一個拿著奇怪弓箭的女孩兒?!?p> “那應該就是爸和萱兒了?!迸溯p聲說,“不知他們怎么樣了?!?p> 蘇秉良張了張嘴,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去和兩人解釋說估計已經(jīng)兇多吉少了。
“放心吧,爹和萱兒不會有事的,想把我們老程家祖墳刨了,那些人可真是做春秋大夢?!蹦腥瞬环薜卣f,目光突然落在了蘇秉良身上,“既然老頭子都相信你了,那我也就不操心了,本來還想稍微清除一下你剛才的記憶。還不知道怎么稱呼?”
“啊……啊?”蘇秉良腦子沒轉(zhuǎn)過來,“我姓蘇,蘇秉良?!?p> “倒是個好名字,想必你祖上肯定有位風水師,那就打擾你了,蘇老弟。”程彣林毫不客氣地拎著箱子往里走,“對了,叫你一聲老弟你不介意吧?”
蘇秉良連忙搖了搖頭,聽到風水師他突然想起來了老頭子算的那一掛,絕命的危機,神秘的世界,無法抗衡的敵人,這應該就是老頭子說的那一劫了吧,要是連死亡都不算的話,那他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才算了。
程彣林,就是他人生中的貴人,救了他們一家三口的命。
……
緩緩收回了視線,突然口袋里的手機嗡嗡地震動起來。
他瞥了一眼上面的號碼,眼神微凝,和周圍的幾個同事告別之后快步離開了大樓,在停車場一個無人的角落里,他接通了電話。
“蘇先生,好久不見?!彪娫捘穷^是一個有些蒼老的男性聲音,說著無聊的客套話。
沉默片刻,“好久不見,查理斯先生。”
他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誰,作為一個外國人,卻如此流暢的說著中文,他不得不佩服那些人的恒心和毅力。
“我們差不多有三年沒有見面了?!?p> “您的中文說得也越來越流暢了?!?p> 無聊的客套話依然在進行著,蘇秉良大概能猜到對方的目的。
“少爺,還好嗎?”對方似乎也不想浪費時間。
“還不錯,學習很進取,愛好也非常廣泛,最重要的是,他的性格很隨和?!?p> “是嗎?!彪娫捘穷^說,“倒是和他父母挺像的?!?p> “是挺像的,尤其是那份滑頭的樣子,和程大哥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碧K秉良像是自己在回憶地回答。
“那兩位還好嗎?”
“他們……很好。”
“他們一直沒有消息,主人很擔心?!睂Ψ秸f,“你說,他們是不是還在記恨著主人?”
蘇秉良扯了扯嘴角,這種你們家里的事,我怎么會知道。
他硬著頭皮回答:“也許只是他們沒想起來也說不定?!?p> “是嗎……對了,主人說想和你見一面,你現(xiàn)在有時間吧?”
但是對方似乎根本沒有詢問的意思,他的語氣中帶著強硬和命令的意味在里面。
“我知道了?!碧K秉良掛了電話,開上車朝家的方向駛?cè)ァ?p> ……
剛進家門,蘇秉良就把所有的窗簾都拉上了。
鉆進自己的書房,在一旁的書架上隨便拉了幾下,偌大的書架從中間分開,露出一條漆黑的甬道。
他一頭走了進去,書架緩緩合并,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
這是一處密室,老舊的石磚地面,長滿青苔的墻壁,頭頂上還不時滲下冰冷的水珠,夾雜著濃濃的鐵銹味。
墻壁上插著火把,通紅的火光給黑暗的通道帶來了一些昏暗的光亮。
房間不大,裝飾也非常簡陋,一張寫字臺,上面擺著一些奇奇怪怪的瓶子和幾卷泛黃的書頁,一個老舊的筆記本,還有一張布滿灰塵的照片。
在墻壁上掛著一個超大的熒幕,泛著幽幽的白光。
這是程彣林特地修建的密室,他說他的家里太危險了,就算是建也肯定會被翻出來,那些人的手段蘇秉良是見識過的,恐怕把房子拆了都不為過。
這里的事就連程羽銘都不知道,因為程大哥交代過,在程羽銘沒有自保的能力之前,絕對不能把這里的東西交給他。
他接通了熒幕的電源,壁掛的老舊式音箱中傳出細微的電流聲。
不太清晰的圖像出現(xiàn)在熒幕上,是一位遲暮的老人,穿著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軍裝,胸前戴著一枚軍勛章,典型歐洲人的面孔,混沌的眼中帶著睿智的光,莊嚴而肅穆。
那是一個古典裝潢的房屋,客廳寬敞明亮,甚至沒有擺什么名貴的裝飾品,顯得有些空曠,上個世紀的老式唱片機里傳出輕柔的音樂聲,一位穿著黑色西服,衣衫干凈筆直的管家為老人端上了一杯茶,恭敬地站在一旁。
蘇秉良還認得出,那是查理斯先生。
老人端茶杯,說:“小蘇,你老了不少?!?p> “您還是這么精神,就和以前一樣?!碧K秉良恭敬地回答。
“這是每一個被詛咒的族人必須承擔的痛苦,我已經(jīng)活了一百五十歲了,除了神和自己根本沒有人能奪走我們這些人的命。”
老人的嘴里叼著一根暗金色的煙桿,輕輕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
“我從十六歲開始就偷偷地抽這東西,到現(xiàn)在都沒有患上癌癥,那個時候的煙草可沒有濾嘴之類的東西,你知道這種感覺嗎?有些空虛,有些難過,感覺自己像個怪物?!?p> “真令人羨慕?!?p> “羨慕嗎?”老人輕笑了一聲,“有的時候你會覺得死亡比活著更加幸福?!?p> 老人名叫康拉德·因·克里斯蒂,世界七大魔術世家之一,克里斯蒂家的大家主。
克里斯蒂家族的族徽是“常青樹”,因為上帝賦予他們的就是無比強橫的生命力,用他們的話說,就連癌細胞這種頑固的東西都無法在他們的身體中存活下去,只要不把他們切個稀巴爛,就算剩個頭也能活下來。
可惜這種能力無法從血液中提取出來,不然他們賣自己的血估計就能賺的金盆滿缽。
蘇秉良默默地聽著,似乎是一位晚輩聽著老人的抱怨,他知道,這就是那所謂的魔紋,一個玄而又玄的東西,如果傳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搶破頭也想要得到上帝的傾垂,然而當事人貌似不怎么滿意。
“好了不說這些了。”這位上了年紀的老人露出紳士般的溫柔,其實他確實曾經(jīng)是為很有名的紳士,在那個年代,那是對一位成功男人最好的稱贊,“薇薇安和程家小子還好嗎?”
“他們……還不錯,每天都埋在他的書房里也不知道干些什么?!?p> 蘇秉良覺得這是他這輩子說的最離譜的謊話,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是嗎……”老人的眼神突然低垂了下去,“這兩個孩子太過于偏激了,這么多年竟然一點也不接受家族的幫助,甚至連電話也不打給我這個老頭子,讓我像一個空巢老人一樣整日對著電話發(fā)呆。”
蘇秉良扯了扯嘴角,拋去老人有些恐怖的身份來說,他還是個挺和藹可親的老者,至少他從來不會以勢壓人,每一次和蘇秉良通話,也都像是深夜談心節(jié)目一樣。
“最近他們還來你這里嗎?”
“我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來聚一聚,程大哥的心態(tài)還挺好的,我想應該是不會記仇的。”
“那就好?!崩先四菑垵M是皺紋的臉咧出了一個微笑,“那下次你告訴他們,說希望他們還記得家里有個孤零零的老頭,至少也來個電話,讓我稍稍心安?!?p> “好?!碧K秉良硬著頭皮答應下來,他實在不知道不告訴老人程大哥他們的情況究竟是對是錯,但是羽銘那邊……
“羽銘呢?他過得怎么樣?”
“他已經(jīng)從高中畢業(yè)了,社交成績還算優(yōu)秀,除了體育不太理想,其余都非常不錯,想必不會太難進魔法學院。”
“已經(jīng)畢業(yè)了?那個小不點也已經(jīng)這么大了?!崩先说难劾锫冻龃认?,然后微微嘆了口氣,“我最不放心的就是這個孩子,可惜他的脾氣比他爸還倔,如果他當初留在家族,就不會吃這么多苦了?!?p> “羽銘的脾氣確實很倔強,但他不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他當然不是!”老人聲音突然硬氣起來,“這都要怪程家小子整天給他灌輸那些亂七八糟的思想?!?p> 蘇秉良縮了縮脖子,他知道老人和程大哥的關系一直有些僵硬,貌似是老人從一開始就不贊成這場婚事,但是生米已經(jīng)煮成熟飯,他也只能咬著牙跟眼瞧著。
但是老人真的非常在乎程羽銘,甚至已經(jīng)溺愛到狂熱的地步,當年甚至提出要動用一整個家族的力量去保護程羽銘,然后就被程大哥夫婦嚴厲地拒絕了,即便如此依舊不放心,派了很多人去偷偷跟著,最后都被程大哥轟了回去,并威脅說“你要再這樣,我就再也不帶羽銘回去看你”,老人這才老實下來。
老人不愿意面對程彣林,也不想失去在女兒面前的威嚴,只能挑了一個比較親近的線人,那就是蘇秉良了。
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是通過蘇秉良知道和傳達。
“唉?!崩先送蝗痪湍鑳毫讼氯?,像是老了好幾歲,癱坐在奢華的椅子上,望著窗外出神,“羽銘是個可憐的孩子,卻又和他父親一樣倔強,恐怕還對我這個老頭子心懷恨意吧,以他的天賦,絕對能登臨世界的王座,成為家族最成功的大家主,而我這個廢物老頭也就可以安享晚年了?!?p> “您放心,羽銘知道事情的輕重,他心里有數(shù)?!?p> 老人微微頷首,“那群人也該到了吧?”
蘇秉良說:“是的,他們要在下個月初對羽銘進行面試?!?p> “面試個屁!”老人站起來喊道,“告訴他們,那是老子的外孫,敢不錄取我就拆了他們的學院!”
這位溫馴的紳士仿佛突然變了一個樣。
“主人,學院的校長是那位,您不需要擔心?!辈槔硭馆p輕拍打著老人的后背。
老人這才坐了回去,嘟囔著,“就算是那個老東西也不能相信,那個學校的校董會沒有一個好東西?!?p> 他轉(zhuǎn)過頭對蘇秉良說:“小蘇,羽銘的事,你就多照顧著點,算是我的請求吧?!?p> “您別這么說。”蘇秉良正色說,“羽銘是個好孩子,我和程大哥的關系,自然是要放在心上的,只是接下來的路,我即便想幫,也愛莫能助了?!?p> “這就可以了?!崩先酥刂氐乜人粤藘陕?,“如果……薇薇安他們決定回來的話,你也和他們一起來吧,老是在屏幕上見,怪怪的。”
蘇秉良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問:“您的身體?”
“我?已經(jīng)到了年齡了,只要還是人類,又怎么可能不死呢?我已經(jīng)比絕大多數(shù)的人活了太多的歲月了?!崩先苏f,“不然的話,那些老東西又怎么會去追求那虛無縹緲的永恒呢?”
望著蘇秉良,老人笑著繼續(xù)說:“不用擔心,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挺很長時間的,死亡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絕望中靜靜看著自己一步步的衰老下去,最終死亡,恐怕這就是上帝給我們一族的懲罰吧?!?p> 通訊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蘇秉良望了望桌上的照片,在一陣齒輪的轉(zhuǎn)動聲中轉(zhuǎn)身離開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