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無因正要尋一個答案,就看小姑娘坐在一旁,腦袋已經(jīng)不住地往下點。他將手送了過去,撐住沈明月。不至于叫人一個重心不穩(wěn)栽進火堆中。
天光熹微,沈明月一張小臉埋在雪狐大氅中,背靠著一樹深山含笑。眼前火堆上已是一灘灰燼,她揉了揉眼睛。
左無因倚著一塊大石頭,單手垂在雪地中。若非玉骨扇有一搭沒一搭的輕輕搖晃,沈明月定以為左山主失去本應有的戒心。
雪面上泛著淺金色光芒,沈明月看了看手中的大氅,拂落上頭瓊花,疊成四方塊放在左無因的腿邊。
她這具身體可和左山主沒半點親緣關系,不能指望左無為她破例。
雪后初霽,正是抓兔子的好時候。野兔既愛干凈,又要尋壓在雪地下的草根,用以充饑。只可惜沈明月帶來的小箭囊里空空如也。
她勉強從狼尸上拔出羽箭,箭尖處微微彎折。饒是沈明月自己也無法確認,是否能將其射中獵物。不過死馬當活馬醫(yī),落星山的規(guī)矩還需遵守。
沈明月在含笑林中,仔細搜尋,竟真被她找到一處兔子窩。只不過窩棚內(nèi),只有干燥且溫熱的氣息,窩邊是四散開來的兔子腳印。
落星后山向來講究順其自然四個字。
狼群和兔群保持相對穩(wěn)定的數(shù)額,才能留下這一山春回時的美景。她追尋一串略大腳步而去。少年人眼睛清明,果然不出二里,就看見一只皮毛棕褐的野兔,正用圓滾滾的背部對著她。
沈明月搭弓射箭,這一箭快、狠,本應準確無誤的射中其后退。但誰能料到,橫斜射出一根箭,兩股不同的力量在空中交匯。以力抵力,雙雙墜落在地。
兔子聽到身后聲響,一雙長耳抖動著,快速跑開。這是在絕境中拼死掙扎的本能,兔子四條腿竟能凌于雪面之上,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無蹤。
沈明月撇了撇嘴,正要離開。一把匕首不依不饒,貼著她的臉擦了過去。
她伸手一抹,一道猙獰的血痕正朝其耀武揚威。
“這是誰帶來的大小姐,怎么敢放任她一個人在林子里瞎轉,萬一被狼叼走了怎么辦?”蘇儒收回匕首,朝著身后的人群問道。
沈明月看清這群人。他們雖然統(tǒng)一穿著落星山弟子服飾,青灰色外袍,但各個脊背挺拔,身價不菲。
就蘇儒隨身攜帶的那一把匕首,外鞘雖然裝飾著玲瓏七寶,但絕不是裝飾用品。其鑄造工藝精巧絕倫,刃部順著陽光能看到流水花紋。若更加仔細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這些優(yōu)雅紋飾皆是由細密的鋸齒尖狀物組成。
鋒利無比。
難怪只是刀鋒,就能輕易劃開人的肌膚。
沈明月將弓背在身后,對著蘇儒鞠躬行禮道:“見過蘇師兄。”
“你知道我是誰?”蘇儒不解問道,然后回頭對著這群人的頭領人物打了個眼色,“你們認識這是誰嗎?”
“不認得?!币粋€微胖的少年走了過來,他嘴里剛剛咽下去一口冷雞腿,葷油凝在他的手上。他卻渾不在意的就要去抓沈明月的袖子,“這衣服倒是有點面熟。”
沈明月皺著眉頭,往后撤了一步。衣服不值幾金,但這上面承載的情誼卻是千金難換。
立在為首少年身邊的紅衣女孩亭亭上前,蘇儒立刻讓出身位,恭敬的聽她發(fā)言。少女面上含笑,眼里卻滿是嫉妒,她一雙玉白的手,死死抓住沈明月手腕,另她不得掙脫。
“上了落星山別的本事沒學會。偷雞摸狗倒是學得不錯?!?p> 沈明月和有些眼熟的少女暗中角逐。
她表面看似云淡風輕,但額角已有一層薄汗?jié)B出。若此時立在此處的是沈大小姐,這少女一層皮也要被扒下來了。
今時不同往日,沈明月有心相讓。卻聽不慣旁人無端指責,別說這衣服本就是她舊日所穿,如今也是落星山主以禮相借。
她行得端,坐得正。
但少女卻惡狠狠地瞧著她,手上力氣忽然一松。沈明月雙眸驚愕,身體不自覺地向后倒去。裂帛聲響,她左側袖口直接被撕破。
習慣了溫暖的身體,進入雪地,寒氣砭骨。
少女將這破損衣袖隨意仍在地上,眼角飛揚,不無得意道:“蘇儒,我們走,不要與這小賊多費口舌。不值當!”
“燕王朝的帝姬就可以不分青紅皂白,污人清白嗎?!鄙蛎髟略憜柕?。
燕遠宜停住腳步,她血紅的披風在雪地中掃過一道圓潤的弧線:“你知道我是誰?”
本來不知道,但是沈明月曉得她猜對了。燕渡山后宮妃子眾多,兒女成群。因此就連他自己也不一定想得起來所有人的名字。
被偏愛者,兩只手就能數(shù)得出來。
沈家滿門身死前,只有一位外族公主榮寵不衰。她一雙兒女皆被送上落星山學藝。
年幼時,沈明月在漠北,他們在宮廷中。后沈明月下落星山,他們才到此處。沈大小姐呼風喚雨時,未得機緣。此時狼狽,這位燕帝姬還有落井下石之效。
沈明月念她心智尚未成熟,不欲過多計較,此時她冷靜道:“是,公主芳名遠播,天下皆知?!?p> “你這小賊,話說得倒是漂亮?!毖噙h宜話鋒一轉,“但賊就是賊,今日偷一套衣服,誰知道明日會不會竊國家秘密與外賊勾連?!?p> 沈明月很難想象,這樣一張嬌俏的面容,說話卻如萬千利刃,非要割下你的皮肉才肯罷休。
她的手握成拳頭,后慢慢松開。
這一動作,被燕遠宜捕捉清楚。一個巴掌就甩在沈明月的臉上,這一下正好打在傷口上,兩種疼痛疊加。
痛不欲生!
沈明月做過大家小姐,也有嬌蠻不講理的時候。但如這霸道公主卻是天壤之別,她在第二個巴掌即將落下的時候鉗住了燕遠宜的手腕,狠狠甩到一旁。
趁著她揉弄手腕,眼角含淚的當口。沈明月步步逼近,她個頭雖小,但卻迸發(fā)氣勢,駭?shù)醚噙h宜也不由自主地后退兩步。
就看她梗著脖子,說道:“我是燕國帝姬,你這平頭百姓怎敢對我不敬。”
“我警告你這賊人,不要再靠近我。只再多一步,我就叫人殺了你?!?p> 沈明月冷笑道:“帝姬就是空口污蔑旁人,就是濫用職權。我這一條命是不值錢,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帝姬非要我這一條命,也只怕要你這高高在上者一起來賠了?!?p> “你怎么敢威脅我?”
“難道帝姬認為這就是威脅?!鄙蛎髟卵鲱^看著燕遠宜。
她的柳葉眼中滿是淡漠與隱約可見的蔑視。
燕遠宜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柳葉眼,她夜中的噩夢都是這樣一雙眼對她冷嘲熱諷。她已顧不上身份,從腰上解下九節(jié)鞭,整個人向后滑出半米距離。
鞭子狠辣地抽在沈明月的身上。
燕遠宜雙目圓瞪,哪里還有帝姬風范。
除她之外的男人們皆不干預這場莫名其妙的怒火,唯獨只有那位與燕遠宜模樣六七分相似的領頭者,溫柔地抓住鞭稍:“皇妹,可以了。若真出了人命,你也不好向山主交代?!?p>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我不過是懲處一位賊人罷了。”燕遠宜寸步不讓,她是私怨公報,刁蠻任性。
燕致?lián)u搖頭,憐惜地看著忍痛,一聲不吭的小姑娘:“燕遠宜,你若執(zhí)意如此,將來鬧到山主面前,怕是無法交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