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錢便去買宅子,這是婦道人家的想法。男人大丈夫賺了錢,自然要讓錢生錢了。”李漁鄭鄭有辭道。
“鄉(xiāng)野村夫——”
蘇小舟狠狠白了他一眼,“你知道有多少人常住長安城嗎?百萬之眾——!你知道東城的宅院一天一個價嗎?!你的錢要怎么生錢,才能賺的比買宅子更多?”
“見識淺薄——”
李漁手一揚,指著頭頂上金距院燙金大招牌道:“有了這座斗雞場,我便是莊家。古往今來,不管哪個行當,只有莊家才能掙錢。長安城的宅子的確一天一個價,但只有整天倒騰轉賣才有可能賺錢。若是買宅子自住,就永遠只有一個宅子而已。我看這里挺好,既能開賭局,又能住人。”
幾乎被他的道理唬住了,蘇小舟有點懷疑自己,“那……那為什么大家有錢了都去買宅子?”
“大家都買,我們就得跟著買嗎?”
李漁注視著她的眼睛,頗有深意地說:“被認為最好的那條路,真的適合每一個人嗎?在朝廷里,出將入仕的個個都想往上爬,你也想嗎?”
蘇小舟怔住了,對她來說,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太子殿下身邊,的確人人都想往上走,唯獨她不一樣。在一群猛虎中,當一個米蟲有多艱難,只有身為異類的她自己知道。
“如果你不想要功名利祿,那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太子殿下他知道嗎?”
李漁有雙銳利的眼睛,站在他的面前,蘇小舟覺得自己完全被看穿了,長久以來隱藏的一切瞬間無所遁形。
這一刻,她忽然有點兒想逃,逃離他的目光,逃離他眼中的深意。
猛然轉過身,她揚聲喊道:“薛益——,過來!”
片刻,滿頭大汗的薛益擠到在她面前。
“大人有何吩咐?”
“你一直想離開東宮對不對?”
薛益一顆心砰砰亂跳,該不會馮超跟蘇大人說了什么吧?他的確想去一個能夠建功立業(yè)的地方,趁還有心有力,為自己掙一個好前程。
“交給你一件差事。近來不用回東宮了,跟在李將軍身邊,聽他的差遣,好好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碧K小舟囑咐道。
“啊……”薛益有些失落。
自己好歹也是東宮府兵,竟然讓他去打雜。
蘇小舟拍拍他的肩膀,“照顧好李將軍,是殿下的要求。待他順利履新,我安排你去安東都護府?!?p> 關于李漁的新差事,看來是場持久戰(zhàn)。薛益是東宮的老人,又是長安本地人,把他放在李漁身邊,不管照應也好,監(jiān)視也罷,都再妥帖不過了。
一聽到“安東都護府”,薛益頓時兩眼放光,忙不迭地點頭答應。那可是大唐與新羅作戰(zhàn)的前線,掙取前程的大好地方。
最后,蘇小舟望向李漁,認真地說:“李將軍,一切興榮皆始于盲從。有時候,能盲從于人,未嘗不是一種幸運。我不挖空心思往上爬,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你比別人都聰明,看破不說破,對大家都好?!?p> ?。?p> 東宮·麗政殿
“七月二十,李漁攜‘金距院’雜役、護院、賭徒三十人,與懷遠坊北二街‘隆運賭坊’械斗,打傷對方十余人。長安縣衙官差趕到,扣押七人。雙方皆矢口否認斗毆,事遂終了?!?p> “七月二十一,金距院以百貫低價接手隆運賭坊及徒眾百余人?!?p> “七月二十二,無事,平康坊消遣?!?p> “七月二十三,白日無事。注:入夜,攜樂姬十二名,乘畫舫夜游曲江,見數(shù)名江湖人士?!?p> “七月二十四,購延壽坊臨街宅院一座?!?p> “七月二十五,宴請長安縣令,事由不詳?!?p> “七月二十六,長安縣衙捕獲江洋大盜陸天放。同日,李漁租下西市三間臨街鋪面。”
“七月二十七,金距院拿到諸京署‘市令’,將與長安縣衙合開酤肆賣酒。”
……
“八月初二,宴請萬年縣令、主簿及不良帥等人。”
“八月初三,有一攜飾金魚袋者來見,一個時辰乃去。注:當夜李漁獨酌,大醉?!?p> “八月初四,東市平升坊、長樂坊、邑安坊,三家隆運賭坊分號開業(yè)。”
將手上卷宗一合,蘇小舟望向李弘,“殿下,這就是李漁將軍近半個月來的行蹤?!?p> 薛益立功心切,每日記錄的很詳細,再通過暗線送回宮來。
李漁這家伙,這真是個混混!
短短兩個月,已經(jīng)從西城染指到東城,還跟兩縣府衙打成一片,不僅斗雞場、賭坊生意興隆,就連官營酒肆都能參上一腳。窩在漠北這十年可惜了,他要是留在長安,早就是城中一霸了。
“棘剡還是老樣子,風一吹就能生根發(fā)芽?!崩詈霚睾偷匦Φ?。
他看起來心情不錯,似乎并不在意遲遲未能查清李漁因何回京。
“殿下不覺得奇怪嗎?前日與他相見的人是誰?對方拿著飾金魚袋,應該是三品以上文武官員。難道是兵部尚書本人?不可能啊,薛益經(jīng)常出入大明宮,應該認得他的樣子……”蘇小舟嘀咕道。
李弘敲了敲她的額頭,“我看你倒是有點兒奇怪?!?p> “嗯?”
“一大早便跑來跟本宮說李漁的事,難道忘了今天什么日子嗎?”
“今天是……”
絞盡腦汁想了半天,蘇小舟還是沒想到今日的特別之處。
“咳咳——,你沒發(fā)現(xiàn)一個上午,都沒人來打擾我們嗎?”
“啊——”
蘇小舟差點跳起來,“今天是休沐的日子!”
從前,她絕不會忘記休沐日的。
近來,很不對……
當差的,能糊弄便糊弄,千萬不能琢磨差事。長安乃天子腳下,就算李漁有通天本領,也攪不起什么大浪來。近來盯他盯的太認真,太上心了,這個苗頭可不好!
見她這副悔恨的樣子,李弘噗嗤一笑,擺手道:“你回家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回來再說。”
“謝殿下,可是,那個人……”
把到嘴邊的話吞回去,蘇小舟暗暗告誡自己,如果殿下都覺得不要緊,自己更不應該太當回事。
哪怕李漁是朵蒲公英,風一吹滿地生根發(fā)芽,只要他不長成參天大樹,對殿下造成威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