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張大人的精彩批注!今日打擾了,多謝,多謝!”
“蘇將軍客氣,能為東宮效力,為太子殿下效力,是下官的榮幸。代叩問太子殿下安!”
“一定。多謝,多謝——”
“不敢不敢!誒呦,時辰不早,三位還是留下用個便飯吧!”
“不,不了——,我還要趕回去復(fù)命!多謝大人——多謝,多謝——”
“不敢不敢!”
……
在曾經(jīng)的丹青閣畫士、如今的禮部員外郎張道涵家宅門外跟他客道地拉扯了半天,上門試探的三個人終于脫了身。一口氣跨過兩條街,蘇小舟才敢回頭看一眼。發(fā)現(xiàn)對方?jīng)]有熱情地送過來,她趕忙一左一右扯上自己的兩個幫手,做賊一般撇進(jìn)路邊的小巷子里。
“怎么樣?你們覺得他可疑嗎?”她急著問。
蘇嵐煙撇撇嘴,直搖頭說:“張大人進(jìn)入仕途以后,顯然疏于鉆研。這幅《耕牛圖》是我臨摹的,他都認(rèn)不出來,還給寫了這么一大張批注,簡直貽笑同行。這副看似真畫的假畫,他都能認(rèn)成真的,那幅仿佛假畫的《秋棠落英圖》,他就更認(rèn)不出來了。”
蘇小舟點點頭,轉(zhuǎn)向自己特意找來的另一個幫手。
“你覺得呢?”
被她扯著衣袖的少年一臉書生氣,是太史局最年輕的太史令丞——袁引。因為傳奇的祖父和父親,他從小便被選入太史局修學(xué),卻沒能像家中長輩那樣精通天文地理、星象算術(shù),偏偏對金石之術(shù)感興趣。
苦心鉆研十多年,但凡往昔舊物,只要他看上一眼,便能說出來龍去脈;只要聞一聞,就知道有沒有土腥氣,甚至出處也能說個八九不離十。
好不容易把他從故紙堆里扒了出來,就是要讓他幫忙認(rèn)一認(rèn)盜墓賊。
袁引搖了搖頭,“張員外郎家中的陳設(shè),全是自家長輩的字畫和一些花俏的擺設(shè),既無先代名家書畫也無古玩珍寶,看來不是同好。而且,他身上除了墨香味,便是銅臭味,再無其他,你要找的盜墓賊不是他?!?p> “好吧——”
蘇小舟重新打起精神,展開名單道:“下一個,鴻臚寺少卿溫崇绱?!?p> 不到四十歲便做到從四品少卿,在文官中也算為數(shù)不多的官運亨通了。以他的書畫修為造詣和正值壯年來看,是最可疑的人之一,但是慮及人品、家世,又是最不可能的一個。
……
等他們見到這位溫大人,已經(jīng)是隔日了。
鴻臚寺最近可忙了!
今年年初,大唐與新羅徹底決裂,派出雞林道大總管劉仁軌率領(lǐng)大軍東征新羅。
東邊戰(zhàn)事一起,西線兵力空虛,因此朝廷不得不派使者到邏娑,緩和與西南方常年摩擦的吐蕃之間的關(guān)系。
一來想暫時從連年的戰(zhàn)事中稍作喘息,二來需要鞏固對掠奪土地的控制,近年來接連占領(lǐng)吐谷渾、鄯善、且末和安西四鎮(zhèn)的吐蕃欣然接受,并且投桃報李,委派前任大相祿東贊的次子、現(xiàn)任大相贊聶多布的弟弟——欽陵,率使團(tuán)到長安獻(xiàn)貢,并請大唐下嫁公主,延續(xù)兩朝之間的和親。
數(shù)月后使團(tuán)將抵達(dá)長安,屆時將完成一連串的宴請、禮節(jié)和洽談,至少會逗留月余,期間的接待事宜,事無巨細(xì)都由鴻臚寺來操辦。
溫少卿正好負(fù)責(zé)修繕和管理蕃坊,眼下正是白天黑夜連軸轉(zhuǎn)的時候。昨日忙到深夜才回家的他,天不亮終于被蘇小舟三人堵在家門口。
“溫大人,卑職是東宮右內(nèi)率衛(wèi)副率蘇小舟,前日、昨日都來過府上?!?p> 廢話不多說,蘇小舟上前行禮,接著便亮出了東宮的魚符。
溫崇绱有些納悶,還是客氣地回禮道:“不知蘇將軍有何貴干?本官近來公務(wù)繁忙,甚少歸家,讓你辛苦了。”
東宮的人便是儲君的人,雖然來者官職并不太高,但未來不可限量,他自然要表現(xiàn)得尊重些。
“溫大人,您還記得我嗎?”蘇嵐煙上前行禮。
溫崇绱楞了一下,爾后笑道:“原來是蘇師妹,許久不見了,上次還是——”
他的話戛然而止。
上次相見,是在恩師閻司空的靈堂上。
一陣唏噓惋嘆,溫崇绱把他們請進(jìn)了府中,一路帶到自己的書房。
雖然鴻臚寺是清水衙門,但溫家可是出過數(shù)位宰相的高門大族。府內(nèi)十多進(jìn)的院落,亭臺樓閣、雕梁畫棟、假山碧池,一步一景,情志高雅、品味脫俗,非尋常富貴人家可比。
踏進(jìn)書房,數(shù)面墻琳瑯滿目的陳設(shè),瞬間讓人看花了眼。
蘇小舟瞥了眼袁引,他略微激動的神情表明,這位溫大人……真壕氣!
“溫大人,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的。”
走到案臺前,她從小妹手上接過畫卷,一邊說一邊在溫崇绱眼前鋪開來,“太子殿下偶得一幅閻司空的《耕牛圖》,但對畫意頗有不解,因此派我向大人討教。勞煩您品賞此畫,并做批注,讓我?guī)Щ貣|宮,呈予殿下。”
“啊——”
溫崇绱仿佛受驚,臉色忽然有些發(fā)白。
“這……這……”
他一邊低頭觀畫,一邊將雙手?jǐn)n到一起。
蘇小舟朝小妹使了個眼色。
蘇嵐煙立刻上前,開硯,挑墨,點水,開始研墨。
溫崇绱作為名門之后,自幼聰穎好學(xué),雖然沒有考取功名,卻在書畫上很有天賦。自小便被送進(jìn)集賢院丹青閣修習(xí),可是因為兒時身體不好,十天倒有七八天都要告假。如此歷練了十多年,終于以一幅《太宗月下飲馬圖》與贊詩獲得當(dāng)年的首席大賞,也因此被諸公推薦入朝為官,一路升任鴻臚寺少卿。
自此,他也多了個名號——“圣手書生”。
……
研好了墨,蘇嵐煙掃了一眼筆架上的筆,微微皺起了眉頭。
溫大人似乎比張大人還疏于鉆研,架上各式畫筆都是上品,卻每一支都干凈的跟新的一樣。案上只有一支寫字的筆,筆尖有使用過的痕跡,卻被洗的沒有一絲墨漬。
同樣發(fā)覺不妥的還有袁引。
整間書房懸掛的名家字畫不少,每一件都是價值不菲的珍品,其中大多是前朝大家的畫作;滿架的各式古玩,件件珍奇,想要收集它們,恐怕少不了和盜墓掘金的人打交道。
三個人交換了眼色,心底都有了答案。
只等他看畫了……
專注于觀畫的溫崇绱并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的額前有些冒汗,立刻從袖中掏出絲帛帕子細(xì)細(xì)擦過,然后隨手丟進(jìn)腳邊藤編的紙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