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參雖對陳文康的安排雖有不滿,卻不得不聽令行事,命人換了官服,只著尋常衣裳在昌樂大街和大街小巷仔細(xì)搜查。
蔣暉信不過陳文康,也正帶著侯府守衛(wèi)在大街上巡查。
兩人交情并不深厚,他又是邊境守將,不便插手京城巡防事務(wù),遇見了本未打算過問。
章參卻有自己的打算,在他看來照陳文康這個查法,定是抓不住兇手的,他與蔣家有姻親之好,更不愿得罪定遠(yuǎn)侯府,主動將陳文康的安排全說了。
他本以為聽了這些蔣暉定要生氣,卻見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平靜說道:“多謝章兄告知我這些?!?p> 章參深感驚訝,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蔣暉也并不多言,道了謝便告辭先行離開了。他之所以不生氣不驚訝,實在是從一開始便沒對這位京兆尹報什么希望,如今他以自保為主,在此事上不愿出力也是常情。
只是他不愿查是他的事,這人蔣家是一定要找出來的。
這邊李慕亭寸步不離地守了蔣曄一夜,不時抬手摸摸她的額頭,好在并沒有高燒,提著的心放下了一半。
蔣曄覺得自己這一覺睡了好久,等她醒過來剛想動,卻覺得身上一陣疼痛,這才想起來昨夜發(fā)生的一切,眼前一片漆黑,瞬間慌了,想著眼睛大概真的沒有保住,忍不住抬手摸上了自己的眼睛,卻只摸到一層紗布。
李慕亭一直不敢錯眼地看著她,此刻見她抬手知道她醒了,大大松了一口氣,卻又是一陣心酸,連忙捉住她的手柔聲道:“醒了?”
是母親的聲音,蔣曄感到一絲安心,看來那個人真的把自己送回來了,只是她雖得救了,眼睛卻沒了:“母親,我的眼睛?”
“沒事,大夫說了你的眼睛雖受了傷,但好好敷藥并無大礙,養(yǎng)幾天就可以把紗布拆下來了?!崩钅酵ぶ浪诤ε率裁?,連忙握住她的手說道。
“真的?”蔣曄聞言驚喜異常,卻又似乎還有些不確定。
“嗯,當(dāng)然是真的,母親什么時候騙過你?”李慕亭此刻雖心酸,卻還是柔聲安慰她。
一聽說眼睛沒事,蔣曄心中的害怕慌張一掃而空,抬起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胸口道:“嚇?biāo)牢伊?,還好還好?!?p> 李慕亭一看,連忙把她這只手拿下來:“別亂動,大夫說了你身上的傷要好好養(yǎng)著?!?p> 蔣曄方才一高興忘了自己身上有傷,不小心碰到了傷口也是疼得齜牙咧嘴,立馬乖乖點頭。
“餓了嗎?你想吃點什么,我讓廚房給你做?!崩钅酵て饺諏λ齽虞m訓(xùn)斥,難得有這樣溫情的時候,蔣曄還真有點不習(xí)慣,只是母親這么一問,她還真覺得有點餓,便忙不迭地點了魚餃,火腿煨肉,清白豆腐湯外加一份小籠蒸包。
看她還興致勃勃地點菜,李慕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些無奈,她這里為她擔(dān)心得要死,她醒過來竟只跟睡了一覺一樣,雖有心滿足她,大夫卻叮囑過不能吃油物發(fā)物,魚餃,煨肉自然都沒有了,只上了一份包子加一碗粥。
她如今眼睛上纏著紗布,吃東西也要人喂,李慕亭做慣了嚴(yán)母,此刻卻要拿著勺子扮演慈母,說實話還真有點不習(xí)慣。
不止她不習(xí)慣,連蔣曄都覺得別扭,喝了兩口粥便小心翼翼地提議:“母親,讓清越來吧。”
這丫頭,難得喂她一回,竟還嫌棄自己了,李慕亭瞥了她一眼,便叫了清越過來。
她便坐在旁邊,看著她問道:“昨夜救了你的那個人,你認(rèn)識嗎?”那人既救了蔣曄,無論如何蔣家應(yīng)該報此大恩,便是對方?jīng)]留下姓名,他們也該盡力尋找恩人。
蔣曄聞言想起昨夜救自己的那人,她當(dāng)時被迷了眼睛,連路都看不見,自然也看不見那人長什么樣。她只知道在她以為自己就要死了的時候,有一雙手扶住了自己,她攥住他的胳膊的時候能感覺到這個人應(yīng)該十分清瘦,但是他抱著自己的時候又十分有力,輕輕松松就把她抱了起來。還有,他的聲音,蔣曄輕輕皺眉想著,他的聲音很有特色,清冷干凈,卻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恰好在自己危難的時候出現(xiàn)的原因。
可是僅憑這些,蔣曄自然無法知道他是誰,便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可是他既將我送了回來,難道沒有留下姓名嗎?”蔣曄還想著等醒來一定要報他的救命之恩,如今卻連恩人是誰都不知道,忍不住感到一陣喪氣。
兩人對了半天,也實在想不出究竟是誰救了她,李慕亭怕她剛醒來覺得疲累,吃過了東西便要她再躺下,也不許她再想。蔣曄出事到現(xiàn)在還瞞著老太太,如今蔣曄醒了,她也該去說一聲了。
李慕亭剛走,蔣晟和蔣晫便來了,兩人看到蔣曄又是一陣落淚。
好不容易送走了絞著帕子說抓到那個人要將他抽筋剝皮為她報仇的二姐姐和哭了一夜嗓子都啞了卻還哭著說恨不能以身替之的三姐姐,蔣曄終于可以安靜地躺在床上想昨夜那個救了自己的人。
她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救了自己,為什么不想讓人知道他是誰呢,難道他不想讓蔣家報恩嗎?他既救了自己,她自然是要找到他好好感謝的,可是京城這么大,連母親也沒有半點思緒,她又從何找起呢?蔣曄想起昨夜那一雙扶住自己,將她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的手,迷茫起來。
蔣曄上元夜外出賞燈卻被歹人重傷的事,蔣家瞞得很好,除了必須要告訴的陳文康和查找兇手的章參,旁人一概不知,連章參手下尋人的巡防兵也并不知內(nèi)情,李慕亭更是連沈家都瞞得密不透風(fēng)。
只是這日蔣家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三皇子趙謹(jǐn)。他說聽舅父說蔣家四姑娘受了傷,特地前來探望。
一位皇子前來探望,又做如此善意的姿態(tài),蔣家便是再不愿與之牽連過甚,也不好將人拒之門外。
這幾天蔣暉和蔣晨都忙著在外找人,蔣公嗣就要趕回邊境,雖擔(dān)心自己的小女兒,卻也有許多要務(wù)要忙,此刻正在兵部交接事宜,家中無人,李慕亭不敢擅自做主,一得消息便立馬回稟了老太太,老太太作主將人迎入安遠(yuǎn)閣。
安遠(yuǎn)閣內(nèi)趙謹(jǐn)?shù)故遣⒉伙@拘束,先是十分得體又關(guān)切地詢問了蔣曄的傷勢,緊接著又義憤填膺地表示一定要將這傷人的歹人緝拿歸案,蔣家若是有任何用得著他的地方不必客氣,盡管開口。
他這一番話實在說得得體又漂亮,連老太太都挑不出任何錯處,只能含笑看著他道謝:“多謝三皇子一片美意,只是此事已交由京兆尹處置,暫時倒也沒什么需要三皇子幫忙的地方。”
趙謹(jǐn)說要幫忙自然也不過隨口一說,他一個皇子,手中并無兵權(quán),調(diào)動不了士兵,如何幫蔣家找人,所以老太太這樣說他也并不堅持,只說:“聽聞四姑娘傷得不輕,我?guī)砹藢m里上好的傷藥,不知可否給四姑娘送過去?”
李慕亭聞言立馬緊張地看了老太太一眼,她自然希望老太太能阻止,只是老太太卻只笑了笑說道:“多謝三皇子關(guān)懷,只是我家四丫頭傷得重,如今還不能起身,三皇子去看,還請勿怪她失禮?!?p> 李慕亭自趙謹(jǐn)提出要去看蔣曄就想直接拒絕,奈何三皇子與老太太說話,她不好中間橫插一腳,便指望著老太太開口拒絕他。如今蔣曄重傷需要修養(yǎng),拒絕三皇子的探視也并非無禮的行為。誰知老太太竟答應(yīng)了,李慕亭當(dāng)即有些驚訝又迷惑地看著老太太,老太太卻并未看她,只在趙謹(jǐn)起身告辭的時候笑著起身將人送了出去。
趙謹(jǐn)剛一走,李慕亭就坐不住了,心中實在難以明白,她也不是能藏得住話的人,只是不好直接說老太太的不是,卻還是問了出來:“母親為何讓他去看曄兒?上次在公主府他忽然送了曄兒步搖,我便覺得沒那么簡單?!彼慈首訋状巫鲬B(tài),難不成要娶曄兒?
老太太聞言只輕輕看了她一眼,緩緩道:“他今日特地登門探病,咱們沒有攔著的道理。何況,你也知道,蔣家向來是小心的,尤其是這種時候?!?p> 最后這句話老太太提點的可謂十分明白了,如今儲君未明,蔣家身為守邊之將,并不愿得罪任何一位皇子。何況,在圣上的四位皇子中,確實也是三皇子勝出的可能最大。二皇子趙澈生母出身微賤,連累二皇子在眾位皇子中從來不受重視,成親之后便被封到錦州,錦州偏遠(yuǎn),從封地到京城少數(shù)也需半月之余,眾人皆以為這場儲君之爭中,二皇子早已被排除在外。四皇子趙濟,年十三,生母苗夫人,出身豫州大族,其兄為豫州刺史,掌一方大權(quán),本該是儲君的有力競爭者,奈何圣上最近幾年身體越發(fā)不好,朝臣皆怕圣上病危,太子年幼,外戚過于強勢,左右朝政,是以四皇子生母這高貴的出身此刻反倒成了掣肘。六皇子趙乾,年不過六歲,生母乃先皇后侍女,因著先皇后的情分,六皇子和他生母唐夫人倒十分得寵,只是同樣的道理,主幼國疑,若非沒有更好的選擇,朝臣自不愿選一個六歲的小娃娃當(dāng)政。
而眼下他們顯然有更好的選擇。三皇子趙謹(jǐn),少有才名,五歲能詩,七歲能賦,好學(xué)多識,博聞強識,武事亦有所成,且其恭謹(jǐn)謙和,禮賢下士,在朝臣之中風(fēng)評頗好。其生母陳貴妃,出身不高,卻頗得盛寵。在朝臣看來,陳家根基不厚,便是做了外戚也不至于左右朝堂,是以這被陳貴妃諱莫如深的出身反倒成了三皇子的一大助力。
如今朝中看起來風(fēng)平浪靜,實則隨著圣上的身體日漸虛弱而暗流洶涌,幾位皇子中三皇子所占優(yōu)勢十分明顯,誰都知道此刻至少不能得罪三皇子。
蔣家世代守邊,掌北境兵權(quán),看起來位高權(quán)重,實則處處掣肘,兵源,糧草,馬匹皆由朝廷供應(yīng),若后方供應(yīng)不能保障,兩軍對戰(zhàn)則蔣家毫無勝算。是以在歷來的儲君之爭中,蔣家都格外謹(jǐn)慎,從不參與其中,卻也并不得罪任何一方。正是因為世代積累的名聲,新上位的皇帝才能在即便不曾得到蔣家暗中助力的情況下,依然保留對蔣家的信任。
如今形勢如此,蔣家怎可逆潮流而行?雖不知他為何忽然親近蔣家,但是他既來了,便沒有不讓他見人的道理。
這樣的道理李慕亭并非不懂,她只是愛女心切,生怕三皇子的忽然親近對蔣曄的婚事有什么影響,她是萬萬不愿女兒嫁入皇家的,何況還是在這個時候。旁人都覺得這場儲君之爭中,三皇子勝算極大,若是真的結(jié)親,將來未必不能榮登鳳位,享潑天富貴。李慕亭卻只知道,萬事不到最后一刻,皆沒有定論,如今已爭成這樣,萬一失敗,便是萬劫不復(fù),她怎么可能拿自己女兒的命去賭?說到底,在蔣家與蔣曄之間,老太太先想到的從來是蔣家,而李慕亭先想到的從來都是自己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