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化妝,過渡你我的年邁
霓裳是學(xué)過化妝的。因為不是每次演出時,都能遇見技術(shù)不錯的化妝師。而那些年她還只是一名小演員,自然沒有重要到配給專用的化妝師的地步。另外,霓裳終歸是女孩子,對于化妝這類事多少有幾絲興趣。盡管,時常并不怎么化妝。
化妝品都是霓裳讓夏琳從C市帶來的,種類齊全。紀(jì)如歌坐在椅子上,看著霓裳舉著雙手,在自己的臉上涂抹、描摹,淚水一次次的溢滿眼眶。
霓裳放下手里的東西,抽出紙巾擦掉他眼中的淚水:“你這樣哭下去,這妝會一直都畫不完?!?p> “那就一直畫?!?p> “如歌,我們別鬧好嗎?”語氣,有點像是哄孩子。
“阿裳,我鬧是不是它們就不會帶你走了?”紀(jì)如歌在今天像是變成了一個孩子,如同當(dāng)年到處找尋媽媽的模樣,眉宇間全是倔強。
紀(jì)如歌起身,將霓裳抱在懷里:“阿裳,我媽媽走的時候,我才三歲,不懂生死問題。爸爸走的時候,我十歲,我讀懂了生死,也讀懂了生活??墒?,阿裳我不想懂。我只想做一個可以隨意哭鬧嬉笑的孩子,盡管會遭來父母的責(zé)罵。我的世界里面,從小就不缺乏分離。我想要的是團(tuán)聚?!?p> “如歌,我們會團(tuán)聚的,會在一個沒有分離的世界里面團(tuán)聚?!?p> 紀(jì)如歌抱著霓裳的手臂在不斷加緊力度,似乎這樣誰也無法帶走霓裳,她會和他守在這里,守著這座老屋,編制著他們的百年故事。
紀(jì)鶴坐在正堂,他將悲喜藏在了自己深邃的目光之下,如同兒子離開之后的模樣。二胡在他手中發(fā)出潺潺的聲響,以往清冽的旋律,在這個五月就似斷裂的層面。
阿炳依舊將自己關(guān)在屋里,做著木工活。拿著工具的手,失了以往的沉穩(wěn),每次下去總是不對位。故而,他的腳下是一堆被雕刻壞了的木頭。
……
因為疼痛,霓裳化的很慢,兩個人的妝,花費了她大概一整天的時間,從清晨到日暮。兩人就這么坐在房間里面,一筆一劃的勾勒,勾勒著兩人今生短暫的相守,也勾勒出了來生相知相守的約定。
今晚的夜空很美,霓裳覺得是自己到西嵐之后見過的最美的星空。繁星鎖塵,月光鋪路,那是他們下一世找尋彼此的路徑。
霓裳將靜子遞給他:“看看?!?p> “不看?!奔o(jì)如歌拿過鏡子直接被過來放在了桌上。
霓裳的手指順著紀(jì)如歌的眉眼一直往下:“嗯。老了也是個帥老頭。”
他看著霓裳,就如第一次遇見時的那般。不同的是,那次眼中閃爍的星光。這次眼中,飄著的是月色的凄涼。
雛菊在他心中盛開的聲音仍在耳邊回響,可還未等他將它們收藏,便聽見了它們枯萎的聲音。
霓裳臉上勾畫出來的皺紋,眼角的淚溝,還有那勾勒出來的松弛不再緊致的皮膚,那是雛菊的花瓣一瓣瓣掉落在地的模樣。
陽光吸走了它們的嬌艷,泥土掩埋了它們的芳香,留給他的只是無法抓住的記憶之光。那光,拉著他走進(jìn)了一條隧道。
隧道里面刻畫著全都是霓裳的笑容,霓裳的舞姿。霓裳的每個樣子都在深深地刻在了隧道的墻壁之上,而他被困死在了這條隧道里面。門口被一塊石頭堵死,光漸漸熄滅,他守在這條漆黑的隧道里面,生亦是死。
紀(jì)如歌握住霓裳的手指,所有的言語都變成了一顆顆石子,堵住了它們往外傾吐的出口。而他的腳步也將永久的困守在這條隧道之中。
霓裳掰開紀(jì)如歌的手掌,又展開自己的手掌,沿著自己手掌上的愛情線一路連接起了紀(jì)如歌手掌上的愛情線:“如歌,我累了,想好好地睡一覺。不會被疼醒,不會因為呼吸壓抑而難受?!?p> 紀(jì)如歌別過頭看著窗外,聽著小河的流水聲。
霓裳將上身往前傾,依偎在紀(jì)如歌的懷里:“如歌,我走了之后,好好活著。為自己而活。不要顧忌我的家人,不要將他們的晚年背負(fù)在自己身上。爺爺奶奶有爸媽照顧,而爸媽有退休金,也買齊了各種保險,他們不需要你去負(fù)擔(dān)生活。當(dāng)然,如果可以,我自然希望你能偶爾抽出一點時間去看看他們。替我陪他們好好說說話?!?p> “別忘了我。也別因為我而拒絕其他女孩的感情。我相信,沒了我,會有其他女孩與你一起,攜手建立起一個幸福圓滿的家庭。她會陪著你柴米油鹽,也會陪著你看這錦繡江山。如果你后面忘了我,我也不會生氣。因為我知道,一定是這位女孩給予你的快樂超過了我給你的。只要你是幸福的,不管我在哪里都是安心的?!?p> 霓裳說了很多,每個字落在紀(jì)如歌的心上,就是一粒小刺的嵌入,到最后成了密密麻麻的模樣。
小河的水流聲今晚似乎很大,在悄無聲息之間一點點消匿霓裳的聲音。而那永不停息的水流,則消匿著霓裳的身影。
霓裳的聲音越來越飄渺,就似紀(jì)如歌的世界忽然落下一朵云彩。它只是為了來驚艷下他的時光,讓他感知這個世界上那種刻骨銘心的美麗。隨著他感知的加強,云朵也在慢慢飄遠(yuǎn)。他伸手想要抓住,卻忘記了云朵的腳步是從不停留。
他感覺到霓裳依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來越重,她溫?zé)岬氖窒袷墙肓吮涞暮铀校谝稽c點冷卻。
他緊緊地握住霓裳的手,想要將她捂熱,可這樣卻加速了自己手掌溫度的冷卻。
霓裳抬起自己的手,落在紀(jì)如歌的臉上,笑容蒼白:“如歌,我困了?!?p> 紀(jì)如歌不看她,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好。你睡。”
這夜,紀(jì)如歌就這樣抱著霓裳。他的世界靜止了,外面的水流聲沒有了,清晨鵝的叫聲也沒有了。晨曦照進(jìn)屋內(nèi),映射出霓裳與他告別的模樣。
……
霓霄云他們并未離去,離開紀(jì)家之后住進(jìn)了小鎮(zhèn)上的酒店。按照霓裳的心愿,他們將霓裳葬在了西嵐。而夏琳未出席葬禮,她說:“只要我不去。我便可以當(dāng)阿裳還活著?!?p> 葬禮很簡單,僅僅是家人參加。位置就在紀(jì)如歌父母的墓旁。
大家站在墓前,均是沉默無語。三塊墓碑,三份凄涼,三份心傷。每一份落在紀(jì)如歌的心上,都變成了那把鋒利的刀子,在寸寸腕刮。
葬禮結(jié)束后,送他們離開時,爺爺握著紀(jì)如歌的手,久久不愿松開:“如歌,記得有時間來看看爺爺?!?p> 紀(jì)如歌淡淡地道了一句:“好?!?p> 霓霄云只紀(jì)如歌對霓裳的情深,擔(dān)心他傷心過度,開解道:“別苦了自己,阿裳見了會傷心?!?p> 夏琳后來還是悄悄去了葬禮現(xiàn)場,她站在遠(yuǎn)處,泣不成聲。一只燕子從她頭頂飛過,她抬眸送她一路遠(yuǎn)去。
她想起,霓裳以前總說一句話:“跳舞時,我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只輕快的燕子,能隨意的翱翔空際?!?p> 現(xiàn)在,她終于變成了自己口中那只燕子,飛遠(yuǎn)了。
……
紀(jì)如歌變得沉默寡言,他會照顧紀(jì)鶴的起居,會陪他喝茶,只是偶爾答一兩句話,大多數(shù)時間他就那么靜靜地坐著,默默地做著事情。
日常最多的時間,他便是獨自坐在小河邊,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河水一路向東。他的世界沉寂了,猶如一灘死水。
在他如此度過了一個多月后,阿炳受不了他如此折磨自己。拉著他如同小時候那般爬上了屋頂,遞給他一瓶酒:“喝吧。多醉幾次就好?!?p> 紀(jì)如歌接過,搖搖頭:“不喝。明天早上要去送花?!?p> “我?guī)湍闼?。?p> 紀(jì)如歌拿著那瓶酒,轉(zhuǎn)動著瓶子,看著上面的花紋:“阿裳最喜歡的就是看這些陶瓷上面的圖畫。她說,上面每幅畫都是一個故事。”
“如歌?!?p> “阿裳說,讓我好好活著,為自己而活。所以我會好好活著,不會尋死。”
阿炳聽著,打開手中的酒瓶,喝了一大口。
“阿炳,你知道人想死卻不敢死是什么滋味嗎?從小,我不敢調(diào)皮,規(guī)矩長大,害怕爺爺操心。不敢生病,害怕看見他們那擔(dān)憂的神情,害怕聽見他們背著我哭泣的聲音?!?p> “后來遇見了阿裳,我覺得這是生活對我的饋贈。我想要好好為自己而活,開始盤算著我們未來的生活。我想著一定要將房子裝成阿裳最喜歡的模樣,我管理著花店的同時,也為她肩負(fù)起一個溫馨的家。她每日勞累回到家中,吃著我為她做的飯菜。飯后,我們一起走到樓下,沿著街邊,漫步而行?!?p> “現(xiàn)在我每頓都會做一份阿裳最愛吃的菜肴,我記得她不喜米飯?zhí)玻悦嬉欢ㄒ乓稽c醋。不喜歡吃荷包蛋,愛吃水煮蛋,說是吃水煮蛋有利于減肥。其實,她一點都不胖?!?p> 紀(jì)如歌的話越說越多,阿炳酒越喝越多,待他醒來時,自己已經(jīng)躺在了房間的床上。他出門朝紀(jì)家走去,才得知紀(jì)如歌昨夜一夜未歸。他朝著霓裳的墓地走去,他知道在那里一定能尋到紀(jì)如歌。
阿炳站在霓裳的墓碑前,看著紀(jì)如歌的頭靠在墓碑上像孩子那般睡著,塤落在他的手邊,嘴角是面對霓裳時才有的笑容。
他不敢上前,害怕這短短的幾步,會負(fù)了爺爺所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