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花無鳶才回到相府,一道犀利的目光讓她頓住了腳步。四目相對,她這個血緣上的爹今日似乎有些閑,竟親自到了她的小院。
“你這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爹?一個姑娘家家,天天在外拋頭露面,成何體統(tǒng),你不要臉,我還要臉?!鼻浦歉备懒巳怂频哪槪秸f他越來氣。
“女兒這張臉對爹來說的確沒什么利用價值,要不要無所謂,若是爹覺得開心,也可以在這臉上再劃上兩刀?!彼龔淖郎夏闷鹣魉牡斗湃肓嘶ǔ谈返氖种?,冰冷的刀尖緊緊抵著她的臉頰,一絲絲鮮血緩緩的流了出來。
“瘋子?!被ǔ谈愤B忙放下刀,心里莫名多了一絲恐懼。
“有什么事就趕緊說,我要休息了?!?p> “明日冬獵,陛下特意囑咐我?guī)闳ラL長見識,不要給我丟人?!眮G下這句話,他便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他這是造了什么孽,竟攤上這么一個叛逆不要命的女兒。
“知道了?!?p> 冬獵是北棠一年一度的盛會,奪得魁首的人會獲得一次加官晉升的機會,也會成為皇上眼前的紅人,從此平步青云。而她想要的東西,還不太好拿到。
翌日,天色漸漸明亮,一望無際的長延山脈就像一條條沉睡的巨龍。冰雪漸漸融化,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澙@的白霧彌散于這一方天地,給人一種誤入人間仙境的感覺。
花無鳶靜默著,跟隨在眾人的后面并不起眼,身下的黑馬無一絲雜色,如同她身上的衣著一般,極致黑暗。身后背的箭唯獨箭尖閃爍著銀白的光芒,冷厲肅殺。
在場的人無一不是精神抖擻的騎著良駒,躍躍欲試。只有一人坐在輪椅上,溫和淡雅的捧著一杯茶看書。只是偶爾他的目光會不經(jīng)意的放在一位靈氣十足的少女身上,她騎著一匹可愛的小白馬,宛若闖進這片仙境的精靈。
號角聲響起,眾人如離弦的箭沖向那片綿延起伏的山脈。
“小丫頭,會不會狩獵?”北棠嘯瞧著唯一騎著馬留在原地的花無鳶,心里是越來越好奇她的腦袋瓜兒里在想些什么。畢竟,閱人無數(shù)的他,竟看不透一個小女孩兒。
她點了點頭,目光清明如水。
“想要什么獵物?”
聞言,她指了指廣闊的天空,黑色的瞳孔凝聚著一層讓人無法忽視的光芒。今天她的狩獵,全憑運氣,獵物來,便是她的運氣。所以,她在等。
北棠嘯望向天空,突然一笑,還真是一個特別的小丫頭。她的獵物不是叢林里低飛的鳥,而是盤旋于九天之上的雄鷹,這不僅需要運氣,更需要強大的實力,就算是最好的弓箭手恐怕也無法射下凌駕九天,自由翱翔的猛禽。
“小丫頭,上次你為何會奮不顧身的救朕?”就算是和他有血緣關(guān)系的子女也不一定會舍身相救。而她救他的那一瞬間,完全沒有半刻猶豫遲疑。
“可以說真話嗎?”
北棠嘯一愣,隨即微笑著點了點頭。
“臣女不想讓陛下死,因為臣女想走得更遠。陛下心中裝滿了這片山河,臣女心中亦有這片盛世。有陛下在,無鳶才可以實現(xiàn)心中的理想,愿世間不再因為戰(zhàn)亂而妻離子散,不再因為天災人禍而讓百姓流離失所,不再因為饑餓和貧窮讓孩子失去生命,淪為奴隸。所有人都在喊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無鳶只愿陛下長命百歲,這樣無鳶才能在陛下的羽翼下做自己想做的事?!?p> 清冷平靜的聲音卻猶如海嘯一般在他的頭腦里引起了強烈的共鳴。她的身影單薄瘦弱,卻在此刻更像寒風中的標桿,挺拔雋永。這些都是他一直在做的事,奈何天高皇帝遠,加上各方利益的權(quán)衡,很多治國的措施根本無法實行。
“請陛下恕臣女失言之罪?!逼鋵崳瑒倓偹f的那一席話是北棠嘯曾經(jīng)說給她聽的。那一年,她十七歲,北棠經(jīng)歷了一次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水患,幾十萬人無家可歸,朝廷發(fā)放的救濟糧被官員私自扣押,路上餓死的尸體堆積成山。
一時之間,到處都有燒殺搶掠,起義朝廷的無能昏庸。加上其余幾國的進攻,北棠差一點兒覆滅。北棠嘯也是因為連續(xù)幾個月的勞累,身體大不如從前。曾經(jīng)她的心里沒有什么天下,只有那一人,但跟在北棠嘯身邊的那幾年,她便養(yǎng)成了兼濟天下的胸懷。
北棠嘯死之前,他說有她在,北棠會越來越好。只是后來的一切,回想起來太過凄涼可笑。
“小丫頭,這條路可不是好走的。”稍有不慎,便會成為權(quán)力的犧牲品。原以為她成為女官只是鬧著玩玩,沒成想她心中的抱負不輸于任何一個男兒。只可惜,她是一個女子,沒有足夠的實力和毅力根本沒有路可走。
“有陛下在,前方縱使布滿了荊棘,無鳶也能看到終點。”唇角微微一彎,她露出了一絲極淺的笑容。
北棠嘯心里很受震動,她的眼睛因為充斥著對他的信任而更加清亮。巴掌大的小臉上雖然有兩道突兀的傷疤,但并不會影響她無所畏懼的神情。剛剛那淺淺的笑容,就像從云層里灑下來的第一束光,有希望,有溫度。
“花無鳶,讓朕看到你的真本事,朕承諾你,你能走多遠,朕便允許你能走多遠。”
“謝陛下。”微微抬頭,目光凝視著越來越藍的天空,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北棠嘯,今天這場談話,她贏得極為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