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
花溪縣的蓮花派出所拘留室，十多平米大小的地方，林白蹲坐在一個角落，雙眼空洞的望著對面的墻角。屋里還關(guān)著六七個男人，或是站著，或是直接就坐在地上，他們中的一些人本來想過來搭個話，問問這個年輕人是因為什么被關(guān)起來的，但是看到林白身上的白色運動服上面那些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便又紛紛作罷，只是自顧自的在一邊說著話。
“嘩啦”
拘留室的鐵柵欄門被一個身著警服帶著警帽的警官嘩的一下拉開，屋里的幾個人紛紛抬起頭望去，看看是不是來叫自己的。
警官低頭看了眼手上的a4紙，然后抬起頭說道。
“哪個是林白，出來吧，有人來接你了?！?p> 屋里的人聽到叫的人并不是自己，便又低下頭各忙各的去了，倒是正主林白自警官開門到現(xiàn)在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哪個是林白。”警官有些不耐煩的又提高了聲音說了一遍。
這次林白終于聽見了，空洞的目光重新聚攏起來，雙手撐著地面，站了起來說道。
“我是。”
“走吧。別耽誤時間?！?p> 警官語氣生硬的說了句，堵在門口的身體往側(cè)方位挪了挪，騰出了一個恰巧能通過一個人的地方。
林白跟在警官的身后，經(jīng)過旁邊的另一個拘留室，柵欄里的幾個人一起轉(zhuǎn)過頭眼神兇狠的盯著林白走過。
“你說你好好的學(xué)不上，招惹這些地痞無賴干什么，我看這幾位的眼神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剝了?！本僖姶饲榫坝行o奈的說。
林白跟在身后，苦笑著搖了搖頭。
林白的個子在普通人的范圍里算是很高了，17歲的年紀，長到了190厘米，比身前的警官高了大半個腦袋。人也長的清秀，白白凈凈的留著一頭短發(fā)，看著也不像是會違法犯罪的孩子，因而警官剛剛說話的時候，語氣也多少帶了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二人走到了派出所的接待室，兩個中年男人坐在屋里的椅子上等著，其中一個的面容和林白有幾分相似，正是林白的父親，林志遠。林志遠見到警官和林白走進來，立刻站了起來。
警官走到辦公桌的后面，將警帽放在桌子上，身體往后靠在了椅子上。
“去隔壁填一下治安處罰的手續(xù)就可以走了，對了，別忘了去銀行交罰款?！?p> “麻煩了警官。”林志遠欠身禮貌的說道。
“我麻不麻煩的到?jīng)]事，看孩子沒滿18歲，還是初犯，就不追究其他責任了，交個罰款就得了。倒是你們做家長的，對孩子一定要好好教育，嚴加管教。行了，快去吧，這都幾點了。”警官坐直了身子，一番語重心長，可能是以前做片警做的久了，說的話免不得有些啰嗦。
林志遠又和警官說了幾句客氣的話，便帶著屋里的幾個人一起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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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之后，警官的門再次被推開，警官抬起頭，以為是林白幾個人有什么問題又回來了，沒想到是自己的一個身著警服的同事急急忙忙的闖進來，三步并作兩步的跑到辦公桌前，雙手拄在桌面上，大口喘著氣，低頭用一臉碰到大事兒的表情看著自己。
“老王，你不是在門口值班嗎，怎么跑上來了，咋的了，來大腕了？”警官一邊在桌子上抽出了一張紙巾遞給老王，一邊說道。
老王下意識接過紙巾，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出汗，便一把將紙巾丟到一邊，懶得理對面警官那玩味的笑容，一字一句的說道。
“李巖，剛才是不是來人把那個瘦高的男孩帶走了?！?p> “對啊?！泵欣顜r的警官被老王弄得一頭霧水，下意識的答道。
“你知道來領(lǐng)人的那人是誰嗎?！?p> ”你特么煩不煩啊，別賣關(guān)子了，有屁快放?！袄顜r已經(jīng)被老王急的爆起了粗口，煩不煩啊，真的是。
“兇什么，算了，告訴你吧，春城的白熊隊知道嗎。”老王被李巖罵了兩句也不著惱，還拿起李巖桌子上的一瓶礦泉水擰開，咕咚咕咚的灌了幾口。
“知道啊，那不是咱們國家籃球職業(yè)聯(lián)賽的球隊嗎。不是，這跟剛才那個男的有什么關(guān)系?！?p> “什么關(guān)系，剛才領(lǐng)人的男的叫什么?！?p> “林志遠啊。”
“兄弟，你是真不看電視啊，白熊隊的主教練不就叫林志遠嗎?！崩贤跽f話的時候眉飛色舞，說完還供起雙手對著門口的方向作了一下揖。
“我草，真的假的?！?p> “當然是真的。對了，你兒子不是一直想打職業(yè)籃球，這種結(jié)交的機會讓你給錯過了，不知道以后你兒子知道了，會不會。。。”
“別說了，我趕緊看看林教練走沒走遠。”
沒等老王搖頭晃腦的把話說完，李巖呼的一下站起身來，一陣風一樣沖出了辦公室。
等到可憐的李巖警官跑到派出所門口的時候，林白三人所乘坐的出租車已經(jīng)駛過了三個紅綠燈路口了。
這本來是出租車司機老李今天晚班的一趟普通生意，在派出所門口上來了三個男人，坐在后排的兩個人，看他們眉眼的相似程度以及年齡差距像是一對父子，而坐在自己副駕的這位，身著一件洗的泛白的淡藍色polo衫，衣服的下擺被整整齊齊的掖在西褲里，戴著古板的黑框眼睛，依著司機老李閱人無數(shù)的眼光，看著倒像是哪個學(xué)校的老師。
本來以司機老李的性格，乘客上了車都是要天南海北的說上幾句的，但是這三個人自上了車之后，就帶著一種詭異的氣氛，尤其是后座上男孩身穿的白色運動服上還帶著血跡，種種原因之下，司機老李決定安靜的將三個人送到目的地算了。
“麻煩你了，陳老師?！弊诤笈诺牧种具h率先打破了車上的沉默。
林志遠的話音剛落，林白撇了撇嘴直接嗆了林志遠一句。
“用不著你在這替我道歉。”
陳文清回過身看向后座上的父子，林志遠面色不變，也沒有去和林白對話，仿佛一切都是理所應(yīng)當，而林白則是看不清表情的把臉扭向窗外。
“你為什么會在這?！边@個問題林白早就想問了，只因為剛才在派出所不方便說，林白才一直忍著沒有說，現(xiàn)在上了出租車，林白再沒了什么顧慮。
“是你陳老師先聯(lián)系的你舅舅張志平，然后他通知的我?！绷种具h淡淡的道，好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
“舅舅”林白嘴里輕輕的吐出這兩個字。張志平不是答應(yīng)過自己的母親再也不要聯(lián)系林志遠嗎，也不要林白再見到林志遠，但是為什么張志平會這么就打破他自己的承諾呢。只是轉(zhuǎn)念一想，林白就釋然了，估計張志平到最后還是無法忤逆那個在家里飛揚跋扈的舅媽的意思，畢竟那個舅媽想讓張志平把林白這個包袱甩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陳文清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看了看這對久別重逢的父子沒有插話。
這一路上再沒有其他的話語。
車子一路疾馳，最終在一個顯得很老舊的小區(qū)停了下來，三個人陸陸續(xù)續(xù)下了車。
三人站在小區(qū)門口，林白轉(zhuǎn)過身，彎下腰深深地對著陳文清鞠了一躬，全然沒有了曾經(jīng)校園里的我行我素，帶著歉意的鄭重說道。
“對不起，陳老師。”
“快起來，這是干什么?！标愇那暹B忙伸手扶住了林白，再想用力將林白的身體扶正，卻怎么都扶不起來，一把力氣好像都用在了鐵板上。陳文清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用力都扶不起來林白，便趕緊說道。
“起來，孩子，沒事的?！?p> “陳老師，這一次真的對不起你，可能還要連累你受處罰?！绷职坠碜樱瑩u了搖頭道。
“沒事的，老師沒事，我這一把年紀了，還怕什么處罰。”陳文清擺出一副老員工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勸解著林白。只是這話說的豪氣，那咬碎的后槽牙只有陳文清自己知道，估計今年的高級職稱評選怕是又要泡湯了。
“快起來吧。”好說歹說終于是讓林白直起了身子。
陳文清看著林白的臉，幫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拍拍林白的肩膀說道。
“先回去吧，之后的事之后再說。”
林白先行離開之后，小區(qū)門口只剩下了兩個中年男人，林志遠自褲兜里掏出一包香煙，遞給了陳文清一只，兩個人一前一后的點燃香煙，說起了話。
“你家的情況，我大概也知道一點。我只能說，我教他的這一年來他并不快樂。”陳文清回過頭彈了下煙灰，看向林志遠說道。
“我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他恨我也是應(yīng)該的，總歸當年是我拋棄了他們母子?！绷种具h彈了彈指尖的煙灰，當年離開了這個小小的城市，無論林志遠的原因是什么，就他的行為來看，確實是毫無疑問的拋妻棄子了。
“林教練，既然你回來了，我的想法是，你最好就把林白帶去你那里生活，如果林白實在不愿意的話，就和孩子好好說說，我相信父子之間沒什么結(jié)是解不開的。而且林白這孩子人品還是不錯的?！标愇那咫p眼注視著林白離去的方向，吐出一縷淡藍色的煙霧說道。作為林白的班主任，陳文清對于林白的家庭情況還是多少有一些了解，林白這多年來一直寄養(yǎng)在他舅舅家，最近林白似乎又和他舅舅家鬧出了什么矛盾，一個人住在這個小區(qū)，現(xiàn)如今父子二人終于再度相見，不論當年林志遠犯了多大的錯，在陳文清的眼里，最好的結(jié)果仍然是林白去和林志遠一起生活，終歸是要好過林白一個人獨自住在這里。而且林志遠作為國內(nèi)一線球隊的主教練，亦能對林白的籃球發(fā)展有很大的裨益。
“這個事情我當然也考慮過，其實這中間有很多事，林白的舅舅一直瞞著我沒說，要不然我也不會到了林白出事的時候才回來?！绷种具h有些嘆息的說完話，將煙頭熄滅在旁邊的垃圾桶里，然后轉(zhuǎn)過身對著陳文清接著說道。
“學(xué)校那邊，還是希望陳老師您多幫幫忙。”
“我盡量幫你，爭取不記過，不在檔案上留底，起碼不會對轉(zhuǎn)學(xué)有影響?！标愇那遄栽傋约弘m然算不得多有師德，但是自己的學(xué)生都是能幫就幫，絕不會把犯了一點錯的孩子往絕路上逼，因此，就算不看在林志遠的面子上，單單林白是自己學(xué)生這一點，陳文清就絕對不會放著林白不管，只是，自己今年這高級教師多半又是要評選不上了。
林志遠點點頭，似是看出了陳文清的難處，接著說道。
“其實陳老師你也不必太過擔心，關(guān)于處分的事我之后自然會去學(xué)校和校長談?！?p> 陳文清聽了林志遠的話，略微有點尷尬的笑了笑。林志遠見到陳文清的表情也沒有再多提此事，而是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準備和陳文清告別。
“陳老師，今天真的太麻煩你了，已經(jīng)到這個時間了，快回去吧，免得叫家里人惦記?！?p> “也是，那我就先走了，過一會再不回去我老婆又要給我打電話了?！标愇那逡部戳搜凼直砩系臅r間，已經(jīng)是晚上八九點鐘了。
“路上小心，等事情告一段落了，我一定請您吃飯?！绷种具h微笑著說道。
陳文清擺了擺手道。
“唉，客氣。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p> 說罷，陳文清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林志遠則在遠處看著陳文清坐車離去。
陳文清看著后視鏡里林志遠的身影逐漸變小，習(xí)慣性的把手伸到褲兜里準備再點一支煙，卻碰到了一個u盤，這一碰一下子讓陳文清想起來了，林白的表妹知道林白的父親就是白熊隊的主教練林志遠后，就把這個u盤交給了自己，請陳文清務(wù)必將u盤交給林志遠。于是，陳文清趕忙叫司機師傅掉頭回到剛才小區(qū)的門口。
等到陳文清再次回到小區(qū)門口，林志遠已經(jīng)走出了一段距離，陳文清只得放下作為教師的矜持，扯著脖子喊著：
“等一下，林教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