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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之子

第五章【完】

無人之子 文三少爺 3500 2020-06-08 09:25:40

  父親一整天都沒有出門,在家里陪著韓書風(fēng)。韓書風(fēng)除了吃飯便是看書,他本來是想陪父親說說話,可是試了幾次都是簡單說幾句就失去了話題的意義。他覺著只要自己在家,就算是對父親的陪伴了。

  下午七點多,太陽早早地朝山頭奔去,不一會便落了山。彎月悄無聲息地探出頭,在灰藍色的天空中發(fā)著微弱的光。韓書風(fēng)站在大門外,看著天邊的那彎月亮,似乎在搖搖欲墜。此刻晚風(fēng)吹著臉頰,有些微涼,硬生生地生出一絲的疼痛來。韓書風(fēng)看著腳下的水泥路,一直往村外延伸,尤記得多年前還是一條土路,沒到下雨的時候便泥濘的難行。想到這里,他抬起腳,想在離開前在走一走這條路,感受他再也想不起來的小時候。

  村莊的房子大都有院墻,還有一些院墻上已經(jīng)長出了雜草,墻上的白色墻皮脫落了許多,斑駁了歲月,蒼老了季節(jié)。有幾個鄰居家的小朋友吵吵鬧鬧地跑過,看著很是快樂。快樂是什么,就是如此無憂無慮地玩鬧的天翻地覆也無關(guān)緊要??上н@種快樂韓書風(fēng)沒有,或許他走過,可是他不記得了。這是多么悲哀的一個事實,也是多么幸運的一個事實。悲哀的是他有過的快樂是忘記的,是等同于自己從未體驗過的,幸運的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曾經(jīng)快樂過。至少,他記得牡丹的芭蕾舞,優(yōu)美而動人。

  天色在一點點漸漸變得有些昏暗起來,玩耍的孩童也已經(jīng)歸家。突然,一輛飛奔而過的摩托車駛過眼前。摩托車是一輛舊式的150,紅色,摩托車的后面用繃帶綁著一卷深紅色的被子,被子里似乎裹著什么東西。韓書風(fēng)迷起眼睛,想要看清楚些,卻看見一只如霜的手伸出被子,垂拉在空中。韓書風(fēng)即可明白可能出事了,他剛要起步去追,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他眼前。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男孩背對著自己,身上只穿著一只褲頭,左邊肩膀處有一些擦傷,血從傷口中滲出來,腿上也有一些擦傷,他在奮力地奔跑,奮力地追著那輛摩托車。

  韓書風(fēng)心里莫名地異常緊張,恐懼,他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一個恍惚,眼前依舊是那條通往村外水泥路。韓書風(fēng)越想越不對,他一抬頭,那輛摩托車便出現(xiàn)在眼前急忙地行駛。韓書風(fēng)來不及多想,一個箭步朝前面奔去。

  摩托車一直在前方行駛,并沒有因為他的追趕而有所放慢速度。韓書風(fēng)的腦子里一直閃現(xiàn)著那個裸背的少年奔跑的畫面,夜色很深,少年義無反顧拼命似的奔跑。韓書風(fēng)也忘記了跑了多遠,在一個拐角處腿腳終于不聽使喚提不起來,他趴在路邊的一處板報欄的磚墻上,手扶著墻氣喘吁吁。

  板報欄以前是用來記錄村里的重大事件,是用磚砌的一面高兩米長五米的墻,墻上有一面與教室的黑板一樣的黑板,上面貼滿了各種產(chǎn)品的廣告,被貼的亂七八糟,很多已經(jīng)被撕掉,也有一些被新的廣告海報覆蓋。韓書風(fēng)推了一把墻,自己往后退了一步,緩了緩,那輛摩托車消失不見,那個少年也消失在腦海中。此時依舊還在七點多,太陽剛剛落山不久,月亮升起來,天色并沒有晚。韓書風(fēng)正要往回走,卻看到一張被遮蓋了一大半的廣告海報。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個啤酒廣告,海報已經(jīng)泛黃,很多地方已經(jīng)破損,有一個女孩露出了半個頭,她的眼睛透徹明亮,像極了那個幾天前夜里找自己的漂亮女孩。她緊緊地盯著韓書風(fēng),仿若想要他進入到自己眼里的世界里,然后慢慢地將他吞噬。女孩頭上的地方寫著幾個墨跡淡去的字——“來自藍色的水鄉(xiāng)”。

  “來自藍色的水鄉(xiāng)……”不等韓書風(fēng)詫異,那個少年再次降臨在腦海里,少年手趴在墻上喘氣,然后緩緩地抬起頭……竟是多年前的他自己!

  韓書風(fēng)的內(nèi)心無比恐懼,自己在多年前的深夜里一身傷痕,卻追趕一輛摩托車,摩托車上綁著一個裹在被子里的女孩!是牡丹嗎?她是真的死了嗎?有人殺了她!

  韓書風(fēng)緩了緩,然后往回走。年少的自己依舊在腦海里,也在往回走,沮喪與失落已經(jīng)無法來形容他的身影。行尸走肉,對,就是這個詞語,行尸走肉般搖搖晃晃地走在這鄉(xiāng)間雨后有些泥濘的路上。

  一路上,很多畫面猶如河堤倒塌河水泛濫般涌入他的腦海里——

  已經(jīng)進入夢鄉(xiāng)的韓書風(fēng)還在回味著牡丹在木桶里的背影,那是他無意間看到了一眼。牡丹的舅舅家里沒人,下午下了一場雨,韓書風(fēng)便留牡丹在家里過夜。韓書風(fēng)不懂男女之間的情感,只是一種淡淡的、朦朧的喜歡。睡夢中,他被隔壁房間的一聲“咚嚨”驚醒。他睜開眼,是漆黑的世界,一回頭,窗外月亮明亮著庭院,照在了那張搖椅上。

  韓書風(fēng)小心翼翼地起床,怕驚擾了睡在隔壁的牡丹,下了床,打開房門。他看到牡丹房間昏黃的燈亮著,透過窗,看到一個男人竟然趴在牡丹的床上。韓書風(fēng)抬起腳,一腳踢開房了房門。

  男人驚慌失措中爬起來,跪在床上抬頭看著韓書風(fēng),他的眼神里充滿了震驚與憤怒。牡丹側(cè)頭看到了韓書風(fēng),臉上的害怕與恐懼里露出一張苦楚的笑意,有一滴欣喜與痛苦夾雜在一起的眼淚滑下來,急忙想要爬起來,整理自己凌亂的衣衫,遮蓋自己臂膀被刀劃傷的傷口。韓書風(fēng)看到這樣的場景,下意識地害怕起來,往后退了一步。男人一臉憤怒訓(xùn)斥道:“回你的房間去!”

  韓書風(fēng)鼻孔一張一放,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他想要堅定不移地站在那里,保護牡丹,卻止不住地瑟瑟發(fā)抖。

  男人下了床,往前走了一步。韓書風(fēng)害怕地抬起腳往后又退了一小步,卻又站定在那里。牡丹的淚水花了臉龐,站在男人身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韓書風(fēng),慢慢地向墻邊靠攏。男人抬起手惡狠狠地說:“給我回你房間去!”

  韓書風(fēng)心里的害怕越來越龐大,可是他不能走,牡丹還在,他不能走。他突然看到床頭有一把水果刀,水果刀上還殘留著一絲的血跡。他一把抓過水果刀,發(fā)抖的手持刀指著男人,淚水流了下來,流到他的嘴角,有些苦澀。他的眼神害怕卻又堅定,從不退縮。

  男人突然一把奪過水果刀,一腳踹在韓書風(fēng)的腰上。年幼的韓書風(fēng)怎能經(jīng)得起大人這樣用力的一腳,身體向后傾斜,肩膀與頭撞在了門框上,腿被門檻絆倒,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腦袋一陣眩暈,爬不起來。牡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眼神看著韓書風(fēng)倒地不起,慌忙地想要上前去扶起他,男人怕她逃跑,轉(zhuǎn)身去阻止她,拉扯中將水果刀插在了她的胸口,鮮血順著刀口溢出來,快速地向下流,低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似花朵的血跡。

  男人一時不知所措,慌亂中用被子將牡丹裹起來,匆忙地跑到倉庫里推出摩托車……

  記憶就是如此般不可琢磨,在你努力想要回想的時候怎么也記不起來,卻突然間沒有征兆,出乎意料。

  韓書風(fēng)回想起這一切,來到了家門口,他看著里面的三個房間,眼睜睜地看著里面一如多年前的樣子,不敢邁進一步,只得像個驚慌失措的孩子,無助地躲在地上,任憑淚水在夜空下滑落。就像是渾身擦傷的少年,一路行尸走肉般走回家,蹲在家門口,依著門流淚,流著流著站起身,跌倒在地,昏迷不醒。

  八點一刻,天色終于暗淡下來,月亮爬到枝頭,月光搖晃著樹枝的剪影。

  韓昭平從家里走了出來,看著躲在地上的韓書風(fēng)說:“躲在這做什么?怎么不進門?”

  韓書風(fēng)看到父親,慢慢地站起身,眼神里盡是悔恨與質(zhì)疑相交加,他緊緊地看著父親的眼睛說:“是你殺了牡丹!你強暴了她!你殺了她!”

  韓昭平心里一震,心跳越來越快,他早該想到會有這么一天,兒子的記憶會蘇醒,他所犯的錯終究會大白于天下。即便兒子的記憶永遠不會蘇醒,他也擔(dān)驚受怕了很多年,受盡了折磨。

  韓昭平抬起手,想要伸手去撫摸這個自己最愛也傷害最深的兒子。韓書風(fēng)看到父親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門框上,他呼吸緊湊,聲音顫抖:“你別過來!”

  韓昭平停了下來,姿態(tài)定格在伸出手的那一瞬間,茫然若失。

  韓書風(fēng)慢慢地往邊上挪動,慢慢地來到了路上,一個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順著路向外跑去。

  韓書風(fēng)跑出去了十多米,韓昭平才緩過神來,慌忙地跑進院子里,那輛紅色的150摩托車早在多年前已經(jīng)被他賣掉,便推起新買的電瓶車出了門,鎖門,追逐。

  韓書風(fēng)一股腦往村外跑,后面?zhèn)鱽砹宿Z隆隆地摩托聲,摩托車駛過他眼前卻停了下來,一個青年回頭一臉驚喜說:“韓書風(fēng)!真的是你呀!你還記不記得我?我們是高一的同學(xué)啊!”

  韓書風(fēng)一步夸上摩托車后座,急忙地拍著他的肩膀說:“對對,是同學(xué),帶我走?!?p>  “去哪啊你?!?p>  “你去哪我就去哪?趕緊!”

  十多分鐘后,韓書風(fēng)來到了隔壁的鎮(zhèn)子上,一個人站在一顆大樹下,回想著記憶里的一切,悔恨著當(dāng)初的那場雨下的不是時候,悔恨牡丹不該來自己家里,悔恨母親過世太早父子二人太過生疏……他打了一通電話給邵偉,發(fā)了位置,讓邵偉連夜接他去西安。

  第二日中午,邵偉帶著韓書風(fēng)與兩輛警車來到了他的家里。韓書風(fēng)不敢進門去面對父親那張讓他不知所措的臉,而父親卻被警察用擔(dān)架抬了出來。

  韓昭平前一夜上吊自殺了,留了一封信給韓書風(fēng),對于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對于牡丹與兒子的愧疚難以平復(fù),唯有一死才能解脫。警察在韓書風(fēng)家廢棄的果園里,經(jīng)過一上午的挖掘,終于找到了牡丹的骸骨,交由牡丹年邁的舅舅帶回安葬。

  韓書風(fēng)的所有記憶都已歸來,再也沒有出現(xiàn)幻覺與可怕的噩夢,從此卻陷入深深的自責(zé)與痛苦中,關(guān)閉了心理診所,離開了西安,再也沒有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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