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記住了
我爺每隔一段時(shí)間都得出去一趟，一走就是三四天。我趁著他出門兒，強(qiáng)忍
著好奇心侯了一天，按照我爺?shù)牧?xí)慣，他要是不回來吃晚上飯，這一宿肯定是不
回來。
那天，我一直等到天黑，也沒見我爺回來，就知道我的機(jī)會來了。為了以防
萬一，我特意從里面插上門溜進(jìn)了西屋。
那時(shí)候，我還不知道東北以西屋為尊，不管是供先祖，還是供保家仙全都得
在西屋。
我溜進(jìn)去之后，就拿鑰匙開了我爺?shù)哪强诩t木箱子。
那箱子里面全都稀奇古怪的東西，好多東西別說我沒見過，就是聽都沒聽說
過。我把里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擺在地上，挨著個(gè)的拿著玩。
我玩了沒一會兒，就覺得屋里太暗好多東西都看不清。我爺沒在西屋按電
燈，平時(shí)進(jìn)來都是點(diǎn)油燈。外面燈光只能照到門口，我看不清東西卻開始在屋里
找油燈。
燈油我倒是找著了，燈座卻不知道讓我爺放到了什么地方。
我靈機(jī)一動從地面撿起一個(gè)用鐵柱子托著的蠟黃色小碗兒，把燈油給倒了進(jìn)
去，把燈芯給扔進(jìn)了碗里。
用過油燈的都知道，那東西其實(shí)沒那么復(fù)雜的，你就是拿個(gè)吃飯用的碟子，
往里倒點(diǎn)燈油，一樣能當(dāng)燈盤子用。
我等燈油把燈芯泡的差不多了，就劃著火柴點(diǎn)上了油燈。我沒想到，那火苗
子一竄起來就冒出了綠光，暗綠色的火苗瞬間照亮了半個(gè)屋子。
可是西屋頓變得一片慘綠，往哪看都是綠影，屋里的溫度也像是降低了不
少，把我凍得直打哆嗦。
那時(shí)候，我第一個(gè)反應(yīng)就是往出跑，可我還沒到門口，西屋大門就自己關(guān)上
了。
我在里面使勁兒拽了兩下就覺得不對了——西屋大門剛被我拽出條縫，馬上
就被拉回了遠(yuǎn)處，要是外面沒人拽著門，大門怎么能自己關(guān)上？
可是，外屋門早就讓我給插上了，我家除了我，還有能有誰在？
我嚇得連著往后退了兩步，好不容易定下神來，大門卻自己敞開了一條縫，
門縫外面露出來一只圓滾滾的眼珠子，那人就像是沒長眼皮，眼珠子完全突在外
面，扒著門縫往我臉上看。我嚇得直往后退，那大門卻在一點(diǎn)點(diǎn)自己往里開，沒一會兒的工夫，外面那
人就露出來大半個(gè)身子。那人的臉被頭發(fā)蓋了一半兒，半邊身子穿著煞白的衣
服，半邊身子也不知道是穿著黑衣還是藏在了陰影里面，看著就是黑漆漆的一
片。
那人明明離著我還有三四米遠(yuǎn)，卻把手往我身上伸了過來。我眼看著那人的
手一下到了我眼前，指尖差一點(diǎn)就碰上了我的鼻子。嚇得連著往后退了兩步，抓
起炕沿上油燈砸了過去。
油燈那東西放在桌上不會起大火，要是打翻了燈盤，讓火苗子碰著燈油，馬
上就能點(diǎn)了屋子。我剛把油燈甩出去，綠色的火團(tuán)子就從地上掀了起來，門口那
人不但沒躲，還順著火光往我身便爬了過來，兩只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燒瞎
了，眼珠子上泛著白花花的一片白膜。
整個(gè)西屋連個(gè)窗戶都沒有，我想跑都跑不出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往我腳
底下爬，等我躲到?jīng)]處躲的時(shí)候，那人貼著地面抓住我的腳脖子。
我只覺得自己腳底下一涼，就看一只手順著我胸前伸了上來掐住了我脖子，
我眼前一黑當(dāng)場昏了過去。
等我醒過來的時(shí)候，我爺已經(jīng)回來了，正坐在炕沿上抽煙，一看我醒了劈頭
蓋臉一頓臭罵：“我說我怎么一出門兒，心里就直突突，原來是你在家作死啊！
你咋不上天呢？”
“你點(diǎn)著的那是啥你知道不？那是死人腦瓜骨做的敬神盞，裝酒用的東西。
你往里面點(diǎn)燈油，山神下來喝酒了，結(jié)果扔你燒了一臉火，你可真有本事。”
我被我爺罵得不敢吱聲，他卻越罵越來勁：“你能作啊？你怎么不往敬神盞
里撒泡尿呢？”
“撒了！”我嚇得憋著嘴想哭，可又不敢不說實(shí)話，我在屋里玩的時(shí)候，確
實(shí)有泡尿不想出去撒，就給尿到了從箱子里那出來的一個(gè)壺里了。
我爺趕緊跑過去拿起壺來聞了一下，氣得全身直打哆嗦：“你個(gè)小犢子，你
這泡尿把你自己的小命兒撒沒了。”
我當(dāng)時(shí)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后來我才知道，我燒敬神盞那事兒，不算什么大
事兒，只要我爺能跟人家圓和通了也就沒事兒。
但是，我往壺里撒的那泡尿卻要命了。哪壺里本來就半壺酒，是專門用來敬
奉神明的御神酒。我爺?shù)媚弥窬普垇砀蟮纳衩?，幫我去壓邪，才能把事?p> 給了了。
可是，我爺不知道自己敬上去的是半壺尿，這下該壓得邪沒壓下去，反倒把
上面的大神給得罪了。
我爺氣得在屋里轉(zhuǎn)了好幾圈兒，我小聲跟他說：“爺，是不是我得罪仙兒
了？要不，我去給他磕頭賠罪。”
“把嘴閉上！”我爺沒好氣兒的罵了我一句，自己鉆進(jìn)西屋點(diǎn)上三炷香。也
不知道是在跪在地上念叨什么？
沒一會兒的工夫，我就聽見屋里嘩啦一聲，等我爬起來一看，才知道是我爺
把香爐子給摔了。
我爺站在屋里指著房梁破口大罵：“老子求你，你還真當(dāng)給你點(diǎn)逼臉了是不
是？你敢動我孫子，老子就先讓你死?！?p> 我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兒，就讓我爺從屋里被窩里拽出來扔進(jìn)了那口紅木箱
子：“在這兒等著我。千萬別出來?！?p> 我眼看著我爺從供桌下面抽出兩把刀來別在身上，又從房梁上摘下來一個(gè)油
布包，抗在身上走了。
我自己坐在箱子里等了半宿，直到天亮才看見我爺回來。我爺回來的時(shí)候，
身上帶著血，臉色白得嚇人，走路都走不穩(wěn)當(dāng)。
我嚇得趕緊爬出來把他扶到了炕上：“爺，你這是咋了？”“讓我睡一會兒！”我爺說了這么一句話就睡了過去，這一睡就是一天一
宿，中間怎么叫也叫不醒。
我那時(shí)候還以為我爺死了，嚇得哭了好幾回。等我爺醒了，他的氣兒也消
了。坐在炕上連著抽了兩三袋煙，才跟我說：咱們老陳家的老家是東北，你太爺
卻在京城附近住過……
當(dāng)年，你太爺惹了大禍，才讓我們回來避難。我追你太爺追了好幾年，也沒
找到他的去處。后來是你太爺忽然找上了我，告訴我，你家里要出事兒。
我那時(shí)候，也不知道你太爺是死是活。可我知道，他告訴我的事兒，肯定
準(zhǔn)。我拼了命的往家里趕，還是晚了一步。我到家的時(shí)候，你爸已經(jīng)沒了。
我不敢再帶著你待在京城，就帶你回了東北老家。你三歲那年出過一次事兒
也差點(diǎn)沒了，你太爺又回來了一次，告訴我等你十二的時(shí)候，拿著那壺御神酒，
去山上能救你的命。
你小子倒好……
我爺說到這會兒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跟我說：這就是咱爺倆的命，
等你十二歲。我?guī)е闵仙?，能活咱們一起活，活不了，咱爺倆死也得死在一塊
兒。
從那之后，我爺再什么也不瞞我了。他告訴我：我太爺當(dāng)年在京城搖小鼓，
是為了找一件了不得的東西。那件東西沒找著他就走了。我爺估計(jì)，我太爺很可
能是死在了什么地方?；貋砀嬖V他家里出事兒的是我太爺?shù)幕陜骸?p> 那天給我家送燈籠的人，送來的是一股邪氣，我爸把邪氣擋了九分，可我還
是沾上了一分邪氣。有那股邪氣，我活不過十二。
我爺這些年一直護(hù)著我，就是為了在我十二歲的時(shí)候幫我化邪?？涩F(xiàn)在別說
是化邪，能不能闖過我自己惹的禍都不好說。
打那天之后，我爺就在家里挖了口井，井底下放上了棺材，白天我還像平常
一樣去上學(xué)，晚上回來就跟我爺一起睡棺材里。
我每次睡覺之前，我爺都把他紅木箱子的東西，扔在我邊上，讓我抱著睡。
我每次抱著那些東西，都像是能聽見有人在我身邊說話，或者干脆就像是抱著個(gè)
人，睡到半夜那些東西還能動上兩下。
等什么時(shí)候那件東西上說話的聲沒了，我爺才把東西拿出去燒了。
東西不夠了，我爺就出去收，回來再扔我邊上。可他后來收的東西，都沒他
箱子的玩意好，有時(shí)候就是幾枚生銹的大錢兒，偶爾才能碰上點(diǎn)別的玩意。
我爺除了不讓我好好睡覺之外，每隔三天還得讓我吃上一頓墳頭飯，那飯是
我爺晚上做好了端到墳地里，第二天早上再端回來給我吃。飯里全是土腥味不
說，弄不好吃上兩口就能吃出條蟲子來。
可我爺卻告訴我，就算里面吃出只癩蛤蟆，你也得給我嚼碎了咽下去。我不
吃，他就掐著脖子往我嘴里塞。不管我哭成什么樣，他都不心疼。
我自己沒覺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變化，可是我同學(xué)都說我身上帶著股涼氣，尤
其是兩只手，一摸上去都涼像拔人。他們都笑話我是死人。我心里有苦也說不出
來。
我也問過我爺，他用的那些都是什么玩意。我爺告訴我：等咱爺倆闖過去那
一關(guān)，你不想學(xué)，我也教你。要是闖不過去，說什么都是白扯。
我就這么著，在棺材里躺了三年，一直到我十二歲那天……我以前過生日，我爺都是早早起來給我煮兩個(gè)雞蛋，下一碗面條?？墒悄翘?p> 早上，我爺自己端著碗可著勁兒的吃東西，卻什么都不讓我吃。
我后來才知道，我爺那是為了救我。
我委委屈屈的看著我爺吃光了一大碗面條，才小聲問道：“爺，我的飯
呢？”
我爺摸了摸我腦袋：“等咱們回來，爺給你下餃子。今天你要是餓了就多喝
點(diǎn)水。走吧！咱們山上?！?p> 東北這邊山高林子深，真要是往里面走十天半月都未必能走出來。尤其是深
山里面的老林子，先不說山上有沒有野獸，單是連天的樹葉就讓人不敢輕易涉
足。
因?yàn)榱肿犹?，有些個(gè)地方到了五月分積雪都未必能化干凈，就算趕山的人
都不敢輕易往里深入，可是我爺卻是帶著我往老林子深處走。
我早上沒吃東西，我爺又非得讓我喝山水，那水清是清，可山上的雪還沒化
干凈啊！那誰喝上一口都是透著心兒的涼，我走了沒多遠(yuǎn)就覺得又冷又餓，吵著
要吃東西不可。
我爺合計(jì)了半天才從兜里掏出包白糖：“實(shí)在挺不住，就多吃點(diǎn)糖。咱們還
有大半天的路得走哩！”
我終于覺得不對勁兒了：“爺，你到底是要干啥？”
我爺平時(shí)最疼我，家里有一口肉，他都不會讓我吃菜葉。要不是出了什么事
兒，他肯定舍不得我餓著。況且，他自己還在大吃大喝，我爺肯定是有話沒跟我
說。
“沒啥事兒，你一天瞎想什么呢？”我爺偏偏不肯承認(rèn)。
我趁我爺不注意，伸手把他酒壺?fù)屵^來對到了嘴邊上：“你不說啥事兒，我
就喝了?！?p> “你個(gè)小犢子！”我爺罵了一句就泄了氣：“放下吧！我這些年，讓你睡棺
材，給你抱老物件，就是為了磨掉你身上的人氣兒，只有你身上的人氣兒沒了，
咱們爺倆兒才有勝算啊！”
我的眼淚一下流了出來，我知道我爺是什么意思了：他不讓我吃東西，是為
了不讓我沾上煙火氣，他自己拼命吃飯，是為了讓自己身上人氣兒更足。他這是
要是拿自己的命，換我的命?。∥覡斠豢次铱蘖?，頓時(shí)來了脾氣：“把你那點(diǎn)貓尿憋回去，大小伙子遇上點(diǎn)
事兒就拉拉尿，丟不丟人？”
我爺嘴上罵著我，手卻在給我擦眼淚：“野子，不是爺要充好漢，是那東西
太厲害了。我已經(jīng)老了，你也還沒長成，要是硬打硬抗，咱爺倆捏一塊兒都不夠
人家嚼裹的！我把那東西引走，你鉆他窩里斷他的根。咱爺倆能不能活全都看你
了。”
那時(shí)候，說我不害怕是那是假的?？墒侨艘潜槐频降囊欢ǔ潭?，也就不知
道什么叫害怕了。我那時(shí)候，大概也就是這樣。沒一會兒，也就鎮(zhèn)定了下來。我
爺這才松了口氣。
我爺始終沒說那東西是什么，放在以前，我不一定敢問，現(xiàn)在，我不問也不
行了：“爺，你說的那東西是啥？是鬼么？”
我爺一邊往前走，一邊跟我說：“這世上哪有鬼？鬼都在人心里，你不想，
他就不來。用不著害怕！”
那個(gè)時(shí)候，我沒聽明白我爺是什么意思？直到我進(jìn)入調(diào)查局開始闖蕩江湖之
后，才有人跟我詳細(xì)解釋過這些。
所謂的鬼|魂，事實(shí)上并不存在，只不過是人在某種力場的影響之下，把恐
懼感在自己的意識里具象化的反應(yīng)。
簡單的說，很多東西因?yàn)槟撤N因素的影響會產(chǎn)生特殊的力場，人在力場的影
響下會不知不覺的產(chǎn)生恐懼，這個(gè)時(shí)候人潛意識就會發(fā)生反應(yīng)，在人腦海里呈現(xiàn)
出某種類似于幻覺的東西，那就是，所謂的“鬼|魂”
就像是那個(gè)木匠在房梁上動手腳，其實(shí)就是為了催生特殊的力場；我爺“下
咒”時(shí)出現(xiàn)那道人影，也是力場。包括，我燒了敬神盞激發(fā)特殊力場出現(xiàn)都是一
個(gè)道理。
我爺文化程度不高，也不知道該怎么合理解釋，才告訴我“鬼在心里”。
事實(shí)上，我后來得到的答案，跟他說的都是一個(gè)意思。
只不過，那個(gè)時(shí)候我不知道這些，只能聽我爺說。
那時(shí)候，我覺得我爺不是怕我害怕，而是怕我不怕，一路上都跟囑咐
我：“野子啊！這些年，我不教你功夫，不教讓學(xué)秘法，就是怕你身上血?dú)馓?p> 足。那東西賊著呢！你身上血?dú)庵亓?，他就能感覺著你在哪兒?？赡闶裁炊紱]
學(xué)，你力氣就小了，一會兒你鉆進(jìn)他老窩，要是捅不動里面的命心子，你就跑
吧！別管我咋樣，你能跑出去就行?！?p> 我嚇得嘴唇有些發(fā)顫：“爺，要不……要不咱們找人幫忙吧？”
“這事兒除了咱么爺倆，誰也幫不上忙?！蔽覡敁u頭道：“要是我真沒了，
你就記著，回家去背著家里那口箱子跑！晚上你就躲箱子里睡覺，外面天塌了，
你也別出來。白天就帶著箱子趕路?！?p> “我在箱子里面留了錢，也留了封信。你按信上地址找人，那些錢夠你找到
地方。不知道怎么買票，你就多問問……”
“等你找到信上的地址，就把信給他，那人能照顧你長大。跟他好好學(xué)本
事。將來等你到了二十四的時(shí)候，你再回來，給我報(bào)仇，也救你自己的命?！?p> 我爺這是要交代后事啊！
我嚇得帶起了哭腔：“爺，你這是要干啥?。 ?p> 我爺笑著說道：“別害怕！我就是跟你說個(gè)萬一。萬一我要是出事兒了……
要是咱爺倆兒不出事兒呢？”
我不知道我爺是不是在安慰我，可是他這么說，我心里倒也能好受一點(diǎn)。
我爺沒走出去幾步就又開始交待我別的事兒：“野子，你記著，要是你一個(gè)
人跑出去，到了二十四歲生日那天，千萬要想著回來。別存在什么僥幸的心理。
我只能護(hù)你十二年，日子一到，你回來殺了他，你才能活。要不然，你躲到天涯
海角，他都能找到你?！蔽以僖猜牪幌氯チ耍骸盃?，咱們肯定都能活……”
“對對……咱們爺倆都能活，我還得看著你娶媳婦，生孩子，抱上重孫
哩！”我爺勉強(qiáng)的笑了一陣子就不說話了，一直帶著我往深山里走。
我清清楚楚的記得，我們爺倆當(dāng)時(shí)是順著水走，那條溪水的水流不大，越往
后走水里結(jié)的冰就越多，到了后來水都是從被沖開的冰層里往外淌。
我們倆是往背陰的方向走，越走山上的寒氣就越重，我一路上凍得直打哆
嗦，腳底的路也越來越難走，我爺看我冷就給我吃糖，也不給我加件衣服，有些
我過不去的地方，他就背著我往前。
我爺一直背著我走到一面石崖子前面才停了下來攏起來一堆火，讓我坐著烤
火。他自己拿著鎬頭在崖子下面刨土，沒多大一會兒的工夫，我就看他在崖子下
面刨出來一堆石頭。
那是座墳！
我頭一眼看見那堆石頭就覺著，那是一座被石崖子壓住一半兒的墳。
東北這邊的風(fēng)水說道兒，沒有南方多，但是老輩人留下來的講究也不少。
我聽人說過：“墳?zāi)軌荷?，但是山不能壓墳，要不然下面的人翻不?p> 身。”意思是，墳?zāi)苄拊谏巾斏希遣荒苄拊谏狡碌年幱袄锩?，修在突出來?p> 子下面就更不行，那是實(shí)打?qū)嵉纳桨褖瀴毫恕?p> 可是那座墳，不僅是修在崖子底下，還是被壓住了一半兒，這不等于是墳里
的人背著座山么？
許是，那就是個(gè)石頭堆子？
我正胡思亂想的時(shí)候，就看我爺從包里抽出一捆子開山用的炸|藥，一點(diǎn)點(diǎn)
的摳開墳上石頭，用釬子在凍土上打開窟窿把炸|藥塞進(jìn)了進(jìn)去。
我爺把引線甩到一邊兒，拔出一把匕首塞到我手里：“你記著，我炸開那墳
頭子之后，你就站在邊上。別管出來什么東西，都別害怕?！?p> “三年前，他想鬧你的時(shí)候，讓我把眼睛給打瞎了，他看不見你。他出來，
你就鉆進(jìn)墳里，那里面應(yīng)該是有個(gè)方盒之類的東西，你把盒子打開，別管里面是
什么，你只要拿刀給捅碎了就行。”
我爺又往我手里塞了盒火柴和一盞白布燈籠：“你記著，你一碰著盒子，那
東西肯定就能回來。萬一我沒看住他，你就趕緊把燈籠點(diǎn)上堵住門口。燈籠在，
那東西就不敢進(jìn)去?！?p> “這燈籠能著一宿，天亮了，那東西肯定還得找別的地方貓著。要是天亮
了，我還沒叫你。你就跑，使勁往山下跑，跑回家就躲箱子里，知道不？”
“知……知道……”我嘴上說著知道，卻沒把我爺?shù)脑捰涀《嗌佟?p> 我爺盯著我道：“知道，你給我重說一遍。”
“一會兒先躲洞口，點(diǎn)燈籠……”我話沒說完就讓我爺給了一個(gè)嘴巴：“說
錯(cuò)了，重說，我再告訴你一遍……”
“一會兒是……”
我也不知道挨了多少嘴巴才把我爺?shù)脑捰涀。覡斉挛矣洸蛔”浦疫B說了
幾遍才算放心。在我臉上揉了揉，又在我水壺里倒了點(diǎn)酒：“下去之后要是凍得
受不了，你就喝口酒。”
我拼命點(diǎn)頭的工夫，我爺在火堆子邊上坐了下來，時(shí)不時(shí)的看下表，像是在
等時(shí)間。
我爺每隔一段時(shí)間都得出去一趟，一走就是三四天。我趁著他出門兒，強(qiáng)忍
著好奇心侯了一天，按照我爺?shù)牧?xí)慣，他要是不回來吃晚上飯，這一宿肯定是不
回來。
那天，我一直等到天黑，也沒見我爺回來，就知道我的機(jī)會來了。為了以防
萬一，我特意從里面插上門溜進(jìn)了西屋。
那時(shí)候，我還不知道東北以西屋為尊，不管是供先祖，還是供保家仙全都得
在西屋。
我溜進(jìn)去之后，就拿鑰匙開了我爺?shù)哪强诩t木箱子。
那箱子里面全都稀奇古怪的東西，好多東西別說我沒見過，就是聽都沒聽說
過。我把里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擺在地上，挨著個(gè)的拿著玩。
我玩了沒一會兒，就覺得屋里太暗好多東西都看不清。我爺沒在西屋按電
燈，平時(shí)進(jìn)來都是點(diǎn)油燈。外面燈光只能照到門口，我看不清東西卻開始在屋里
找油燈。
燈油我倒是找著了，燈座卻不知道讓我爺放到了什么地方。
我靈機(jī)一動從地面撿起一個(gè)用鐵柱子托著的蠟黃色小碗兒，把燈油給倒了進(jìn)
去，把燈芯給扔進(jìn)了碗里。
用過油燈的都知道，那東西其實(shí)沒那么復(fù)雜的，你就是拿個(gè)吃飯用的碟子，
往里倒點(diǎn)燈油，一樣能當(dāng)燈盤子用。
我等燈油把燈芯泡的差不多了，就劃著火柴點(diǎn)上了油燈。我沒想到，那火苗
子一竄起來就冒出了綠光，暗綠色的火苗瞬間照亮了半個(gè)屋子。
可是西屋頓變得一片慘綠，往哪看都是綠影，屋里的溫度也像是降低了不
少，把我凍得直打哆嗦。
那時(shí)候，我第一個(gè)反應(yīng)就是往出跑，可我還沒到門口，西屋大門就自己關(guān)上
了。
我在里面使勁兒拽了兩下就覺得不對了——西屋大門剛被我拽出條縫，馬上
就被拉回了遠(yuǎn)處，要是外面沒人拽著門，大門怎么能自己關(guān)上？
可是，外屋門早就讓我給插上了，我家除了我，還有能有誰在？
我嚇得連著往后退了兩步，好不容易定下神來，大門卻自己敞開了一條縫，
門縫外面露出來一只圓滾滾的眼珠子，那人就像是沒長眼皮，眼珠子完全突在外
面，扒著門縫往我臉上看。我嚇得直往后退，那大門卻在一點(diǎn)點(diǎn)自己往里開，沒一會兒的工夫，外面那
人就露出來大半個(gè)身子。那人的臉被頭發(fā)蓋了一半兒，半邊身子穿著煞白的衣
服，半邊身子也不知道是穿著黑衣還是藏在了陰影里面，看著就是黑漆漆的一
片。
那人明明離著我還有三四米遠(yuǎn)，卻把手往我身上伸了過來。我眼看著那人的
手一下到了我眼前，指尖差一點(diǎn)就碰上了我的鼻子。嚇得連著往后退了兩步，抓
起炕沿上油燈砸了過去。
油燈那東西放在桌上不會起大火，要是打翻了燈盤，讓火苗子碰著燈油，馬
上就能點(diǎn)了屋子。我剛把油燈甩出去，綠色的火團(tuán)子就從地上掀了起來，門口那
人不但沒躲，還順著火光往我身便爬了過來，兩只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燒瞎
了，眼珠子上泛著白花花的一片白膜。
整個(gè)西屋連個(gè)窗戶都沒有，我想跑都跑不出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往我腳
底下爬，等我躲到?jīng)]處躲的時(shí)候，那人貼著地面抓住我的腳脖子。
我只覺得自己腳底下一涼，就看一只手順著我胸前伸了上來掐住了我脖子，
我眼前一黑當(dāng)場昏了過去。
等我醒過來的時(shí)候，我爺已經(jīng)回來了，正坐在炕沿上抽煙，一看我醒了劈頭
蓋臉一頓臭罵：“我說我怎么一出門兒，心里就直突突，原來是你在家作死?。?p> 你咋不上天呢？”
“你點(diǎn)著的那是啥你知道不？那是死人腦瓜骨做的敬神盞，裝酒用的東西。
你往里面點(diǎn)燈油，山神下來喝酒了，結(jié)果扔你燒了一臉火，你可真有本事?！?p> 我被我爺罵得不敢吱聲，他卻越罵越來勁：“你能作??？你怎么不往敬神盞
里撒泡尿呢？”
“撒了！”我嚇得憋著嘴想哭，可又不敢不說實(shí)話，我在屋里玩的時(shí)候，確
實(shí)有泡尿不想出去撒，就給尿到了從箱子里那出來的一個(gè)壺里了。
我爺趕緊跑過去拿起壺來聞了一下，氣得全身直打哆嗦：“你個(gè)小犢子，你
這泡尿把你自己的小命兒撒沒了?！?p> 我當(dāng)時(shí)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后來我才知道，我燒敬神盞那事兒，不算什么大
事兒，只要我爺能跟人家圓和通了也就沒事兒。
但是，我往壺里撒的那泡尿卻要命了。哪壺里本來就半壺酒，是專門用來敬
奉神明的御神酒。我爺?shù)媚弥窬普垇砀蟮纳衩?，幫我去壓邪，才能把事?p> 給了了。
可是，我爺不知道自己敬上去的是半壺尿，這下該壓得邪沒壓下去，反倒把
上面的大神給得罪了。
我爺氣得在屋里轉(zhuǎn)了好幾圈兒，我小聲跟他說：“爺，是不是我得罪仙兒
了？要不，我去給他磕頭賠罪?！?p> “把嘴閉上！”我爺沒好氣兒的罵了我一句，自己鉆進(jìn)西屋點(diǎn)上三炷香。也
不知道是在跪在地上念叨什么？
沒一會兒的工夫，我就聽見屋里嘩啦一聲，等我爬起來一看，才知道是我爺
把香爐子給摔了。
我爺站在屋里指著房梁破口大罵：“老子求你，你還真當(dāng)給你點(diǎn)逼臉了是不
是？你敢動我孫子，老子就先讓你死?！?p> 我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兒，就讓我爺從屋里被窩里拽出來扔進(jìn)了那口紅木箱
子：“在這兒等著我。千萬別出來?！?p> 我眼看著我爺從供桌下面抽出兩把刀來別在身上，又從房梁上摘下來一個(gè)油
布包，抗在身上走了。
我自己坐在箱子里等了半宿，直到天亮才看見我爺回來。我爺回來的時(shí)候，
身上帶著血，臉色白得嚇人，走路都走不穩(wěn)當(dāng)。
我嚇得趕緊爬出來把他扶到了炕上：“爺，你這是咋了？”“讓我睡一會兒！”我爺說了這么一句話就睡了過去，這一睡就是一天一
宿，中間怎么叫也叫不醒。
我那時(shí)候還以為我爺死了，嚇得哭了好幾回。等我爺醒了，他的氣兒也消
了。坐在炕上連著抽了兩三袋煙，才跟我說：咱們老陳家的老家是東北，你太爺
卻在京城附近住過……
當(dāng)年，你太爺惹了大禍，才讓我們回來避難。我追你太爺追了好幾年，也沒
找到他的去處。后來是你太爺忽然找上了我，告訴我，你家里要出事兒。
我那時(shí)候，也不知道你太爺是死是活?？晌抑?，他告訴我的事兒，肯定
準(zhǔn)。我拼了命的往家里趕，還是晚了一步。我到家的時(shí)候，你爸已經(jīng)沒了。
我不敢再帶著你待在京城，就帶你回了東北老家。你三歲那年出過一次事兒
也差點(diǎn)沒了，你太爺又回來了一次，告訴我等你十二的時(shí)候，拿著那壺御神酒，
去山上能救你的命。
你小子倒好……
我爺說到這會兒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跟我說：這就是咱爺倆的命，
等你十二歲。我?guī)е闵仙?，能活咱們一起活，活不了，咱爺倆死也得死在一塊
兒。
從那之后，我爺再什么也不瞞我了。他告訴我：我太爺當(dāng)年在京城搖小鼓，
是為了找一件了不得的東西。那件東西沒找著他就走了。我爺估計(jì)，我太爺很可
能是死在了什么地方?；貋砀嬖V他家里出事兒的是我太爺?shù)幕陜骸?p> 那天給我家送燈籠的人，送來的是一股邪氣，我爸把邪氣擋了九分，可我還
是沾上了一分邪氣。有那股邪氣，我活不過十二。
我爺這些年一直護(hù)著我，就是為了在我十二歲的時(shí)候幫我化邪?？涩F(xiàn)在別說
是化邪，能不能闖過我自己惹的禍都不好說。
打那天之后，我爺就在家里挖了口井，井底下放上了棺材，白天我還像平常
一樣去上學(xué)，晚上回來就跟我爺一起睡棺材里。
我每次睡覺之前，我爺都把他紅木箱子的東西，扔在我邊上，讓我抱著睡。
我每次抱著那些東西，都像是能聽見有人在我身邊說話，或者干脆就像是抱著個(gè)
人，睡到半夜那些東西還能動上兩下。
等什么時(shí)候那件東西上說話的聲沒了，我爺才把東西拿出去燒了。
東西不夠了，我爺就出去收，回來再扔我邊上?？伤髞硎盏臇|西，都沒他
箱子的玩意好，有時(shí)候就是幾枚生銹的大錢兒，偶爾才能碰上點(diǎn)別的玩意。
我爺除了不讓我好好睡覺之外，每隔三天還得讓我吃上一頓墳頭飯，那飯是
我爺晚上做好了端到墳地里，第二天早上再端回來給我吃。飯里全是土腥味不
說，弄不好吃上兩口就能吃出條蟲子來。
可我爺卻告訴我，就算里面吃出只癩蛤蟆，你也得給我嚼碎了咽下去。我不
吃，他就掐著脖子往我嘴里塞。不管我哭成什么樣，他都不心疼。
我自己沒覺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變化，可是我同學(xué)都說我身上帶著股涼氣，尤
其是兩只手，一摸上去都涼像拔人。他們都笑話我是死人。我心里有苦也說不出
來。
我也問過我爺，他用的那些都是什么玩意。我爺告訴我：等咱爺倆闖過去那
一關(guān)，你不想學(xué)，我也教你。要是闖不過去，說什么都是白扯。
我就這么著，在棺材里躺了三年，一直到我十二歲那天……我以前過生日，我爺都是早早起來給我煮兩個(gè)雞蛋，下一碗面條。可是那天
早上，我爺自己端著碗可著勁兒的吃東西，卻什么都不讓我吃。
我后來才知道，我爺那是為了救我。
我委委屈屈的看著我爺吃光了一大碗面條，才小聲問道：“爺，我的飯
呢？”
我爺摸了摸我腦袋：“等咱們回來，爺給你下餃子。今天你要是餓了就多喝
點(diǎn)水。走吧！咱們山上?！?p> 東北這邊山高林子深，真要是往里面走十天半月都未必能走出來。尤其是深
山里面的老林子，先不說山上有沒有野獸，單是連天的樹葉就讓人不敢輕易涉
足。
因?yàn)榱肿犹?，有些個(gè)地方到了五月分積雪都未必能化干凈，就算趕山的人
都不敢輕易往里深入，可是我爺卻是帶著我往老林子深處走。
我早上沒吃東西，我爺又非得讓我喝山水，那水清是清，可山上的雪還沒化
干凈??！那誰喝上一口都是透著心兒的涼，我走了沒多遠(yuǎn)就覺得又冷又餓，吵著
要吃東西不可。
我爺合計(jì)了半天才從兜里掏出包白糖：“實(shí)在挺不住，就多吃點(diǎn)糖。咱們還
有大半天的路得走哩！”
我終于覺得不對勁兒了：“爺，你到底是要干啥？”
我爺平時(shí)最疼我，家里有一口肉，他都不會讓我吃菜葉。要不是出了什么事
兒，他肯定舍不得我餓著。況且，他自己還在大吃大喝，我爺肯定是有話沒跟我
說。
“沒啥事兒，你一天瞎想什么呢？”我爺偏偏不肯承認(rèn)。
我趁我爺不注意，伸手把他酒壺?fù)屵^來對到了嘴邊上：“你不說啥事兒，我
就喝了?！?p> “你個(gè)小犢子！”我爺罵了一句就泄了氣：“放下吧！我這些年，讓你睡棺
材，給你抱老物件，就是為了磨掉你身上的人氣兒，只有你身上的人氣兒沒了，
咱們爺倆兒才有勝算??！”
我的眼淚一下流了出來，我知道我爺是什么意思了：他不讓我吃東西，是為
了不讓我沾上煙火氣，他自己拼命吃飯，是為了讓自己身上人氣兒更足。他這是
要是拿自己的命，換我的命??！我爺一看我哭了，頓時(shí)來了脾氣：“把你那點(diǎn)貓尿憋回去，大小伙子遇上點(diǎn)
事兒就拉拉尿，丟不丟人？”
我爺嘴上罵著我，手卻在給我擦眼淚：“野子，不是爺要充好漢，是那東西
太厲害了。我已經(jīng)老了，你也還沒長成，要是硬打硬抗，咱爺倆捏一塊兒都不夠
人家嚼裹的！我把那東西引走，你鉆他窩里斷他的根。咱爺倆能不能活全都看你
了?！?p> 那時(shí)候，說我不害怕是那是假的?？墒侨艘潜槐频降囊欢ǔ潭龋簿筒恢?p> 道什么叫害怕了。我那時(shí)候，大概也就是這樣。沒一會兒，也就鎮(zhèn)定了下來。我
爺這才松了口氣。
我爺始終沒說那東西是什么，放在以前，我不一定敢問，現(xiàn)在，我不問也不
行了：“爺，你說的那東西是啥？是鬼么？”
我爺一邊往前走，一邊跟我說：“這世上哪有鬼？鬼都在人心里，你不想，
他就不來。用不著害怕！”
那個(gè)時(shí)候，我沒聽明白我爺是什么意思？直到我進(jìn)入調(diào)查局開始闖蕩江湖之
后，才有人跟我詳細(xì)解釋過這些。
所謂的鬼|魂，事實(shí)上并不存在，只不過是人在某種力場的影響之下，把恐
懼感在自己的意識里具象化的反應(yīng)。
簡單的說，很多東西因?yàn)槟撤N因素的影響會產(chǎn)生特殊的力場，人在力場的影
響下會不知不覺的產(chǎn)生恐懼，這個(gè)時(shí)候人潛意識就會發(fā)生反應(yīng)，在人腦海里呈現(xiàn)
出某種類似于幻覺的東西，那就是，所謂的“鬼|魂”
就像是那個(gè)木匠在房梁上動手腳，其實(shí)就是為了催生特殊的力場；我爺“下
咒”時(shí)出現(xiàn)那道人影，也是力場。包括，我燒了敬神盞激發(fā)特殊力場出現(xiàn)都是一
個(gè)道理。
我爺文化程度不高，也不知道該怎么合理解釋，才告訴我“鬼在心里”。
事實(shí)上，我后來得到的答案，跟他說的都是一個(gè)意思。
只不過，那個(gè)時(shí)候我不知道這些，只能聽我爺說。
那時(shí)候，我覺得我爺不是怕我害怕，而是怕我不怕，一路上都跟囑咐
我：“野子啊！這些年，我不教你功夫，不教讓學(xué)秘法，就是怕你身上血?dú)馓?p> 足。那東西賊著呢！你身上血?dú)庵亓耍湍芨杏X著你在哪兒。可你什么都沒
學(xué)，你力氣就小了，一會兒你鉆進(jìn)他老窩，要是捅不動里面的命心子，你就跑
吧！別管我咋樣，你能跑出去就行。”
我嚇得嘴唇有些發(fā)顫：“爺，要不……要不咱們找人幫忙吧？”
“這事兒除了咱么爺倆，誰也幫不上忙?！蔽覡敁u頭道：“要是我真沒了，
你就記著，回家去背著家里那口箱子跑！晚上你就躲箱子里睡覺，外面天塌了，
你也別出來。白天就帶著箱子趕路?！?p> “我在箱子里面留了錢，也留了封信。你按信上地址找人，那些錢夠你找到
地方。不知道怎么買票，你就多問問……”
“等你找到信上的地址，就把信給他，那人能照顧你長大。跟他好好學(xué)本
事。將來等你到了二十四的時(shí)候，你再回來，給我報(bào)仇，也救你自己的命?！?p> 我爺這是要交代后事啊！
我嚇得帶起了哭腔：“爺，你這是要干啥??！”
我爺笑著說道：“別害怕！我就是跟你說個(gè)萬一。萬一我要是出事兒了……
要是咱爺倆兒不出事兒呢？”
我不知道我爺是不是在安慰我，可是他這么說，我心里倒也能好受一點(diǎn)。
我爺沒走出去幾步就又開始交待我別的事兒：“野子，你記著，要是你一個(gè)
人跑出去，到了二十四歲生日那天，千萬要想著回來。別存在什么僥幸的心理。
我只能護(hù)你十二年，日子一到，你回來殺了他，你才能活。要不然，你躲到天涯
海角，他都能找到你?！蔽以僖猜牪幌氯チ耍骸盃敚蹅兛隙ǘ寄芑睢?p> “對對……咱們爺倆都能活，我還得看著你娶媳婦，生孩子，抱上重孫
哩！”我爺勉強(qiáng)的笑了一陣子就不說話了，一直帶著我往深山里走。
我清清楚楚的記得，我們爺倆當(dāng)時(shí)是順著水走，那條溪水的水流不大，越往
后走水里結(jié)的冰就越多，到了后來水都是從被沖開的冰層里往外淌。
我們倆是往背陰的方向走，越走山上的寒氣就越重，我一路上凍得直打哆
嗦，腳底的路也越來越難走，我爺看我冷就給我吃糖，也不給我加件衣服，有些
我過不去的地方，他就背著我往前。
我爺一直背著我走到一面石崖子前面才停了下來攏起來一堆火，讓我坐著烤
火。他自己拿著鎬頭在崖子下面刨土，沒多大一會兒的工夫，我就看他在崖子下
面刨出來一堆石頭。
那是座墳！
我頭一眼看見那堆石頭就覺著，那是一座被石崖子壓住一半兒的墳。
東北這邊的風(fēng)水說道兒，沒有南方多，但是老輩人留下來的講究也不少。
我聽人說過：“墳?zāi)軌荷?，但是山不能壓墳，要不然下面的人翻不?p> 身?！币馑际?，墳?zāi)苄拊谏巾斏?，但是不能修在山坡的陰影里面，修在突出來?p> 子下面就更不行，那是實(shí)打?qū)嵉纳桨褖瀴毫恕?p> 可是那座墳，不僅是修在崖子底下，還是被壓住了一半兒，這不等于是墳里
的人背著座山么？
許是，那就是個(gè)石頭堆子？
我正胡思亂想的時(shí)候，就看我爺從包里抽出一捆子開山用的炸|藥，一點(diǎn)點(diǎn)
的摳開墳上石頭，用釬子在凍土上打開窟窿把炸|藥塞進(jìn)了進(jìn)去。
我爺把引線甩到一邊兒，拔出一把匕首塞到我手里：“你記著，我炸開那墳
頭子之后，你就站在邊上。別管出來什么東西，都別害怕?！?p> “三年前，他想鬧你的時(shí)候，讓我把眼睛給打瞎了，他看不見你。他出來，
你就鉆進(jìn)墳里，那里面應(yīng)該是有個(gè)方盒之類的東西，你把盒子打開，別管里面是
什么，你只要拿刀給捅碎了就行?！?p> 我爺又往我手里塞了盒火柴和一盞白布燈籠：“你記著，你一碰著盒子，那
東西肯定就能回來。萬一我沒看住他，你就趕緊把燈籠點(diǎn)上堵住門口。燈籠在，
那東西就不敢進(jìn)去。”
“這燈籠能著一宿，天亮了，那東西肯定還得找別的地方貓著。要是天亮
了，我還沒叫你。你就跑，使勁往山下跑，跑回家就躲箱子里，知道不？”
“知……知道……”我嘴上說fg 著知道，卻沒把我爺?shù)脑捰涀《嗌佟?p> 我爺盯著我道：“知道，你給我重說一遍?！?p> “一會兒先躲洞口，點(diǎn)燈籠……”我話沒說完就讓我爺給了一個(gè)嘴巴：“說
錯(cuò)了，重說，我再告訴你一遍……”
“一會兒是……”
我也不知道挨了多少嘴巴才把我爺?shù)膕 話記住，我爺怕我記不住逼著我連說了
幾遍才算放心。在我臉上揉了揉，又在我水壺里倒了點(diǎn)酒：“下去之后要是凍得
受不了，你就喝口酒?！?p> 我拼命點(diǎn)頭的工夫，我爺在火堆子邊上坐了下來，時(shí)不時(shí)的看下表，像是在
等時(shí)間。
我爺每隔一段時(shí)間都得出去一趟，一走就是三四天。我趁著他出門兒，強(qiáng)忍
著好奇心侯了一天，按照我爺?shù)牧?xí)慣，他要是不回來吃晚上飯，這一宿肯定是不
回來。
那天，我一直等到天黑，也沒見我爺回來，就知道我的機(jī)會來了。為了以防
萬一，我特意從里面插上門溜進(jìn)了西屋。
那時(shí)候，我還不知道東北以西屋為尊，不管是供先祖，還是供保家仙全都得
在西屋。
我溜進(jìn)去之后，就拿鑰匙開了我爺?shù)哪强诩t木箱子。
那箱子里面全都稀奇古怪的東西，好多東西別說我沒見過，就是聽都沒聽說
過。我把里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擺在地上，挨著個(gè)的拿著玩。
我玩了沒一會兒，就覺得屋里太暗好多東西都看不清。我爺沒在西屋按電
燈，平時(shí)進(jìn)來都是點(diǎn)油燈。外面燈光只能照到門口，我看不清東西卻開始在屋里
找油燈。
燈油我倒是找著了，燈座卻不知道讓我爺放到了什么地方。
我靈機(jī)一動從地面撿起一個(gè)用鐵柱子托著的蠟黃色小碗兒，把燈油給倒了進(jìn)
去，把燈芯給扔進(jìn)了碗里。
用過油燈的都知道，那東西其實(shí)沒那么復(fù)雜的，你就是拿個(gè)吃飯用的碟子，
往里倒點(diǎn)燈油，一樣能當(dāng)燈盤子用。
我等燈油把燈芯泡的差不多了，就劃著火柴點(diǎn)上了油燈。我沒想到，那火苗
子一竄起來就冒出了綠光，暗綠色的火苗瞬間照亮了半個(gè)屋子。
可是西屋頓變得一片慘綠，往哪看都是綠影，屋里的溫度也像是降低了不
少，把我凍得直打哆嗦。
那時(shí)候，我第一個(gè)反應(yīng)就是往出跑，可我還沒到門口，西屋大門就自己關(guān)上
了。
我在里面使勁兒拽了兩下就覺得不對了——西屋大門剛被我拽出條縫，馬上
就被拉回了遠(yuǎn)處，要是外面沒人拽著門，大門怎么能自己關(guān)上？
可是，外屋門早就讓我給插上了，我家除了我，還有能有誰在？
我嚇得連著往后退了兩步，好不容易定下神來，大門卻自己敞開了一條縫，
門縫外面露出來一只圓滾滾的眼珠子，那人就像是沒長眼皮，眼珠子完全突在外
面，扒著門縫往我臉上看。我嚇得直往后退，那大門卻在一點(diǎn)點(diǎn)自己往里開，沒一會兒的工夫，外面那
人就露出來大半個(gè)身子。那人的臉被頭發(fā)蓋了一半兒，半邊身子穿著煞白的衣
服，半邊身子也不知道是穿著黑衣還是藏在了陰影里面，看著就是黑漆漆的一
片。
那人明明離著我還有三四米遠(yuǎn)，卻把手往我身上伸了過來。我眼看著那人的
手一下到了我眼前，指尖差一點(diǎn)就碰上了我的鼻子。嚇得連著往后退了兩步，抓
起炕沿上油燈砸了過去。
油燈那東西放在桌上不會起大火，要是打翻了燈盤，讓火苗子碰著燈油，馬
上就能點(diǎn)了屋子。我剛把油燈甩出去，綠色的火團(tuán)子就從地上掀了起來，門口那
人不但沒躲，還順著火光往我身便爬了過來，兩只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燒瞎
了，眼珠子上泛著白花花的一片白膜。
整個(gè)西屋連個(gè)窗戶都沒有，我想跑都跑不出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往我腳
底下爬，等我躲到?jīng)]處躲的時(shí)候，那人貼著地面抓住我的腳脖子。
我只覺得自己腳底下一涼，就看一只手順著我胸前伸了上來掐住了我脖子，
我眼前一黑當(dāng)場昏了過去。
等我醒過來的時(shí)候，我爺已經(jīng)回來了，正坐在炕沿上抽煙，一看我醒了劈頭
蓋臉一頓臭罵：“我說我怎么一出門兒，心里就直突突，原來是你在家作死?。?p> 你咋不上天呢？”
“你點(diǎn)著的那是啥你知道不？那是死人腦瓜骨做的敬神盞，裝酒用的東西。
你往里面點(diǎn)燈油，山神下來喝酒了，結(jié)果扔你燒了一臉火，你可真有本事?！?p> 我被我爺罵得不敢吱聲，他卻越罵越來勁：“你能作??？你怎么不往敬神盞
里撒泡尿呢？”
“撒了！”我嚇得憋著嘴想哭，可又不敢不說實(shí)話，我在屋里玩的時(shí)候，確
實(shí)有泡尿不想出去撒，就給尿到了從箱子里那出來的一個(gè)壺里了。
我爺趕緊跑過去拿起壺來聞了一下，氣得全身直打哆嗦：“你個(gè)小犢子，你
這泡尿把你自己的小命兒撒沒了?！?p> 我當(dāng)時(shí)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后來我才知道，我燒敬神盞那事兒，不算什么大
事兒，只要我爺能跟人家圓和通了也就沒事兒。
但是，我往壺里撒的那泡尿卻要命了。哪壺里本來就半壺酒，是專門用來敬
奉神明的御神酒。我爺?shù)媚弥窬普垇砀蟮纳衩?，幫我去壓邪，才能把事?p> 給了了。
可是，我爺不知道自己敬上去的是半壺尿，這下該壓得邪沒壓下去，反倒把
上面的大神給得罪了。
我爺氣得在屋里轉(zhuǎn)了好幾圈兒，我小聲跟他說：“爺，是不是我得罪仙兒
了？要不，我去給他磕頭賠罪。”
“把嘴閉上！”我爺沒好氣兒的罵了我一句，自己鉆進(jìn)西屋點(diǎn)上三炷香。也
不知道是在跪在地上念叨什么？
沒一會兒的工夫，我就聽見屋里嘩啦一聲，等我爬起來一看，才知道是我爺
把香爐子給摔了。
我爺站在屋里指著房梁破口大罵：“老子求你，你還真當(dāng)給你點(diǎn)逼臉了是不
是？你敢動我孫子，老子就先讓你死?！?p> 我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兒，就讓我爺從屋里被窩里拽出來扔進(jìn)了那口紅木箱
子：“在這兒等著我。千萬別出來?！?p> 我眼看著我爺從供桌下面抽出兩把刀來別在身上，又從房梁上摘下來一個(gè)油
布包，抗在身上走了。
我自己坐在箱子里等了半宿，直到天亮才看見我爺回來。我爺回來的時(shí)候，
身上帶著血，臉色白得嚇人，走路都走不穩(wěn)當(dāng)。
我嚇得趕緊爬出來把他扶到了炕上：“爺，你這是咋了？”“讓我睡一會兒！”我爺說了這么一句話就睡了過去，這一睡就是一天一
宿，中間怎么叫也叫不醒。
我那時(shí)候還以為我爺死了，嚇得哭了好幾回。等我爺醒了，他的氣兒也消
了。坐在炕上連著抽了兩三袋煙，才跟我說：咱們老陳家的老家是東北，你太爺
卻在京城附近住過……
當(dāng)年，你太爺惹了大禍，才讓我們回來避難。我追你太爺追了好幾年，也沒
找到他的去處。后來是你太爺忽然找上了我，告訴我，你家里要出事兒。
我那時(shí)候，也不知道你太爺是死是活?？晌抑溃嬖V我的事兒，肯定
準(zhǔn)。我拼了命的往家里趕，還是晚了一步。我到家的時(shí)候，你爸已經(jīng)沒了。
我不敢再帶著你待在京城，就帶你回了東北老家。你三歲那年出過一次事兒
也差點(diǎn)沒了，你太爺又回來了一次，告訴我等你十二的時(shí)候，拿著那壺御神酒，
去山上能救你的命。
你小子倒好……
我爺說到這會兒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跟我說：這就是咱爺倆的命，
等你十二歲。我?guī)е闵仙?，能活咱們一起活，活不了，咱爺倆死也得死在一塊
兒。
從那之后，我爺再什么也不瞞我了。他告訴我：我太爺當(dāng)年在京城搖小鼓，
是為了找一件了不得的東西。那件東西沒找著他就走了。我爺估計(jì)，我太爺很可
能是死在了什么地方?；貋砀嬖V他家里出事兒的是我太爺?shù)幕陜骸?p> 那天給我家送燈籠的人，送來的是一股邪氣，我爸把邪氣擋了九分，可我還
是沾上了一分邪氣。有那股邪氣，我活不過十二。
我爺這些年一直護(hù)著我，就是為了在我十二歲的時(shí)候幫我化邪?？涩F(xiàn)在別說
是化邪，能不能闖過我自己惹的禍都不好說。
打那天之后，我爺就在家里挖了口井，井底下放上了棺材，白天我還像平常
一樣去上學(xué)，晚上回來就跟我爺一起睡棺材里。
我每次睡覺之前，我爺都把他紅木箱子的東西，扔在我邊上，讓我抱著睡。
我每次抱著那些東西，都像是能聽見有人在我身邊說話，或者干脆就像是抱著個(gè)
人，睡到半夜那些東西還能動上兩下。
等什么時(shí)候那件東西上說話的聲沒了，我爺才把東西拿出去燒了。
東西不夠了，我爺就出去收，回來再扔我邊上?？伤髞硎盏臇|西，都沒他
箱子的玩意好，有時(shí)候就是幾枚生銹的大錢兒，偶爾才能碰上點(diǎn)別的玩意。
我爺除了不讓我好好睡覺之外，每隔三天還得讓我吃上一頓墳頭飯，那飯是
我爺晚上做好了端到墳地里，第二天早上再端回來給我吃。飯里全是土腥味不
說，弄不好吃上兩口就能吃出條蟲子來。
可我爺卻告訴我，就算里面吃出只癩蛤蟆，你也得給我嚼碎了咽下去。我不
吃，他就掐著脖子往我嘴里塞。不管我哭成什么樣，他都不心疼。
我自己沒覺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變化，可是我同學(xué)都說我身上帶著股涼氣，尤
其是兩只手，一摸上去都涼像拔人。他們都笑話我是死人。我心里有苦也說不出
來。
我也問過我爺，他用的那些都是什么玩意。我爺告訴我：等咱爺倆闖過去那
一關(guān)，你不想學(xué)，我也教你。要是闖不過去，說什么都是白扯。
我就這么著，在棺材里躺了三年，一直到我十二歲那天……我以前過生日，我爺都是早早起來給我煮兩個(gè)雞蛋，下一碗面條。可是那天
早上，我爺自己端著碗可著勁兒的吃東西，卻什么都不讓我吃。
我后來才知道，我爺那是為了救我。
我委委屈屈的看著我爺吃光了一大碗面條，才小聲問道：“爺，我的飯
呢？”
我爺摸了摸我腦袋：“等咱們回來，爺給你下餃子。今天你要是餓了就多喝
點(diǎn)水。走吧！咱們山上?！?p> 東北這邊山高林子深，真要是往里面走十天半月都未必能走出來。尤其是深
山里面的老林子，先不說山上有沒有野獸，單是連天的樹葉就讓人不敢輕易涉
足。
因?yàn)榱肿犹?，有些個(gè)地方到了五月分積雪都未必能化干凈，就算趕山的人
都不敢輕易往里深入，可是我爺卻是帶著我往老林子深處走。
我早上沒吃東西，我爺又非得讓我喝山水，那水清是清，可山上的雪還沒化
干凈?。∧钦l喝上一口都是透著心兒的涼，我走了沒多遠(yuǎn)就覺得又冷又餓，吵著
要吃東西不可。
我爺合計(jì)了半天才從兜里掏出包白糖：“實(shí)在挺不住，就多吃點(diǎn)糖。咱們還
有大半天的路得走哩！”
我終于覺得不對勁兒了：“爺，你到底是要干啥？”
我爺平時(shí)最疼我，家里有一口肉，他都不會讓我吃菜葉。要不是出了什么事
兒，他肯定舍不得我餓著。況且，他自己還在大吃大喝，我爺肯定是有話沒跟我
說。
“沒啥事兒，你一天瞎想什么呢？”我爺偏偏不肯承認(rèn)。
我趁我爺不注意，伸手把他酒壺?fù)屵^來對到了嘴邊上：“你不說啥事兒，我
就喝了?！?p> “你個(gè)小犢子！”我爺罵了一句就泄了氣：“放下吧！我這些年，讓你睡棺
材，給你抱老物件，就是為了磨掉你身上的人氣兒，只有你身上的人氣兒沒了，
咱們爺倆兒才有勝算啊！”
我的眼淚一下流了出來，我知道我爺是什么意思了：他不讓我吃東西，是為
了不讓我沾上煙火氣，他自己拼命吃飯，是為了讓自己身上人氣兒更足。他這是
要是拿自己的命，換我的命啊！我爺一看我哭了，頓時(shí)來了脾氣：“把你那點(diǎn)貓尿憋回去，大小伙子遇上點(diǎn)
事兒就拉拉尿，丟不丟人？”
我爺嘴上罵著我，手卻在給我擦眼淚：“野子，不是爺要充好漢，是那東西
太厲害了。我已經(jīng)老了，你也還沒長成，要是硬打硬抗，咱爺倆捏一塊兒都不夠
人家嚼裹的！我把那東西引走，你鉆他窩里斷他的根。咱爺倆能不能活全都看你
了?！?p> 那時(shí)候，說我不害怕是那是假的?？墒侨艘潜槐频降囊欢ǔ潭?，也就不知
道什么叫害怕了。我那時(shí)候，大概也就是這樣。沒一會兒，也就鎮(zhèn)定了下來。我
爺這才松了口氣。
我爺始終沒說那東西是什么，放在以前，我不一定敢問，現(xiàn)在，我不問也不
行了：“爺，你說的那東西是啥？是鬼么？”
我爺一邊往前走，一邊跟我說：“這世上哪有鬼？鬼都在人心里，你不想，
他就不來。用不著害怕！”
那個(gè)時(shí)候，我沒聽明白我爺是什么意思？直到我進(jìn)入調(diào)查局開始闖蕩江湖之
后，才有人跟我詳細(xì)解釋過這些。
所謂的鬼|魂，事實(shí)上并不存在，只不過是人在某種力場的影響之下，把恐
懼感在自己的意識里具象化的反應(yīng)。
簡單的說，很多東西因?yàn)槟撤N因素的影響會產(chǎn)生特殊的力場，人在力場的影
響下會不知不覺的產(chǎn)生恐懼，這個(gè)時(shí)候人潛意識就會發(fā)生反應(yīng)，在人腦海里呈現(xiàn)
出某種類似于幻覺的東西，那就是，所謂的“鬼|魂”
就像是那個(gè)木匠在房梁上動手腳，其實(shí)就是為了催生特殊的力場；我爺“下
咒”時(shí)出現(xiàn)那道人影，也是力場。包括，我燒了敬神盞激發(fā)特殊力場出現(xiàn)都是一
個(gè)道理。
我爺文化程度不高，也不知道該怎么合理解釋，才告訴我“鬼在心里”。
事實(shí)上，我后來得到的答案，跟他說的都是一個(gè)意思。
只不過，那個(gè)時(shí)候我不知道這些，只能聽我爺說。
那時(shí)候，我覺得我爺不是怕我害怕，而是怕我不怕，一路上都跟囑咐
我：“野子??！這些年，我不教你功夫，不教讓學(xué)秘法，就是怕你身上血?dú)馓?p> 足。那東西賊著呢！你身上血?dú)庵亓?，他就能感覺著你在哪兒?？赡闶裁炊紱]
學(xué)，你力氣就小了，一會兒你鉆進(jìn)他老窩，要是捅不動里面的命心子，你就跑
吧！別管我咋樣，你能跑出去就行?！?p> 我嚇得嘴唇有些發(fā)顫：“爺，要不……要不咱們找人幫忙吧？”
“這事兒除了咱么爺倆，誰也幫不上忙。”我爺搖頭道：“要是我真沒了，
你就記著，回家去背著家里那口箱子跑！晚上你就躲箱子里睡覺，外面天塌了，
你也別出來。白天就帶著箱子趕路?！?p> “我在箱子里面留了錢，也留了封信。你按信上地址找人，那些錢夠你找到
地方。不知道怎么買票，你就多問問……”
“等你找到信上的地址，就把信給他，那人能照顧你長大。跟他好好學(xué)本
事。將來等你到了二十四的時(shí)候，你再回來，給我報(bào)仇，也救你自己的命。”
我爺這是要交代后事??！
我嚇得帶起了哭腔：“爺，你這是要干啥??！”
我爺笑著說道：“別害怕！我就是跟你說個(gè)萬一。萬一我要是出事兒了……
要是咱爺倆兒不出事兒呢？”
我不知道我爺是不是在安慰我，可是他這么說，我心里倒也能好受一點(diǎn)。
我爺沒走出去幾步就又開始交待我別的事兒：“野子，你記著，要是你一個(gè)
人跑出去，到了二十四歲生日那天，千萬要想著回來。別存在什么僥幸的心理。
我只能護(hù)你十二年，日子一到，你回來殺了他，你才能活。要不然，你躲到天涯
海角，他都能找到你?！蔽以僖猜牪幌氯チ耍骸盃?，咱們肯定都能活……”
“對對……咱們爺倆都能活，我還得看著你娶媳婦，生孩子，抱上重孫
哩！”我爺勉強(qiáng)的笑了一陣子就不說話了，一直帶著我往深山里走。
我清清楚楚的記得，我們爺倆當(dāng)時(shí)是順著水走，那條溪水的水流不大，越往
后走水里結(jié)的冰就越多，到了后來水都是從被沖開的冰層里往外淌。
我們倆是往背陰的方向走，越走山上的寒氣就越重，我一路上凍得直打哆
嗦，腳底的路也越來越難走，我爺看我冷就給我吃糖，也不給我加件衣服，有些
我過不去的地方，他就背著我往前。
我爺一直背著我走到一面石崖子前面才停了下來攏起來一堆火，讓我坐著烤
火。他自己拿著鎬頭在崖子下面刨土，沒多大一會兒的工夫，我就看他在崖子下
面刨出來一堆石頭。
那是座墳！
我頭一眼看見那堆石頭就覺著，那是一座被石崖子壓住一半兒的墳。
東北這邊的風(fēng)水說道兒，沒有南方多，但是老輩人留下來的講究也不少。
我聽人說過：“墳?zāi)軌荷?，但是山不能壓墳，要不然下面的人翻不?p> 身?！币馑际牵瑝?zāi)苄拊谏巾斏?，但是不能修在山坡的陰影里面，修在突出來?p> 子下面就更不行，那是實(shí)打?qū)嵉纳桨褖瀴毫恕?p> 可是那座墳，不僅是修在崖子底下，還是被壓住了一半兒，這不等于是墳里
的人背著座山么？
許是，那就是個(gè)石頭堆子？
我正胡思亂想的時(shí)候，就看我爺從包里抽出一捆子開山用的炸|藥，一點(diǎn)點(diǎn)
的摳開墳上石頭，用釬子在凍土上打開窟窿把炸|藥塞進(jìn)了進(jìn)去。
我爺把引線甩到一邊兒，拔出一把匕首塞到我手里：“你記著，我炸開那墳
頭子之后，你就站在邊上。別管出來什么東西，都別害怕?！?p> “三年前，他想鬧你的時(shí)候，讓我把眼睛給打瞎了，他看不見你。他出來，
你就鉆進(jìn)墳里，那里面應(yīng)該是有個(gè)方盒之類的東西，你把盒子打開，別管里面是
什么，你只要拿刀給捅碎了就行?！?p> 我爺又往我手里塞了盒火柴和一盞白布燈籠：“你記著，你一碰著盒子，那
東西肯定就能回來。萬一我沒看住的他，你就趕緊把燈籠點(diǎn)上堵住門口。燈籠在，
那東西就不敢進(jìn)去。”
“這燈籠能著一宿，天亮了，那東西肯定還得找別的地方貓著。要是天亮
了，我還沒叫你。你就跑，使勁往山下跑，跑回家就躲箱子里，知道不？”
“知……知道……”我規(guī)劃的局嘴上說著知道，卻沒把我爺?shù)陌l(fā)給話記住多少。
我爺盯著我道：“知道，你給我重說一遍?！?p> “一會兒先躲洞口，點(diǎn)燈籠……”我話沒說完就讓我爺給了一個(gè)嘴巴：“說
錯(cuò)了，重說，我再告訴你一遍……”
“一會兒是……”
我也不知道挨了多少嘴巴才把我爺?shù)脑捰涀?，我爺怕我記不住逼著我連說了
幾遍才算放心。在我臉上揉了揉，又在我水壺里倒了點(diǎn)酒：“下去之后要是凍得
受不了，你就喝口酒。”
我拼命點(diǎn)頭的工夫，我爺在火堆子邊上坐了下來，時(shí)不時(shí)的看下表，像是在
等時(sh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