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

　　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

　　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1

　　幸運的是雨下了整夜，

　　柳樾靠窗聽了一宿。

　　水珠兒自屋檐滴到芭蕉葉，

　　順勢攪進夜的陰謀。

　　天蒙蒙亮云拖著睡意，

　　鳥在院里秋千上蕩啊蕩，

　　墻外三兩聲竊竊私語，

　　一株海棠迎著微雨綻放。

　　滄溟說完話一如既往消失，

　　梅童手執(zhí)梅枝出現(xiàn)，

　　雖是初秋，笑如春風，道：

　　“昨夜主人給了答案，

　　主人說你該離開了。”

　　離開？這叫什么話？

　　滄溟的話像寺廟的簽文，

　　可左可右，可上可下，

　　2

　　像風像雨又像霧。

　　柳樾需要一位老師傅，

　　就經文——若比鄰——

　　進行詳細地解讀。

　　滄溟像大殿上的泥菩薩，

　　滿眼慈悲，一笑恩眾。

　　柳樾是個虔誠的信徒，

　　將心中苦水全部傾送，

　　希冀菩薩降下恩賜。

　　菩薩向來丈尺權衡，

　　信眾若無向好之心，

　　如何得到心中所夢？

　　柳樾心中百般無奈，

　　猜想菩薩心腸狹窄，

　　不肯把腸子扯直來說，

　　畫語隱晦一點不慷慨。

　　3

　　昆侖山上柳樾的聰明

　　得不到自由釋放。

　　他似乎渺小到塵埃里，

　　跌跌撞撞，熙熙攘攘。

　　待他下了昆侖，

　　徹底放飛自我，

　　至少思緒更清明，

　　神情不再呆若。

　　柳樾在溪水邊照照自己，

　　臉龐略微有些清瘦，

　　歲月果然不曾辜負于我，

　　我又何必與歲月為仇。

　　一片葉子落下，

　　隨水飄零而去。

　　樹仍在大地的懷抱，

　　不論春秋往復。

　　4

　　水里倒映著蒼山白云，

　　似水年華匆匆消逝，

　　那些被光偷走的年輪，

　　一直都在最接近的

　　地方，與自己相遇。

　　魔炎以為擄走樂娘，

　　如此低劣的報復，

　　會將我打倒在地求他原諒？

　　我呸！決不！站著的男人

　　絕不向丑陋的惡魔低頭，

　　會勇敢地握緊拳頭，

　　還擊到他連憂傷都沒有。

　　天和地相接連，

　　會在那片山頭，那片水域，

　　拋開理性的唯物論，

　　天和地，他們便永遠在一起。

　　5

　　柳樾突然間明白了什么，

　　卻又什么也無法捕捉。

　　他盡力讓自己靜下來，

　　做一個虛空行者。

　　天地間萬物芻狗，

　　一件件抽離他的世界，

　　野花在亂石中生長，

　　一條長長的老街……

　　所有景象不規(guī)則跳躍，

　　一個握青梅的女孩，

　　一個騎綠竹的男孩，

　　生命里安放著彼此的未來。

　　后來，為了一份承諾，

　　他娶她進門，無悔。

　　小小的生命住著大大的宇宙，

　　紅燭燃到最后才算完美。

　　6

　　原來人生所見，

　　都如莊周夢蝶，

　　佛陀看的明白，

　　將秘密藏在花里冥滅。

　　既然天和地可以在一起，

　　樂娘和自己的分離，

　　算得上什么分離？

　　天空的情緒都在水里。

　　這湖泊就像大地的鏡子，

　　將天的情緒瞧得仔細。

　　綿綿愛意都放進湖泊，

　　任它天翻地覆，此情不移。

　　柳樾取出鏡子細細端詳，

　　手掌在鏡面上輕輕愛撫，

　　鏡面映著自己，

　　多出些彎曲的紋路。

　　7

　　七月，一切歡喜與悲戚

　　讓人總生出無量感慨。

　　婆娑夜色子夜將至，

　　新月如鉤，遠山如帶。

　　柳樾借住在山洞里。

　　洞里溪水潺潺青石見底，

　　溪邊一方石桌從地而生，

　　桌面刻痕深淺不一，

　　縱橫十九，不見博弈諸子。

　　洞室許是多年未打掃，

　　一切臺面物什皆已蒙塵，

　　唯獨溪邊石桌一塵未要。

　　原來風從山口緩緩吹來，

　　周而往返必經這棋盤，

　　柳樾料想洞主人雅趣，

　　定是位隱世的朱丹。

　　8

　　石桌東西各有一矮凳，

　　幾塊亂石隨意疊起。

　　柳樾無心洞里一切，

　　只想有個宿頭好好休息，

　　明早便前往北方去。

　　云姊曾讓白鶴捎來紙條，

　　“佳人在北方?！?p>　　柳樾心喜如潮，

　　將紙條小心折好，

　　放在鼻尖處聞了聞，

　　真香，是云姊的味道。

　　洞里似許久沒有來人，

　　柳樾倒是自來熟，

　　今夜自己便是洞主人，

　　灑性坐在石凳上，

　　瞅著水里石子出神。

　　9

　　柳樾小翼取出鏡子，

　　借著桌上微微燭光，

　　愛意綿綿自不能言，

　　都藏在五根指頭上。

　　夜色下鏡里無月色，

　　鏡柄握在柳樾手中，

　　漸漸發(fā)燙，只好放到桌上，

　　霎時一張容顏朦朧，

　　憔悴地出現(xiàn)在鏡子里。

　　一見到柳樾，欣喜若驚，

　　“柳郎——柳郎——”

　　柳樾難以壓抑心中感情，

　　“樂娘，我的好樂娘……”

　　千言萬語實難吞吐，

　　句句化作哽咽穿腸，

　　四目相對神交萬語。

　　10

　　流水流的特別慢，

　　葉子落的特別快，

　　新月并未割掉山的耳朵，

　　她熱情吐露心中所愛，

　　正如樂娘熱切的眼光。

　　一個時辰，實在短的可怕，

　　滄溟能做的——為故人——

　　于心無悔。他也有許多話，

　　像新月，只是沒那個幸運，

　　他的愛沉重得侵透歲月，

　　在漫長時間里流浪，

　　只為遇到那個劫——

　　命中注定的那份緣，

　　像纏在命中的一根藤，

　　毫不起眼，若隱若現(xiàn)，

　　總會在可期的日子來臨。

　　2020年5月8日

　　注：

　　 1、題記出自唐·李白《春夜宴從弟桃李園序》。

　　 2、朱丹：先秦典籍《世本》：“堯造圍棋，朱丹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