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云寺位于汴城西郊，乃是汴城最大、香火最為鼎盛的寺廟。寺里供奉著觀世音菩薩，上至王官貴族，下至流浪漢，都會到妙云寺祈福，或是為了求子，或是為了仕途，或是為了富貴，或是為了幸福。這五年來，鐘離千碧每半個月都會和小月來妙云寺上香，祈求菩薩能夠保佑在西北征戰(zhàn)的父親早日平安歸來。
在上完香準備回去的時候，鐘離千碧遇到了熟人。
“鐘離小姐，鐘離小姐。”
卻道是誰？溫文爾雅，舉止有禮，臉龐柔美，膚色白皙，行則玉樹臨風，站則氣宇軒昂，來人是禮部尚書青陽謙的獨子青陽遜。
站在遠處角落里的夜寺則是滿臉愁容，老爺讓自己保護小姐安全，卻也沒說不讓小姐談戀愛呀，再說了，小姐要是喜歡誰，自己能攔得??？幸虧對方是青陽遜，算是個正人君子吧，沒對小姐做出什么逾越規(guī)矩的事情。
“這位兄臺，這位兄臺，”一名衣衫襤褸像個乞丐似的男子走到夜寺面前，“在下左丘羽，長沙人氏，此來進京趕考，盤纏用盡，已經幾天沒好好吃東西了，你能不能借些銀子給我，等我金榜題名，必定不會忘了你的?！?p> 夜寺看著他那干裂的嘴唇，憔悴的臉色，覺得他不像在說謊，“你為何而讀書？”夜寺突然問道。
男子覺得這個問題很出乎意料，因為面前這個人根本就不像個讀書人，男子笑了笑，撓了撓頭發(fā)，說道：“在下讀書是為了考取功名，好混口飯吃，僅此而已。”
夜寺點了點頭，掏出十兩銀子遞給男子。
“多謝兄臺，多謝兄臺，今日之恩，在下必定銘記在心，對了，還不知兄臺大名？家住何處？待我考取功名，必定報恩于你?！?p> “不必了?！币顾伦唛_了，不想再被男子纏著，要是被小姐發(fā)現(xiàn)就不好了。
男子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青陽公子，你怎地也來妙云寺上香嗎？”鐘離千碧問道。
“是呀，我也會參加今年的科舉，所以也來求個吉利吧?！?p> “原來是這樣呀，那你要加油哦，我相信憑青陽公子的學識，一定能夠金榜題名的！”鐘離千碧信心十足。
“承你吉言。你今天是來替令尊祈福的吧?！?p> 鐘離千碧臉上顯出一縷憂傷，“是呀，沒想到爹爹這次去了這么久，都五年了還不回來?！?p> “你放心，我聽我父說，西北那邊戰(zhàn)事進行的還算順利，估計令尊很快就會凱旋了?！鼻嚓栠d安慰道。
“少爺！少爺！”一名仆人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
“阿福，你怎么跑來這里了？”青陽遜問道。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她受傷了，她受傷了。”
“母親受傷了？好端端的怎么會受傷了？”
“今天夫人跟小紅出門買東西，經過一條巷子的時候，一條惡犬沖夫人的方向跑了過來，夫人在躲避的時候不小心把腳拐了?！卑⒏獯跤醯卣f道。
“??？”青陽遜有些吃驚，“那……那條惡犬有沒有咬到人？”
“沒有沒有，那條惡犬雖然是沖向夫人的方向，不過并不是要咬夫人，就是從夫人身邊跑了過去?！?p> 青陽遜松了口氣。
“既然如此，青陽公子還是趕緊回府上去看看吧?！辩婋x千碧說道。
“那好吧，鐘離姑娘，抱歉，失陪了?！鼻嚓栠d拱了拱手就同阿福一起回去了。
“小月，你先回去吧，去菜市場買完菜就回府吧?！?p> “那小姐你呢？”
“這汴城西郊有幾種花，是我做新的糕點必須要用到的，就在回城的路上。”
“這樣不好吧，還是讓小人陪著你去吧?！?p> “你放心啦，這條路上不會有老虎的，我都這么大個人了，還能照顧不好自己嗎？”
“那好吧，小姐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呀，不要走到懸崖邊去，知道嗎？”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p> 回城路上，鐘離千碧走進了一條岔路。走過一片蘆葦?shù)氐臅r候，鐘離千碧發(fā)現(xiàn)后面有人在跟著她，而且還不止一個人。
“什么人，快出來！”走出蘆葦?shù)氐臅r候，鐘離千碧喊道。
“出來就出來唄，你們都出來吧，鐘離小姐叫你們出來?！逼渲幸蝗苏f道。
蘆葦?shù)刈叱鋈齻€人。
“徐連，赫連霸，梁坤，是你們，你們跟著我做什么？”
“鐘離小姐，我們一直想跟你一起玩，可你一直都不給我們機會，所以我們只好創(chuàng)造機會了?！焙者B霸笑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跟你們不是一路人?！辩婋x千碧說道。
“你知道嗎？”梁坤說道，“你二哥鐘離未在書院的時候，說他喜歡風花雪月，恰好我們也喜歡。我想，他妹妹應該也會喜歡吧。”
“放肆！”鐘離千碧心中很是氣憤。
“什么放肆不放肆的，這些都是人之常情，你要學會接受?！毙爝B說道。
鐘離千碧不想跟這幾個無賴再說下去，繼續(xù)往前走去，可是那三人卻是不依不撓地跟著，直到將鐘離千碧圍到了一顆大松樹底下。
“這里是天子腳下，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天子腳下就不能男歡女愛了嗎？”赫連霸赤裸裸地說道。
鐘離千碧身子有些顫抖，她發(fā)現(xiàn)根本不能跟這幾個無賴講道理，“等我爹爹回來，要你們好看！”
“等你體驗到人間極樂的時候，就不會這么說了。”徐連說道。
“唉！還說什么，我等不及了?！绷豪ひ呀涢_始脫褲子了。
“救命！救命！”鐘離千碧已經再也無法淡定了，眼淚已經流了出來。
“要是你沒走這條岔路也許還會有人來救你，但這條岔路上根本不會有人來救你的。”徐連很得意。
“二哥快來救我！爹爹快來救我！”鐘離千碧已經哭成了淚人。
“喂喂，梁坤，你那表情怎么那么那么銷魂，這還沒開始呢?！焙者B霸嘲笑道。
徐連也注意到了梁坤表情有些怪，不對勁，梁坤背后插著一支羽箭！
“不好！快逃！快逃！”徐連一邊喊一邊跑了起來。這時另一支箭射中了赫連霸的胸口。
卻道是誰？一身黑色粗布麻衣，五官菱角分明，肌體虬健，黑色頭巾帶隨風飛舞，左手黃楊硬木弓，右手白羽箭，眼神沒有絲毫猶豫，“嗖”的一聲，第三箭射了出去，逃跑中的徐連應聲倒地。
是夜寺。這幾年間，這幾人一直想對小姐出手，夜寺都是看在眼里的。剛才在妙云寺的時候，夜寺也看到了這三人。夜寺殺這三人不止是為了救小姐，也有自己的原因。這里是郊外，夜寺覺得是個好機會，準備除掉這三人。他從妙云寺附近的獵戶那里買了這張弓，卻沒料到小姐沒有直接回城，反而走進這岔路，在這條岔路上行事反而更好。
射完第三箭的時候，夜寺閉上了雙眼，深吸了一口氣。夜寺心底里那座沉寂多年的火山開始噴涌，巖漿滲透四肢百骸。他張開雙眼，看著這蒼穹，看著——這天。
過了一會兒，夜寺將徐連的尸體搬到了松樹底下，跟另外兩具尸體擺在了一起。
蹲靠在松樹下瑟瑟發(fā)抖的鐘離千碧慢慢站了起來，“夜寺，你……你怎么在這里，剛才射箭的人是你？”
夜寺點了點頭。
鐘離千碧不知道夜寺什么時候學會射箭了，不過身為將軍府的人，學會射箭也不是什么難事?！澳阍趺茨馨阉麄兌細⒘四?？”
“殺了，便殺了?！?p> 鐘離千碧聽到夜寺這毫無感情波動的言語，覺得很奇怪，她覺得這個夜寺很陌生?！澳阒恢浪麄兌际浅⒋髥T的后代，這個赫連霸，是工部尚書赫連孤的獨子，這個梁坤，是刑部尚書梁琦的獨子，這個徐連，他是當朝宰相徐進的大兒子。換作是爹爹也不敢隨便要他們的命呀?！?p> “抱歉，壞了小姐的好事?！币顾碌f道。
鐘離千碧胸口急劇起伏，被氣的不輕，她不知道這個夜寺的膽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大了?！芭尽钡囊宦暎婋x千碧扇了夜寺一巴掌，夜寺沒有回避。鐘離千碧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她的嘴唇有些顫抖，轉過身去，她要趕緊離開這里。才走了兩步，卻被夜寺拉住了。
“小姐，等一下。把眼淚擦干，不要讓別人知道你哭過，不要告訴任何人你遇到過這三人，這里的事情我會處理好，我不會讓這事跟將軍府扯上關系，還請小姐保守這個秘密。少爺、老爺都不能說，還有，青陽遜也不能說。”
鐘離千碧把夜寺的手甩開，“你跟蹤我？”
“這是老爺?shù)囊馑?。?p> “殺人也是爹爹的意思？”
“殺人是我自己的意思?！?p> 鐘離千碧不想再說下去，又繼續(xù)走了下去。
“你覺得，你是第一個嗎？”夜寺忽然說道。
鐘離千碧停了下來，不太懂夜寺說的什么意思，想了想終是明白了，卻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夜寺將三具尸體藏在蘆葦叢中之后，又遠遠地跟了上去，直到看到小姐平安回府之后才返回去處理尸體。
第二日，鐘離未早早起來了。
小月來到大廳，“少爺，有點不太對勁呀，小姐昨天一回來就把自己鎖房間里了，連我也不見?！?p> “是嘛，昨晚妹妹都沒做飯，廚房的飯菜不好吃，我這不是餓醒了嘛。你們昨天不是去妙云寺上香嘛，難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沒有呀，就是遇見了青陽公子，不過沒多久青陽公子就有事回府了?！?p> “少爺，少爺！出大事了！”管家大吉跑進大廳。
“能有什么大事，天塌下來不成？”
“差不多吧。昨晚城西北的一家民宅著火了，燒死了幾個人?！?p> “這種事你也來向我匯報？”
“好像死了五個人，其中三個人的身份已經查出，另外兩人的身份還在查?！?p> “是什么人？”這時鐘離千碧走了進來，形容有些憔悴。
“小姐，你生病了嗎？”小月問道。
“是呀，妹妹你這是怎么了?！?p> “大吉，快說！”鐘離千碧催促道。
“一個是工部尚書家的公子赫連霸，一個是刑部尚書家的公子梁坤，還有一個是宰相……宰相大人家的大公子徐連?！?p> “什么！是這三個人！”鐘離未詫異道。
鐘離千碧有些支撐不住，扶住了一張椅子，小月見狀趕緊扶小姐坐下。
“仔細想想，這三個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看來這是老天都要收他們呀。”鐘離未感嘆道。
“還有，還有，少爺聽小人說完?！惫芗矣行┲?。
“還有什么？那你說。”
“雖然那五個人都被燒死了，幸好火被及時撲滅，不然地下室那些人都要遭殃了。”
“什么地下室，你說清楚點?！辩婋x未追問道。
“昨晚官府在救火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間民宅有個地下室，地下室里面關了好多人呢！”
“砰”的一聲，鐘離千碧手中的茶杯掉落地上。
小月急忙上前打掃。
鐘離未以為自己的妹妹是太過吃驚了?！澳堑叵率谊P的都是些什么人呀？”
管家搖搖頭，“不知道，目前還在查吧。不過這案子太大，官府查不了，因為涉及到朝廷大員，聽說這案子已經呈到圣上面前了，估計會交給大理寺查吧?！?p> “真是不得了呀！不行，我得去現(xiàn)場瞧瞧才行。夜寺呢，夜寺還沒起床嗎？”
“二哥，我今天要讓夜寺辦點事情，你今天就找別的下人吧?！辩婋x千碧說道。
“哦？那好吧，妹妹要保重身體呀?！?p> “小月，去廚房替我熬點雞湯吧?！?p> “是，小姐?！?p> 把人都打發(fā)走后，鐘離千碧直奔夜寺的房間，經過花園的時候，看到花園的走廊上坐著個人，肩膀很寬，背影卻很孤獨。
鐘離千碧走了過去，“火是你放的？”
夜寺站了起來，“夜寺見過小姐。是的?！?p> “那里有地下室你也早就知道了？”
夜寺點了點頭。
“地下室里都是些什么人？”
“是工部尚書赫連孤私底下派人抓來的流浪漢，他們以行善事為名，為那些流浪漢準備了豐富的食物，并在其中下藥，將流浪漢迷暈再關進地下室?！?p> “他要那些流浪漢有什么用？”
“試藥?！?p> “什么藥？”
“為陛下煉制長生不老藥?！?p> “刑部尚書和宰相也牽扯在內？”
“不僅如此，陛下也牽扯在內?！?p> 鐘離千碧腦子嗡嗡作響，有種要暈倒的感覺，用手扶住了柱子，“那此案不就沒法查了？”
“按照通常的做法，應該是讓工部尚書背這個鍋，畢竟那家民宅是屬于工部尚書名下的。至于徐連和梁坤之所以出現(xiàn)在那里只不過是赫連霸帶他們去玩耍。”
“用這地下室的事情成功引開了世人對那三人死去的關注，好高明的手段?！辩婋x千碧不知是諷刺還是贊賞。
鐘離千碧直直地盯著夜寺的臉龐，想要把這個人看透，“曾經骨瘦如柴膽怯畏縮只懂唯唯諾諾的一個區(qū)區(qū)下人如今卻變成肌體強健心思縝密把這汴京城搞得血雨腥風的冷血殺手。”
“其實小人的身體能健康成長還得感謝小姐，自從那次從天琊山回來之后，小姐做晚飯的時候都會給小人多做一份，伙食改善之后，小人才開始長肉的。”
“你是想說，我把你養(yǎng)肥了，好讓你去殺人？”
“小人不是那個意思。”
“你進將軍府到底是為了什么？”
“小人進將軍府之前就有活著就一定要做的事情，進將軍府實屬偶然，因此，小姐可以放心，小人不會對將軍府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