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東從寢室門口探出頭,看著正默默收拾東西的徐今道:“徐哥,非得今天走???周一就該交接班了。”
徐今抬頭笑道:“作業(yè)區(qū)要求的,說周一集訓就開始了,叫今天就下山,明天報道。老唐說安排劉婭來頂班,你年輕些,這兩天的夜班你就上了吧,反正周一就換班了?!?p> 陳曉東點了點頭,說道:“徐哥,加油,得個第一回來。”
徐今笑了笑,說道:“哪里有那么容易哦!全礦十一個作業(yè)區(qū),一百多選手呢!”
陳曉東卻說道:“要我說,以徐哥你的身手,早該去參加技術比賽了,不知道領導咋想的,連老唐都去混了個技師回來,這么多年來就是不讓你去。還好這次老姚想通了,要不你這技師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評上?!?p> 徐今沒有回答,低著頭自顧自的把背包的拉鏈拉上,反手一甩背在了背上,徑直向寢室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拍了拍陳曉東的肩膀,說道:“背后議論領導不好。人老唐也不錯,他參加那次是氣礦第十,省公司第二十七呢!”
陳曉東撇了撇嘴,還想說什么,卻見徐今已經(jīng)邁開大步向大門走去了,急忙拿起鑰匙跟了上去。
和陳曉東道了別,徐今頂著早晨還算溫柔的陽光向著鎮(zhèn)上走去。
調(diào)度室的電話是昨天下午來的,說是技術室已經(jīng)把他的名字報到礦里去了,今天就必須下山,明天一早到技術室報道,參加技術比賽前的集訓。
氣礦的技術比賽三年一次,這和省公司的技術比賽在時間上是一致的。每次技術比賽前,每個作業(yè)區(qū)都會組織集訓,挑選十名技術過硬的工人,參加氣礦的遴選,氣礦再選擇十名技術最好的,去參加省公司的比賽。而在省公司比賽中的前十名,又會被推薦前去參加集團公司的比賽。
技術比賽的意義,不但在于能夠得到榮譽和獎金,最關鍵的是省公司技術比賽中的前三十名工人,會直接晉升成為工人技師。這比自己申報技師要簡單的多,而且還不用去喝酒送禮,所以這也是像徐今這種不喜歡和領導們“打成一片”的工人晉升最有效的途徑。
徐今明白,自己得到這次集訓的機會,大概率是姚成剛在離開作業(yè)區(qū)前給自己的一個機會,一個下山的機會。因為在氣礦技術比賽得到前三名的工人,在晉升技師后,一般都會被調(diào)到作業(yè)區(qū)技術室,以彌補技術室的年輕工程師們現(xiàn)場經(jīng)驗不足的缺陷。
姚成剛了解徐今,他對徐今是有信心的。
徐今低著頭邊走邊尋思著下山后該怎么感謝姚成剛。雖說不是直接把自己調(diào)下山,但至少姚成剛給了自己一個機會。而以徐今近二十年的現(xiàn)場工作經(jīng)驗和孜孜不倦的對采氣技術的學習,他相信,氣礦前三不好說,但作業(yè)區(qū)前三那是手到擒來。
正想著,徐今的手機響了。從褲兜里摸出手機一看,果然是姚成剛打來的。徐今趕忙摸出電話,一按下接聽鍵,姚成剛那一如既然的沉穩(wěn)聲音便傳了出來。
“老徐啊,出發(fā)了沒有???”
姚成剛問道。
“出發(fā)了,出發(fā)了,下午應該就能回清江了,姚經(jīng)理你放心,我直接回單位小區(qū),明早準時報道。”
徐今回答道。
“我就是給你提個醒,這次的技術比賽,是李書記負責的。我這邊已經(jīng)接到談話通知了,可能下周一就要宣布了。”
姚成剛說道。
“這......”
徐今有些懵,他明白姚成剛的好意,同時也坐實了這次自己得到這個集訓的機會,正是姚成剛在里面起的作用。
想到這里,徐今沉聲說道:“我明白的,姚經(jīng)理,您放心,我不會給你丟臉的”。
放下電話,姚成剛摸出一支煙來,拿在手上玩了半天,卻并沒有點燃。
對于徐今難得的說出不會給自己丟臉這樣的話,還是有點出乎姚成剛的意料的。
這話要是從別人的口中說出,那幾乎就已經(jīng)代表這人已經(jīng)認下自己當大哥了。
可是姚成剛卻知道,徐今說的這句話,就是字面意思,并沒有對自己感恩戴德的意思,也并不是說以后就唯你姚成剛馬首是瞻了。
“還真是個耿直人。”
姚成剛嘿嘿嘿的笑了起來。
是的,正是由于他的堅持,徐今才得到了這次參加技術比賽的資格。而作業(yè)區(qū)書記李長敏之所以這么容易就答應了他的要求,一是因為兩人搭班子這幾年,相互之間還算比較客氣?,F(xiàn)在姚成剛在要走的時候提這么個小小的要求,李長敏也就樂意做個順水人情。
當然,這個客氣,更多是建立在互相妥協(xié)的基礎上的。
就好比昨晚李長敏在給自己的送行酒宴上說的一樣,一個班子,正負一把手便好比夫妻,有什么需要琢磨的,沒有必要非要在子女面前,甚至在父母雙親面前弄的面紅耳赤。晚上燈一拉,兩人躲在被窩里也就商量著定了,完了還可以好好樂呵樂呵,大家都舒坦。
李長敏的話雖然說的粗俗,但話丑理端,姚成剛對于這個說法其實是打心眼里贊同的。畢竟作業(yè)區(qū)幾百號人,也就正副班長兩人有發(fā)言權,兩人如果都不能不保持一致意見,那下不來臺的不止是兩人,還有可能讓更多的人受到傷害。
而對于徐今,姚成剛一向是比較放心的。他知道此人平時雖然不出聲不吭氣的,但關鍵時刻,還是能夠頂?shù)蒙先サ摹?p> 就好比上次死人那件事,要不是徐今同意擔責,轉移了吃瓜群眾們的視線,最后的結果怎么樣還未可知呢!又好比這次九龍山上政府修路改線這件事,連集氣站站長唐見虔都被打了,可徐今一出馬,那三個鬧事的“刁民”,不還是痛痛快快的在賠償單上簽字了嗎?
而徐今這個不是勞模勝似勞模的老實人酒后上崗這件事,在作業(yè)區(qū)所有人的心中還是起了一點波瀾的。
“作業(yè)區(qū)不需要圣人,特別是一直都處于底層的圣人。”這是姚成剛一直以來的真實想法,他自己將這種思想定義為“領導的藝術”。
徐今受罰這件事,讓很多長久以來一直在心底覺得作業(yè)區(qū)領導對徐今不公的人,戲劇化的轉變了思想。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姚成剛才能夠順水推舟的給徐今一點好處。
作業(yè)區(qū)的輿論導向,姚成剛是非常清楚的,出風頭的后果,他也更加清楚。其實作業(yè)區(qū)誰能干活,姚成剛的心里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之所以一直沒怎么關照徐今,那是因為前面兩任作業(yè)區(qū)經(jīng)理都沒有提拔徐今。既然人家都不提拔他徐今,那你姚成剛憑什么提拔?難道你姚成剛想要否定作業(yè)區(qū)幾十年來的游戲規(guī)則?
更不用說,領導是需要權威的。不否定前任領導,這也是作為領導應該具備的基本準則。
而對于李長敏和幾個副職一直詬病的徐今情商不高這件事,姚成剛從來就嗤之以鼻。作業(yè)區(qū)作業(yè)區(qū),作業(yè)的區(qū)域,那主業(yè)不就是干活么!情商那東西,是氣礦機關那些老爺們玩兒的,跟作業(yè)區(qū)有屁的關系。
所以這次姚成剛一反常態(tài)的在班子會上向李長敏提出要徐今參加集訓,一是履行自己的承諾,給徐今一個機會。再一個就是讓作業(yè)區(qū)的人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證明姚成剛這個經(jīng)理,還是和以前的作業(yè)區(qū)領導有區(qū)別的,至少知人善任這一點,就甩了他們一大截。更何況......
更何況徐今的徒弟劉明昊,也是自己調(diào)到作業(yè)區(qū)的......
想到這里,姚成剛的心里又熱了起來。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到了安全科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張礦匯報工作,這不僅是因為張礦分管安全,還因為張礦的老領導,也就是劉明昊的父親劉志高,會和徐今一起到清江,自己正好去請示一下是否需要為張礦的老領導安排一個接風宴。
......
......
徐今當然不知道姚成剛心里的彎彎繞。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領導看得起自己,那自己就得努努力,不辜負領導給自己的這次機會。
他也果然沒有到市里,而是直接回了單位小區(qū)的父母家。
張貴梅看到徐今,很是驚喜,急忙張羅著去買菜,即使是徐今再三強調(diào)別買多了,張貴梅卻還是弄了七八個菜出來,還買了幾瓶啤酒,讓徐今陪他父親徐雨城好好喝頓酒。
徐今看著滿桌子的菜,有些感嘆的說道:“我明天一早就得去集訓隊報道了,那邊是吃住全包。我這一走,你們又得吃好幾天的剩菜了?!?p> 徐雨城卻挑起一個四喜丸子,笑著說道:“得啦得啦,別得了便宜賣乖,要不是你回來,我得等到小牛過來才能吃到這四喜丸子?!?p> 張貴梅佯裝發(fā)怒的說道:“行行行,我平時都在虐待你,你個糟老頭子,就知道在兒子面前說我的壞話。你這一天天的又不買菜做飯,又不掃地鋪床,有什么就吃什么得了。”
徐今笑了起來,說道:“你們身體好就行了,平時還是要加強營養(yǎng)?!?p> 徐雨城卻笑道:“這你放心,用你們年輕人的話說,你媽現(xiàn)在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菜場自由,想吃啥就做點啥,除了龍肝鳳髓咱想吃買不到之外,其他的還是可以的?!?p> 張貴梅打了徐雨城一下,轉頭對徐今說道:“這糟老頭子又瘋言瘋語的,別理他。媽問你件事??!”
埋頭吃菜的徐今哼哼道:“媽,您說?!?p> 張貴梅和徐雨城交換了下眼色,張貴梅笑著說道:“那個蘇姑娘......”
“鐺!”
徐今手里的鹵排骨沒拿穩(wěn),一下掉在了碗里,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他急忙將排骨從碗里撿出來,又放在嘴里抿了抿,然后笑著說道:“媽,這排骨您在哪兒買的?挺好吃的。爸,干杯?!?p> “哦,這個呀,是在菜場的老朱燒臘......”
張貴梅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口答道。
徐雨城端起酒杯,和徐今碰了碰杯,將酒杯端到嘴邊,卻又放了下來,瞇縫著眼看著徐今。徐今一口將杯里的酒喝干,卻是將頭轉向了張貴梅一邊,笑瞇瞇的聽著張貴梅繼續(xù)講桌上這盤鹵排骨的前世今生。
“老朱的燒臘,確實不錯。聽說那鹵水,每天都要換新的,所以吃起來香得很。肉也好,是糧食豬的肉,你愿意吃就多吃點,我明早一早再去買點,給你帶到集訓隊去吃?!?p> 張貴梅喋喋不休的介紹著。
“行了行了,難不成你想讓你兒子去給老朱當上門女婿?人家閨女才上高一?!?p> 徐雨城笑瞇瞇的對老伴兒說道。
“哪里的事情啊,上門女婿?虧你想的出來......”
張貴梅聽到徐雨城打趣,忽然又反應了過來,拉住徐今的袖口說道:“小今,剛你還沒回答我呢,那個蘇姑娘,和你到底什么關系?我看她那樣子,挺喜歡你的呀!”
徐今有些無奈的看了徐雨城一眼,誰知徐雨城卻也依葫蘆畫瓢,轉頭笑瞇瞇的看著張貴梅,根本就沒有和他交換眼色的意思。
徐今知道,徐雨城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確了,那就是“你老子我也想知道”。
沒辦法,他只好硬著頭皮說道:“就是一普通同事,她是干部,大學生,原來在集氣站當外派技術員,前幾天調(diào)回作業(yè)區(qū)了?!?p> “哦?已經(jīng)調(diào)回清江了?”
徐雨城終于轉過了頭,笑瞇瞇的看著徐今問道。
“是,調(diào)回作業(yè)區(qū)了。爸,別人才二十六歲,還是干部,我就是個工人,配不上人家的?!?p> 徐今把心一橫,直截了當?shù)膶Ω改刚f出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埋下頭繼續(xù)吃菜。
張貴梅看了看徐雨城,徐雨城卻對她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你這孩子,干嘛這么自卑?。坎皇歉刹?,就不能找個干部結婚了?再說了,你要是想當干部,那也不是太難的事......”
“好了好了,別說這些了。我明天就去封閉集訓了,這次要是表現(xiàn)的好,是很有可能評技師的?!?p> 徐今抬起頭,笑著打斷了徐雨城的話。
打斷父親的話,徐今以前是很少這么做的。但是他覺得不能讓自己的事情擾亂兩個老同志平靜的退休生活,特別是逼著一向正直的父親吹牛,到時候又把他那一堆戰(zhàn)友的名片拿出來,就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徐雨城卻笑了笑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只說道:“行,那你好好努力,技師還是不錯的,起碼工資得漲一大截吧?”
張貴梅還想說什么,卻被徐雨城的眼神制止了,只好嘆了口氣,又夾了一塊排骨放到徐今的碗里。
吃過飯,徐今坐在沙發(fā)上喝著張貴梅端來的酸梅汁看著電視,手機卻響了起來。
看了看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徐今有些緊張的抬頭望了一眼正躺在貴妃椅上消食的徐雨城,站起身走到陽臺上。
剛按下接聽鍵,蘇無笙的聲音就傳了出來:“徐今,你明天要去集訓???你知道嗎?我是你的教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