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找到你了?!?p> “……姑娘……怎么又是你?”
接著是拳打腳踢、短兵相接之聲。
宋珈覺得臉上有點癢,她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草叢中。而那邊的爭執(zhí)仍在繼續(xù)。
“本……我和姑娘素不相識,為何每次碰到姑娘你都要糾纏不休?”
“和你有仇!”
這種對話聽起來甚是耳熟,她坐在原地皺眉回憶良久,忽然之間想起了一切。
為了印證心中所想,宋珈騰地從樹叢里站了起來,把正在打架的兩人俱是嚇了一跳。
果然是他。
雖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眼前的男人確實是黨有道沒錯,臉蛋臟兮兮,正在裝殘疾。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早已殞身的須虹小師妹。
“師姐,你,你怎么哭了……”須虹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揮出去的拳停在了半空中,“這,這個男的,不會是師姐你的相好吧?”
“……”面對堪稱奇跡的此情此景,宋珈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她都懷疑自己在做夢。
她看向黨有道,結果發(fā)現(xiàn)這家伙一直呆愣地盯著自己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發(fā)呆。
須虹略微尷尬地在他們兩人之間來來回回看了幾遍,而后把自己拳頭收了回來。
“知道了知道了。師姐也真是的,看我追著人家打了這么久也不提醒一句,現(xiàn)在怕我把人家打疼了又跳出來……”
她賭氣地撅了撅嘴,把劍一收便揚長而去,仰首闊步的樣子,應當是去尋覓下一個目標了。
宋珈看見如此生動活潑的須虹再次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的在做夢,她狠狠地朝自己的手掐下去,結果還沒掐到,手腕就被捉住了。
“姑娘這是在干什么,為何突然要掐自己?”黨有道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站在她的身邊,即時阻止了她虐待自己的行為。
她恍恍惚惚地抬頭看著面前的人,忍不住摸了摸黨有道的臟臉,然后再看向自己的手:“這么臟,應該是真的……”
或許,之前的種種,才是大夢一場……
“……”被摸的人毫不反抗,眼中倒是閃爍起某種光亮來。
后來宋珈走到哪,黨有道就跟到哪,比單純找她抹藥還要變本加厲一些,畢竟這種當尾巴的行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有一次,她坐在屋頂看月亮,某人也爬上來坐在她旁邊湊熱鬧。
“你為什么總是跟著我?”宋珈看向旁邊一副認真模樣的黨有道。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但她從來沒有問出口過。
“不知道為什么,在下一見到姑娘,就覺得心里很歡喜……約莫是因為,姑娘是第一個看破在下偽裝的女子?!?p> 看破偽裝?宋珈皺眉思考,后來意識到他說的是打架裝殘疾。
“再加上,似乎姑娘你也很喜歡我,所以我就忍不住想一直陪著姑娘。”一改印象中的拐彎抹角,面前的黨有道出乎意料的直截了當。
“我,我哪有很喜歡你?你不要先入為主……”雖然確實如此,但臉皮薄如她,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姑娘不是看見我被打,心疼不已,然后當場就哭了嗎?”他一副很單純的樣子問她。
“……”不是,你誤會了。
不過也正因為黨有道纏著她,他的那些仇家才一個個的興沖沖地來又滿腹狐疑地走。
興沖沖是因為覺得他肯定又在干壞事,而滿腹狐疑則是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魔皇總是跟一個正派宗門弟子形影不離。
當然,不排除某些人惡意推斷宋珈是被魔皇壓制而敢怒不敢言,比如大自在殿佛子。
某日,她和黨有道坐在路邊一張小桌前吃灌湯包。宋珈高估了自己的胃口,跟著黨有道點了兩屜,結果吃了一屜便吃不下了,于是把剩下的夾給黨有道。
這本來是個無比正常的事情,但是落到路過的佛子眼里,便演繹成了魔皇霸占良女吃食的戲碼。
對于討厭的人,某些人總可以從各種角度挑刺。
宋珈正看著黨有道展示一口一個包子的絕技,結果一抬頭差點沒被佛子锃亮的光頭晃瞎眼。
她看著佛子氣勢洶洶地走上前來,指著黨有道就說:“你……”
剛蹦出一個字,老板娘就從鋪子里頭轉出來,問他們兩個人誰來埋單。
“我來?!秉h有道舉手回答。
佛子看著魔皇大大方方地付了四屜包子的錢,剩下的話堵在嘴邊一個字也憋不出來,只好頂著張被憋成紫色的臉憤然離去。
“……他干什么?”宋珈疑惑。
“可能他也想吃包子?!秉h有道微笑著說。
諸如此類的事還有很多,每次無一例外的都是以這些沒事找事之人空手而歸收場,僅僅就是因為有宋珈站在黨有道的身邊。
即使明知過去經(jīng)歷皆是夢境,但她還是忍不住想象,如果當時她能夠一直陪在黨有道身邊就好了,僅僅是跟在他旁邊,就可以省掉那么多藥草……
如果,當時能陪著他,也許結局就不會如此令人難過了吧?
黨有道給宋珈買來糖葫蘆,就看見她在一個人悄悄掉眼淚。
“宋珈,怎么了?”
“……黨有道……我不會再離開你了?!?p> 雖然不知道宋珈在說些什么,可聽及此言,他還是低頭笑了起來。
人流之中,夕陽之下,他們緊緊相擁。
然而,讓宋珈對現(xiàn)實產生懷疑的,是須虹師妹的再次隕落。
“師尊,須虹師妹怎會突然殞身?”
“唉……走火入魔,爆身而亡。所以我說什么,要勞逸結合、注重養(yǎng)生呀……”師尊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和夢里所見如出一轍,“咦,徒徒你居然知道你師妹名字么,為師還打算賣個關子呢……”
她呆呆地看著師尊,心中涌起種種不安。
宋珈走出宗門,便看見黨有道已經(jīng)倚在門口的大樹邊等她。
“黨有道,魔域是什么樣子的?”她明知故問。
“……很平淡,沒有這里好看。”
滿天星辰、如幕極光,還有無邊花海,在黨有道口中竟只是平淡二字。
“但我還是想去看看?!彼午焱M眼前人的雙眸,想要看穿他背后掩藏的情緒。
終究拗不過宋珈,黨有道還是牽著她飛到了自己的故鄉(xiāng),降落在毒花之海中。
不知是怎樣的夢境,才能將從未見過的風景復制得那樣真實。眼前的景色讓她虛實難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滯留在了夢境中,還是已經(jīng)脫出身來,身處現(xiàn)實。
“原來……是因為你。”
“什么?”宋珈突然聽見黨有道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黨有道牽著她的手,眼中倒映著天幕上的極光,如同兩池波光粼粼的春水:“原來,我之所以認為它們平淡至極,是因為沒有你?!?p> 宋珈仰頭看著他被色彩勾勒的側臉。
也許他當年亦是如此這般,佇立在毒花之海中,感受著被天地包裹卻孑然一身的莫大孤獨吧。
他們走出毒花之海,漫步于魔城街頭。
正如她所料,此時的魔域,人丁已然稀少起來。雖然黨有道暫時免受了圍攻之苦,可魔域眾矢之的的地位依舊沒有被改變,時不時就會傳來一兩個魔人斃命于他手的噩耗。
歷史似乎在重演。唯一改變的,只不過是黨有道暫時的境遇。
如果不盡快得道飛升,他將永遠都不得安寧。而他的故鄉(xiāng),也會永遠處于水深火熱當中。
然而,如果他真的得道飛升,他還會記得自己嗎?
宋珈十分入神地思考,渾然不覺身邊的人正在憂心忡忡地看著她,猜著她的想法。
等了很久很久,終于等到初夏第一場雷陣雨。宋珈瞞著師尊和黨有道獨自去找那棵靈草。
她以為這次也會像第一次那么順利,結果沒想到失去了黑玉的庇護,自己的處境要比第一次危險得多,雷都還沒劈下來,她就已經(jīng)因為一腳踩空而摔落陡坡。
宋珈緊閉雙眼、硬著頭皮等待疼痛降臨,結果掉入了某人的懷抱。她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被黨有道牢牢圈在懷里,正不停往坡底滾去。
終于停穩(wěn),她立馬就打算站起來重新來過,不料手被黨有道拉住。
“你這是在干什么?”雨聲太大,黨有道只有用喊才能保證對方聽得見。
“我要采靈草!”宋珈也大聲回復過去。
兩個人都已經(jīng)被雨砸得渾身浸濕。
“你現(xiàn)在來采什么靈草?”
“只有這種天氣才能采到!”她大聲喊著,“你吃了就能飛升了!”說完就要爬上去。
黨有道沒聽大清,只顧急急地拉住她:“不許去!太危險了!”
宋珈裝作沒聽懂,躲過他的手,提氣飛上山坡,黨有道也尾隨而上。
因為實在是勸不動,他只能用手圈住宋珈的腰部,以防她往下掉,無奈地看著她終于把一棵散發(fā)著乳白色光芒的靈草從泥里拔了出來。
窗外依舊傳來雨水砸向地面的轟鳴。
宋珈把黨有道帶到了自己屋子里來。反正說話也聽不清,所以在一語不發(fā)地遞給他布料讓他擦水之后,她就自己掏出剛采的靈草,坐下默默地搗弄起來。
黨有道坐在旁邊看她一臉認真地搗藥。
搗著搗著,宋珈忽然感覺耳朵癢癢的,偏頭一看,結果差點碰到某人湊近的臉。
“這么近,你能聽見我說話了嗎?”黨有道在她耳朵邊上輕輕地說道。
“你干什么呀!”
“這是什么厲害的靈草,你一回來就要馬上處理掉,恨不得馬上用?”他還是一副很無辜的樣子。
“……是吃了就能飛升的靈草?!?p> “……飛升?你不是說不會離開我嗎?”黨有道突然把臉移開,“你是不是要食言了?你飛升了,我怎么辦?”
……懶得理他。
雨越下越大,幾乎不再給他們留一點說話的空隙,正好能讓她心無旁騖地準備藥材。
在黨有道默默注視下,她終于把藥材細細磨好,然后開始熬制。
宋珈坐在屋子這一角,而黨有道坐在那一角,中間是咕嘟咕嘟冒泡的藥罐。她假裝沒看見某人灼灼的目光。
等藥終于煮好時,窗外的雨已經(jīng)停了。她走過去舀了一大碗出來。抬頭瞥一眼正關注著她舉動的黨有道,她覺得某人肯定不會乖乖把藥喝下去,于是她把藥碗遞到了自己嘴邊。
黨有道心中既著急又無奈,不想讓她喝又不能阻止,見她把嘴對到碗沿,他急得一下子沖了過去,然而等他一把抱住宋珈時,人家都已經(jīng)喝進一口了。
他捧住宋珈的臉:“你喝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說著完還檢查她全身上下,看她是不是已經(jīng)開始消失。
看到黨有道這副樣子,宋珈只覺得好笑。她抓住對方毫無防備的瞬間,一口將含在嘴里的藥送入了黨有道口中。
黨有道還沒來得及反應,藥就已下肚。
“……為什么?”他感覺到一股強勁的靈力從腹部升騰而起,這種感覺讓他突然對眼前的人感到陌生。
“你要快快飛升,不要再讓別人瞧不起了。”
“誰瞧不起我了?”黨有道眼中的悲傷就快要溢出來,“我不管別人怎么看我,我只想跟你在一起?!?p> “你跟我待在一起,除了拖累我,給我添麻煩,還會做什么?直接送你上天,還能讓我輕松一點。”宋珈冷漠道。
抓住她肩膀的手,緩緩松了下去。
“……這些,可是你真心話?”
“藥都給你喝下去了,還有什么好說的?”
“原來,原來,你那么急迫,不是要離開我,而是要趕走我……”
黨有道失魂落魄地離開。而宋珈為他帶上了門。
明天,約莫是明天,他應當就會消失了,他就能解脫了。
也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宋珈貼著門滑坐到地上,將臉埋在手臂中,任淚水浸濕了自己的衣袖。
黑暗籠罩下來,他們在伸手不見五指中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不會死人,相信我。你忘了嗎?我早已是一條孤魂野鬼,而我不會讓你死?!蹦Щ饰侵?,給她這樣的承諾。
消失之前,黨有道溫柔地跟她說著什么,她當時沒聽清,而現(xiàn)在卻清晰地回蕩在耳邊:
“回去之后,不要去找我。我不想再讓你那么難過了……忘了我吧?!?p> 即使在夢里,她也哭得那么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