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柳青離開寨子時雨已停,風卻比昨日更冷。江玉走到院子里,深深地呼吸山間充滿涼意的空氣。
一片片的水霧飄在對面遠處的青山上,天地間籠罩著說不出的惆悵蕭索之意。江玉靜靜地負手站立,他的腰桿筆挺,烏黑的眸上睫毛微顫,眺望著遠方。
涼風吹來,吹動了幾片樹葉落下,簌簌聲中,傳來一聲“阿嚏~”。
聞聲望去。忽然樹后伸出一個孩子的頭來,朝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江玉沖孩子笑笑,孩子一蹦一跳地向他跑來。
“我認識你。”那孩子眨巴眨巴眼睛看著他。江玉微愣,笑道:“為什么我不認識你呢?!?p> 孩子笑了,圓圓的小臉兒露出一對酒窩,認真道:“你是咱們大當家的相公?!?p> 江玉一聽,苦笑道:“我不是?!?p> 孩子歪著腦袋打量他,半晌兒道:“都說大當家的相公長得英俊,背著一把烏鞘劍,不是你又是誰?”
毛刺兒娘找不著孩子,來院子里尋??匆娮约液⒆釉谠鹤永锔螽敿业亩鞴镀?,嚇得趕緊喊:“毛蛋,趕緊回來?!?p> 一大一小聊天的兩人一同朝她看過去。毛刺兒娘干笑了幾聲,一邊招手叫毛蛋回去。
毛蛋有些不太情愿,又怕他娘拿鞋底揍他屁股,扁扁嘴,跟江玉道:“我娘叫我了,下回再跟你聊阿。我還想看看你的劍呢?!?p> 江玉覺得孩子好玩,笑道:“快去吧。”
毛蛋撒丫子跑去找他娘了。
轉(zhuǎn)身看著不遠處一棟房間緊閉的木門,想了想,走上前伸出手敲敲門,沒有回應。江玉皺眉:還未起?
正要轉(zhuǎn)身離開,門呼啦一下被人打開。燕七頭發(fā)蓬亂,一臉驚喜,叫道:“江玉!早啊,你找我?”
一看就是剛剛起床,這副鬼樣子,江玉表情古怪:“你朋友一早便離開了,你還在睡覺?”
燕七拉著他進屋,皺眉道:“她是來找燕金的,他們之間的事情我可說不上話,讓她自己靜靜吧?!?p> 江玉點頭,看看她脖子問:“你傷口如何了?”
回神,燕七樂,笑道:“沒事沒事,好多了。你這么早就來關(guān)心我呀?你真好。”
這種自作多情的自信到底是從哪來的。
江玉白了她一眼:“成日里喝酒還能好得這么快?大當家還真是健壯的很?!?p> 只要是從江玉嘴巴里吐出來的話,燕七統(tǒng)統(tǒng)聽不出好賴,點頭嘿嘿樂:“健壯,我就是很健壯。”
江玉想笑,歪頭輕咳道:“坐好,我看看你的傷。如若無礙,今日便帶你去個地方?!?p> “去哪?”燕七眨眼。
“去臨淄城。”
“真的?”她高興地一下子蹦起來,雙手上去就摟住他的脖子?!霸缇吐犅勁R淄風景不錯,秋天那山上全是紅色的楓樹林。江玉,你真浪漫?!?p> 江玉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我是帶你去臨淄城探軍中的消息?!?p> 笑容一僵,燕七眨眨眼:“探完消息再去看楓樹林也行?!?p> 江玉無奈。
傷口已經(jīng)開始愈合,看上去也不再那么猙獰。重新上好藥,只稍微纏了兩道細紗布。
收拾著藥箱,江玉對她道:“你去整理好,一會吃了飯就出發(fā)?!?p> 脖子上的紗布比之前的輕松不少,燕七心情更好。一下鉆到床上,弓著身子頭埋在床里,在翻騰著什么。
江玉皺眉,催道:“抓緊時間,到臨淄路上要大半日?!?p> “我知道,我?guī)c家伙去?!?p> 家伙?什么家伙。
“好啦。”燕七笑吟吟地翻身下床,手里拿著一個青花小瓶,一個小木匣。
江玉嗤笑一聲,“刀飛燕果然是暗器高手?!?p> “哈哈哈,論武功我不如你,可要說玩陰的,我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毖嗥呋位问种械臇|西,笑地滿臉得意。
江玉看看她,沒說話。
收拾好,兩人一同前往堂子吃早飯。還未進屋,便聽到燕嬸在說話:“這是誰的包袱,怎么落在這了?”
進屋一瞧,這不是昨晚柳青拎的黑綢緞包嗎?
“這是柳青留下的,應該是給燕金的?!毖嗥咦潞?,對燕嬸道。
“給燕金?”燕嬸挑眉,把包袱放在桌上打開,是兩件衣服。白色的短衫,上好的料子,用手摸上去柔軟舒服,但卻非布非稠。
“這么好的質(zhì)料,她為何要送衣服給燕金?”燕嬸瞅著兩件衣服,語氣似有些不悅。
一陣腳步聲從屋外傳來。
“誰送衣服給我?”燕金和毛刺兒前后腳從屋外進來,像是剛睡醒,聲音帶著沙啞,燕嬸白他一眼,手拿包袱抖了抖道:“說是柳青送你的?!?p> 燕金臉色有點難看,沒說話。
毛刺兒一對綠豆眼锃亮:“哎喲喂,多滑溜的褂子。柳青姑娘是看上你這小白臉了吧?”
燕七意味深長地看了燕金一眼,捂嘴笑。
“那又如何?”燕金哼聲道:“你喜歡的話,送你了。”
毛刺兒伸手拎起一件衣裳在身上比劃,嘆道:“給我?這多不合適,人家柳青姑娘一片心意,別糟踐了,這衣裳你穿才好看吶?!?p> 燕金沉默,很是嫌棄地別開了頭。
燕嬸瞅了毛刺兒一眼,展眉笑道:“既然燕金不喜歡,你就拿去穿吧,不就是兩件衣裳嗎?!?p> 燕七莫名其妙地小聲嘀咕:“送他衣服還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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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抵達臨淄城外已是下午。原本漫天濃厚的陰云逐漸淡去,天空開始恢復了正常的顏色。
轉(zhuǎn)過一個山坳,來到一條窄窄的街道,街道很短,到了岔口,便是臨淄城內(nèi)。
街道看上去是一片蕭條的景象,家家戶戶的門窗都緊緊地關(guān)著。偶爾在街上走動的人,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嚴肅,看起來都很緊張。
地面上積著水,坑洼處積成一個個大小的水坑,陽光出來,照的水坑閃著亮光。
二人慢慢地走在長街上,燕七東張西望,靠近江玉挽住他胳膊小聲道:“這里怎么這么冷清?人都見不到幾個?!?p> 江玉凝視著地上的泥濘,道:“十幾日前衛(wèi)延的兵卒便開始騷擾臨淄城,若不是糧草出了差遲,這城已空了?!?p> 燕七聽到他說糧草,似乎想起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挽著他胳膊的手一緊。
江玉皺眉:“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低聲道:“那天我在丞相府,聽說燒糧草的事,他們描述的那個人…有點像你?!?p> 江玉看她一眼:“你這是什么表情,大當家不是連丞相府都敢燒嗎?區(qū)區(qū)糧草反倒是怕了?!?p> 咽了口唾沫,燕七用極小地聲音確認:“你的意思是……承認了?”
江玉一臉理所當然地點點頭,道:“自然是我。”
話音剛落,“啪!”燕七的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胳膊上。
只見她忽然轉(zhuǎn)到他對面站住,一臉凝重,兩手做了個輯,深情款款的望著他?!敖瘛?p> “你真是個英雄,我心悅你,仰慕你?!?p> 她笑,“我要嫁給你?!?p> 江玉呆住,眼里滿是驚異。
你是個妖怪吧?
她眼角一挑,目光轉(zhuǎn)了轉(zhuǎn),“怎么?我是不是太直接了?”
江玉……
“那我含蓄點,你聽好?!闭f著,她輕了輕嗓,緩聲道:
庭中花是忘憂草,鏡中花是相思蓮。
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初遇君時心猶在,再遇君時夢魂牽,
但愿清風伴明月,只盼你我兩不離。
長長的街道,夕陽淡淡的灑在她的臉上。燕七那雙純真而干凈的眼睛里,只有信賴和愛意,再也沒有別的。
“但愿清風伴明月,只盼你我兩不離。江玉,這便是我的心?!甭暼琥L歌。
燕七眨眼,“喜歡嗎?我跟柳青唱的曲兒里學的?!?p> 江玉薄唇緊抿,垂目良久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