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東邊跑馬場,北疆青陽部落使節(jié)團(tuán)營地主帳。
呼延阿勒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抱著木桶,在不停的在干嘔。
自打從演武場場回來,他已經(jīng)在這里吐了快半個時辰了。
即使肚子里已經(jīng)沒有任何存貨了,呼延阿勒只要一想到自己剛剛在武斗場上看到的那一幕,還是忍不住的產(chǎn)生劇烈的嘔吐感。
他感覺自己的內(nèi)臟都快要吐出來了。
身材高大的呼延牙豹大馬金刀的坐在床頭,面無表情的看著呼延阿勒的頭在木桶里埋了好一會,其間又重重的喘息了片刻,才終于慢慢的抬起頭來。
“好了?!?p> 少年說到,示意自己吐完了。
呼延牙豹看著呼延阿勒:
少年原本健康紅潤的臉此時白的像一張宣紙,往常又黑又密,說話時還喜歡跳動的眉毛此時也耷拉著,像是丟了半條命。
他眼睛的光澤此刻也黯淡了許多,就像是一潭清水里被澆灌了足量的渾濁泥沙。
呼延牙豹拿起一條床上放置的,漢人進(jìn)貢的白絲巾,據(jù)說這種絲巾很珍貴,只有漢人皇帝最喜歡的妃子每年才能受賞賜幾條的玩意,隨意的丟給呼延阿勒,讓他擦嘴。
“伊維斜和烏維,他們兩個誰帶你出去看的?!?p> 呼延牙豹沉聲問道,嗓音沉悶,宛若烏云密布的天空里隱隱約約透出的雷音。
“沒有,九叔....,不是他們,是我自己跑出去看的.........”
“你放屁!沒有他們給你帶路,你那能找到漢人演武場的位置?”
“不帶著我們專有的青陽豹云旗,你就這樣的穿著,大搖大擺的走在長安的大街上,那漢人皇帝不立馬派人把你抓進(jìn)天牢,然后隨口報道說他們抓到的是北疆其他部落的奸細(xì)?而不是我們青陽部落的使節(jié)?”
呼延牙豹當(dāng)堂厲喝,打斷了呼延阿勒的吱吱嗚嗚。
呼延阿勒不敢再說了,他把擦完嘴的絲巾放在地上,低垂下頭來。
他知道自己的事瞞不過九叔,但讓伊維斜和烏維這兩個從小陪自己一起長大的伴當(dāng)受罰,也不是呼延阿勒想看到的。
沉默良久,呼延牙豹又問:
“你看到了多少?!?p> “全部。”
聽到這個回答,呼延牙豹的手掌重重的拍了一下床板,把低著頭的呼延阿勒嚇得一個哆嗦。
“我也不問是誰了,就算他們兩個都受罰吧,讓大君的兒子偷偷跑出去,出了事我怎么對的起你父親?”
“你后面幾天也別再出去了,和狐鹿姑一起呆在主帳里直到我們這次行程結(jié)束吧?!?p> 呼延牙豹干脆下了死命令,從床上起身向帳外走去。
“九叔??!”
“我不明白,那個漢人都已經(jīng)敗您手上,您為什么還要使用禁術(shù)對他,把他變成那副模樣?”
“薩滿告訴我們的北辰之神的教義里雖然強(qiáng)調(diào)石心鐵肺,贏者通吃,但同時也說了要尊重生命?。 ?p> “就比如說我們平常雖然狩獵生靈動物,卻也祈禱他們的犧牲是為了我們部族的壯大,這是北辰之神的選擇結(jié)果?!?p> “就算兩個部落交戰(zhàn),也沒有出現(xiàn)有人褻瀆死者的情況?!?p> “您也不是一個嗜殺成魔,不分人倫之人啊,為什么要.....”
呼延牙豹猛地轉(zhuǎn)身過來,抓起呼延阿勒的衣領(lǐng),將他提了起來,像是棕熊抓起了一只小雞。
他看著少年:
臉紅脖子粗,目瞪如銅鈴,充滿了對他剛剛在演武場最后對那漢人使用血斗術(shù)禁術(shù)的不解。
他就這樣提著少年,雙方僵持了片刻,呼延牙豹這才長嘆一聲,把少年放下。
“我當(dāng)初從草原上出發(fā)時,看到你偷偷混在馬隊里,就應(yīng)該直接轉(zhuǎn)頭把你送回到你父君那里去?!?p> “你還小,只聽過那群薩滿的話,他們說的有部分是對的,有些是錯的,但是對于一個未來的大君來說,你知道還是太少了?!?p> “跟我出來?!?p> 他說著,走出了營帳。
呼延阿勒落地,大口大口地呼氣,先是松了松自己被拉緊的衣口,而后急忙跟著呼延牙豹走了出去。
他走出來,看到呼延牙豹,北疆的最強(qiáng)武士‘北辰之威’在看帳外草地的馬兒爭斗吃草。
夕陽的天空下,‘北辰之威’的獨(dú)有寵物,一只北疆神鷹在天空間展開自己寬大的雙翼,桀驁的巡視著它的天空領(lǐng)地。
“漢人對于我們來說,是什么。”
呼延牙豹聽到身后少年腳步的走動聲,知道他跟出來了,這般問道呼延阿勒。
“是敵人,是食物?!?p> 呼延阿勒的回答毫不遲疑。
自從漢人和北疆部族發(fā)現(xiàn)對方的那一刻起,這兩個黑暗森林里磨牙吮血成長起來的龐然大物便把對方當(dāng)成了自己在這個已知的世界范圍內(nèi)的唯一敵人。
文化,信仰,習(xí)俗完全不同的兩個勢力,在這種情況下是幾乎完全沒有任何和解的可能的。
有的,只是無休止的爭斗。
而現(xiàn)在,北疆部族暫時處于戰(zhàn)略優(yōu)勢,迫使?jié)h人王朝上供和親,自然也是算另一類的‘食物’。
“我們能吞掉他們嘛?”
呼延牙豹又問。
“不能,他們有鐵甲,比我們要好的的煉鐵技術(shù),有比我們多的多的人,有城墻,有自己的信仰,我們不能像吞掉羊和鹿一樣簡簡單單的吞掉他們?!?p> 呼延阿勒回答道,對于這些東西,他在薩滿那學(xué)習(xí)的時候可是都弄的很明白的。
父君一直稱贊他的聰明,覺得他會成為百年以來最為出色的北疆大君。
“是啊,他們不是羊,不是鹿,我們也許可以短暫的擊敗他們,但卻永遠(yuǎn)無法把他們殺死,把他們吃掉,咬斷骨頭,消化筋肉?!?p> 呼延牙豹滿意的看了呼延阿勒一眼。
“可這跟九叔你使用禁術(shù)有什么關(guān)系?”
呼延阿勒更為不解了,繞了一圈,九叔也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你應(yīng)該聽薩滿說過,我們的祖先馴服狼為狗的故事吧。”
呼延阿勒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個故事他都聽薩滿們和阿媽講爛了。
“一個武士再強(qiáng),也是無法一個人殺死一萬個人的?!?p> “人的力量,是有極限的?!?p> “但人心的極限,卻是沒有的?!?p> “我們要做到,也必須做到,讓那些漢人時時刻刻都恐懼我們,時時刻刻都記著我們的強(qiáng)大,我們的不可戰(zhàn)勝?!?p> “讓他們即使在夢里,也要產(chǎn)生我們北疆部落無可匹敵的想法!”
“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五百年!”
呼延牙豹說到這,眉飛色舞,有些激動。
“只要時間足夠長,只要我們一直贏下去?!?p> “我們就能像馴服狼一樣馴服他們!”
“我們,也將贏得世界?!?p> “與如此豐功偉績相比,背上妖魔和不潔的名聲,又算得了什么?”
呼延牙豹慷慨激昂的說著,眼里像是有團(tuán)火在燃燒。
呼延阿勒聽著呼延牙豹的怒吼,沉默著,若有所思。
結(jié)合九叔說的道理和他的所作所為,他已經(jīng)得出了答案。
“那........”
“我們真的能這樣一直贏下去嘛。”
良久,呼延阿勒才抬起頭,眼里再也沒有了疑惑與天真,而是多了幾分狠辣,這般問道呼延牙豹。
“一百三十七年來,自初代冒頓大君統(tǒng)合北疆各個部落開始?!?p> “受封‘北辰之威’稱號的武士。”
“從未有一個是落敗了,戰(zhàn)死在戰(zhàn)場上的。”
呼延牙豹背對著呼延阿勒這般說道,自信滿滿,語氣堅硬如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