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初曉,細雨整整下了半宿,好在沒有了繼續(xù)送死之人,倒也不至于太過煩心。天光微亮之際,雨歇亭中射進了一律陽光,有些刺眼。
昨夜的小道士回去如實稟報之后,今日一早做完早課,便領(lǐng)了師命,一路哼著小調(diào)再次往雨歇亭走來。陽光還不是很暖,還化不開連續(xù)幾日連綿陰雨帶來的濕氣。山路很是泥濘,小道士出門急忙沒有穿上雨鞋,只好一蹦一蹦的挑選有雜草叢生的地方下腳,身上原本整潔的道袍上也是綻開了點點泥花,小道士也不以為意。
自從記事起,小道士和師弟還有師父便是在這山上的小道觀中相依為命。師父是一個不愛說話,卻十分嚴(yán)厲的一個人,平日里除了獨自在道觀正殿打坐,就是在后山的臨涯發(fā)呆,只有很少的時間在傳授自己和師弟一些拳腳功夫,至于劍法刀法啥的,好像就只有教了那么一回,而且還只有那么一招,還是站著拔劍。師父還要求不拔夠十萬次,不會再教新的??刹贿€是被自己瞧見了一次師父偷偷教了小師弟三招劍招?哼!自己可不是嫉妒,等練完了十萬次拔劍,我也要和師父多學(xué)幾招厲害點的招數(shù)。
小道士一邊心猿意馬,一邊蹦跳下山,半柱香的光陰便是再次來到了雨歇亭不遠處。一股惡臭就著風(fēng)就這么迎面撲來,硬生生把小道士的思緒拉了回來。
定眼一看面前的光景,小道士只感覺胃里一陣翻涌,趕緊側(cè)著身體彎下腰嘔吐不止。剛剛自己看見了什么?小道士有些不敢相信,又不敢抬眼去確認(rèn)一番。是有三個倒在爛泥地里的人嗎?身子周圍暗紅色的是血混了泥漿嗎?還有一個分成了兩半的,是人嗎?地上灑落的是什么?內(nèi)臟?
小道士不敢繼續(xù)想下去,甚至不敢睜開眼睛。一邊瘋狂的嘔吐不止,黃膽水都快要嘔吐干盡,一邊在心里安慰著自己,“寶兒不怕,寶兒不怕?!?p> 徐揚早早的便是察覺到了小道士氣息,再見到小道士蹲在路邊一邊嘔吐,一邊還嘴里念念有詞,不禁有些莞爾。起身看了眼昨夜自己隨手?jǐn)貧⒌膸拙呤w,眉頭微微一皺,確實有些礙眼。
抬手抽出雷光劍,真氣猛然吞吐,只聽“噌”的一聲,一道劍光應(yīng)聲而出,夾帶著一股狂風(fēng)驟然而至,裹挾著地上的殘肢碎尸滾下了山下。沒想到雷光劍竟然會有一天成為清理垃圾的掃把,想到這里,平日里本來喜歡面無表情的徐揚,嘴角又是有了一抹笑意。
小道士原本已經(jīng)差不多把先前的景象拋到了腦后,突然傳來的劍鳴和驟起的狂風(fēng),一下子又把他的目光吸引了過去,看著一團碎尸爛肉就這么滾下了山下,小道士沒忍住,又是一口黃膽水噴了出來,嗆的自己眼淚直流不歇。
徐揚略微有些尷尬,只好輕躍兩步來到小道士的身邊,蹲下身子,輕輕的抬起左手幫小道士順著后背。約么過了盞茶的功夫,也是實在是吐無可吐,小道士才揚了揚手示意不需要繼續(xù)順了,徐揚才收回了左手。
小道士緩了緩神,抬眼看了看徐揚,雖然臉上的傷疤有些嚇人,但是比起剛剛的光景,可以說的上是可愛動人了。
“師父請您上觀里一敘?!毙〉朗康穆曇粲行╊濐澪∥?,但卻是十分的清脆悅耳,一股稚氣散發(fā)著年少的氣息。
徐揚也不答話,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再一次伸出左手,扶起了腿腳也有些顫抖的少年。兩人也不多話,小道士只感覺自己雙腳懸空沒有著地,一只溫暖厚實的大手穩(wěn)穩(wěn)的抓著自己的腋下,就那么幾個起躍蹦跳,待了十來年的道觀就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眼前。
呆了呆的小道士感覺心里有點發(fā)虛,今天是不是早上早課拜三清天師的時候自己就想著吃,被天師知道,然后來懲罰自己了?這都什么跟什么?。侩y道自己夢游,并未下過山去?
徐揚也不理會一旁發(fā)呆的小道士,整理了下身上淡藍色的練功服,才推開虛掩的木門,邁步走進了有些破舊的道觀。
這不是徐揚第一次來這里,只不過上一次來的時候,這里還沒有兩個年幼活潑的小道士。觀里的風(fēng)景依舊,兩邊的廂房除了朱漆剝落了許多,也并無太大變化。庭院中間放置的香爐還是余煙裊裊,青石的地板被打掃的很是干凈??拷鞯畹呐_階還是缺了一角,現(xiàn)在更是已經(jīng)和周圍同色。唯一有變化的是臺階左右兩邊種的兩顆柏松,被修剪的整整齊齊,想來應(yīng)該是兩個小道童的功勞吧?否則以那家伙的脾氣,也就是左右一劍了事。不等徐揚繼續(xù)對比著過往今朝,緩過神的小道士已經(jīng)追了上來。
“施主,請隨我來吧!師父他老人家這個時間應(yīng)該在后殿指點小師弟拳腳?!闭f完一個溜煙的往后殿跑去,也不管徐揚是否跟上,實在是小道士今天一早被嚇的怕了,只想快點看見師父和師弟。
徐揚收回思緒,加快了腳本跟上小跑帶路的小道士。穿過供奉著三清天師的主殿,所謂的后殿其實只有三間破舊的瓦房,一間是老道士的寢殿,一間是小師兄弟倆的臥室,還有一間則是師徒三人用以做飯用飯的灶房。
太陽已經(jīng)高懸在了半空,后殿前的小院落里,左角邊那顆桂花樹已經(jīng)從一顆小樹苗成長到了枝繁葉茂,翠綠逼人。院落中一老一少兩襲青衫道袍正在一板一眼的揮舞著拳頭??匆娍觳奖紒淼男〉朗?,其中一襲道袍眼角泛著欣喜,又好奇的的打量著后面跟上的淡藍色練功服身影。另一襲道袍撇了眼面色有些蒼白的小道士,眉頭閃過一絲微皺,再轉(zhuǎn)頭對著徐揚微微的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徐揚停下了腳步,對著老道人也是微微點了點頭,看著前來接自己上山的小道士奔到老道人與另一個更稚嫩的小道士中間,拉開馬步,跟著兩人一起揮舞著出起拳來。只不過今日的拳頭,注定會有些軟綿無力,心緒不定。
約莫過了將近一炷香的功夫,三人同時回拳收馬,雙手自上而下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才算是練功完畢。老道人揮了揮手,示意兩個小道童可以自行離去。
這時徐揚大步向前,幾步間來到老道人的面前,抬手報了個拳,身子躬的有些深,久久沒有起身。老道人也不攙扶,任由這個曾經(jīng)的天下第二劍客躬身行禮,只是眼中的冰涼有了些許溫柔。
“你不該來的?!?p> “滴水恩,涌泉報?!毙鞊P直起身子,想了想,繼續(xù)開口道,“這是我父親教我的?!?p> 老道人深深的看了眼臉上有道傷疤的男子,“快知天命了吧?為何還不知天命呢?”
“我命由我不由天!”
老道人不在說話,如果講道理就能改變這個劍客的想法,恐怕他也不在是那個為了破練劍瓶頸,就敢一個人去挑戰(zhàn)有著千年劍巔峰美譽的東方劍圣的徐揚了。老道人搖了搖頭,甩了下道袍水袖,大步往前殿走去。
徐揚也不言語,緊跟在老道人身后,就像四十年前自己剛剛踏入江湖時跟在年輕道人身后一樣,雖然自己得了個天下第二劍的名頭,但是也只有那時候和現(xiàn)在,才是自己心里最踏實的時候。
老道人突然頓住了腳步,轉(zhuǎn)身看了眼身后已經(jīng)不在是那個眼睛里滿是機靈勁,天天在背上背著把竹劍,嚷嚷著要當(dāng)天下第一劍的臭小鬼。“幫我一件事。”
“好!”徐揚想也沒有想。
“帶走寶兒,教他練劍。”
“就是那個接我上山的孩子?”
老道人點了點頭。
“那您和另一個孩子怎么辦?”
“你是覺得天海宗的那個瞎子能殺的了我?”老道人有些差異的看了眼徐揚。
徐揚明顯愣了一下,也是被自己的疑問弄得有些詫異。自己的天下第二的名頭到底有多少水份自己知道,不說東方劍圣,就是老瞎子的劍法也是和自己不相上下。但要是說到武功戰(zhàn)力,恐怕自己和老瞎子加起來也不是眼前這個有些老態(tài)龍鐘的老道人的對手吧?想當(dāng)年自己一個人去挑戰(zhàn)劍圣,大戰(zhàn)三天三夜之后不敵落敗,劍圣感覺自己的名聲受辱,帶人百里追殺自己,被趕來的中年道人一巴掌打的腫了半邊臉,悻悻然的又帶人回去了。
“好吧!什么時候走?”
“明日一早,十年之內(nèi)無須回來?!?p> “還有什么交代?”
“十年后,劍法大成,內(nèi)功八層?!?p> 徐揚突然心里猛然一揪,嘴角抽了抽,抱拳作揖算是應(yīng)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