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拂曉,寒氣逼人。
一夜無眠的徐一鳴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xiāng),突然感覺身上一暖,有衣物蓋了上來,隨即轉醒,發(fā)現小五月在給自己蓋皮襖。
“這么早就醒了!”徐一鳴跟小五月打了聲招呼,“睡得好不好?”
“可好了,好久沒有睡過這么舒服的覺了”,小五月一邊往火里添柴,一邊笑著說道,“叔叔再睡一會吧,你為我們添了一晚上柴火,肯定沒睡吧,早上冷,再睡一會”。
“不睡了,你阿媽怎么樣?”轉頭看向那個女人。女人看起來好多了,靠著墻壁半躺著,她兒子小五月還非常貼心的在她后背墊了許多干草。女人依然很虛弱,但氣色比昨天好多了,蒼白的嚇人的臉色多少有了一點血氣,看來昨晚的那半塊烤土豆起了作用了。女人是醒著的,朝著徐一鳴笑了笑,說了聲:“謝謝!”然后嘴里念念有詞,估計又是在誦六字真言。
“好點了,多虧了叔叔,謝謝叔叔!”小五月眨著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滿懷渴望地問道:“叔叔今天能帶我進城嗎?我想給我阿媽去找點吃的?!?p> “進城?”徐一鳴心頭一震,不知道城里情況怎么樣,聽說城里對逃兵役的查的甚緊,要不要冒這個險?但是這個女人需要救治,總不能就此別過,任其自生自滅吧,這和直接害她性命有什么區(qū)別。再說自己干糧也吃完了,也需要補給一下。
在想好了怎么應付檢查后,他對小男孩莊重地點了點頭。
他們臨走前熱了一碗水給五月的阿媽。徐一鳴留下了自己的包裹,帶上了一路上也沒處花的積蓄,小五月帶上了自己的那把彈弓就出發(fā)了。
徐一鳴神情肅穆,心事重重。
小五月興高采烈,蹦蹦跳跳。
大人更多的是對未知和未來的各種預測和考量,思慮重重,憂心忡忡;而小孩子更多的是活在當下,當時高興就高興,當時悲傷就悲傷。誰有能分辨那種更好呢?
在路上,小五月得意地向徐一鳴展示了他彈弓的技藝,小家伙彈弓打的確實很準,不說指哪打哪吧,也是八九不離十,有百分之八九十的準度。他說攜帶彈弓,不僅僅是為了玩,還為了防野狗。年頭不好,野狗也多。小五月還讓徐一鳴也試一試,徐一鳴雖然小時候也玩過,但是好多年不玩了,準度遠沒有小五月準。
走了大約十多里地,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西寧城就要到了。
高原古城西寧,古為羌地,西漢時置軍事和郵傳據點西平亭,漢宣帝神爵初屬金城郡臨羌縣,漢武帝元狩二年,漢軍西進湟水流域,漢將霍去病修建軍事?lián)c西平亭,這是西寧建制之始。東漢建安中置西平郡,魏文帝黃初三年開始在此筑城。自此而后,西寧幾經爭奪,幾易其主,有少數民族政權和中原王朝之間的爭奪,有少數民族政權之間的斗爭。十六國時期,鮮卑禿發(fā)氏在青海境內建立南涼小王朝,一度以西寧為都城。隋唐以來,吐谷渾、吐蕃等少數民族政權和隋唐政權交替統(tǒng)治。北宋時期,藏族首領唃廝啰成立青唐吐蕃政權,以西寧為都城,稱之為青唐城。北宋徽宗崇寧三年改為西寧州,至此“西寧”之稱始于見史。明代在西寧設西寧衛(wèi),清代為西寧府、西寧縣。民國十八年(1929年)青海正式建省,治西寧縣。西寧取“西陲安寧”之意,其地理位置獨特,古有“西海鎖鑰”之稱。
在進入西寧城的要道有憲兵把守,盤查過往行人,防治可疑人員進出。但是這幫人懶散慣了,出工不出力,大冷天都貓在崗亭烤火,時不時瞟一兩眼,即便是覺得有點不對勁,也不愿吭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徐一鳴松了一口氣,拉著小五月快步走了過去。
西寧城自古以來就是絲綢之路上的一個重要結點,其茶馬貿易和貨物運輸貿易尤其發(fā)達。清末由于洋人洋行的介入,使得青海質優(yōu)價廉的羊毛——“西寧毛”享譽全球,行銷許多國家。
西寧雖算不上什么大城市,但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各種商品,一應齊全。由內地輸入青海的商品除沿襲數百年的茶葉、布匹、絲綢、生產工具、日用百貨外,“洋貨”也日漸增多,洋貨有火柴、西藥、布匹、煤油、蠟、紙、堿、洋糖、煙等。青海本地外銷商品以食鹽、羊毛、皮革、牲畜、食油、木材、藥材等為大宗。街上行人如織,車馬如梭,時不時的看到幾個警察在漫不經心的巡邏。
小五月看樣子對西寧城還是挺熟悉的,左竄右拐的帶著徐一鳴盡量避開可能碰到警察、憲兵的所在,不一會就來到一處藥鋪門口。這時的西寧城已經有西藥進入了,但是大都控制在軍政府手里,普通老百姓是不可能買到的,老百姓治病一般采用講迷信、土偏方等非常規(guī)手段和看大夫、吃草藥等常規(guī)方法了。
從藥鋪抓了三天的藥,耗費了徐一鳴三分之一的積蓄,他并不把錢看的很重,但想到前路茫茫,萬一有個不時之需,不覺有點心慌。
從藥鋪出來,街上飄來一陣香味,是從一家牛肉面館飄散出來的。徐一鳴早已饑腸轆轆,此時更覺饑餓了,而小五月也是直咽口水,但是小家伙卻看都不往那邊看一下,快步走了過去。
徐一鳴拉住了小五月說道:“咱們進去吃一碗”,小五月有點不好意思的小聲嘀咕道:“要好多錢哩!”,“沒事,叔叔有錢”,說著就拉著男孩進去了,小五月露出了雖有不舍但滿心歡喜的神情。
兩碗熱滾滾的牛肉面很快就端上了桌,牛肉湯色清氣香,蘿卜片潔白純凈,辣椒油鮮紅漂浮,香菜、蒜苗新鮮翠綠,面條柔滑透黃,十分誘人,不愧為西北名吃。兩人大口地吃了起來,也是餓了,這頓飯格外的香,以至于讓小五月在以后的日子里念念不忘。
正吃到一半的時候,進來幾個穿軍服的,徐一鳴趕緊低下了頭。
這些當兵的一進來就吆五喝六的讓店家趕緊上面,別耽誤他們公干。店家連忙跑來伺前伺后,唯唯諾諾,讓廚師先給軍爺下面,惹得那些先來的顧客紛紛側目,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徐一鳴注意到其中兩個人:一個被別人敬稱為馬頭兒的軍官,滿臉橫肉,長著濃密的絡腮胡,一看不是善茬,約莫四十來歲;另一個是戴著一副眼睛,穿著長袍馬褂的舊先生扮相,留著一撮山羊胡子,看起來比軍官要年長一些。兩人居中坐穩(wěn),其他人圍著他們兩人坐,顯得恭敬有加。
那個被稱為馬頭兒的軍官剛坐下,就急不可耐的小聲說道:“先生,您覺得這次我們能有所收獲嗎?”,那個先生沉思了一下到:“應該是可以的,但是……”,“別應該啊,但是啊”,“不好說,不好說……”那個先生不說話了,把那個軍官急的直捶桌子。旁邊又有一個當兵的諂媚道:“馬頭兒,我們要發(fā)財了嗎?”,說起發(fā)財兩個字,情緒有點激動,音調有點高,“閉嘴!”一聲厲喝,軍官怒目而視,嚇得那個當兵的渾身一顫,再也不敢多嘴了。
這時,當兵的面上來了,而徐一鳴他們也吃完了,怕惹是非,趕緊結賬走人。
小五月吃得好飽,回味著嘴邊的香味,臉上露出的幸福的笑容。對他來說,這就是人間最美味的東西了,同時也對徐一鳴充滿了感激之情,甚至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情愫,這種感情是他從來沒有過的。
徐一鳴和小五月又給他阿媽賣了幾個包子,買了點干糧,就往回趕,路上順手撿了一個破了上半部分的罐子。
同樣輕松通過崗哨,快到破屋的時候,小五月跑去不遠的河邊打了一罐子水回來。火快要熄了,女人凍的瑟瑟發(fā)抖,看到他們回來了,擠出了一絲笑容,小五月給他阿媽講述著進城的過程,說到吃牛肉面更是神采飛揚,言語中表達出了對徐一鳴的無限感激和那種莫名的情感,稱呼徐一鳴為“好叔叔”,女人都看在眼里。
徐一鳴將火燒旺,燒開了一碗水給女人,就用那個撿來的罐子開始煮藥了。小五月給他阿媽喂了點水和包子,女人身上熱起來了,精神明顯好了許多,不住的給徐一鳴道謝,又誦了好幾遍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藥煮好了,徐一鳴讓小五月給他阿媽喂服之后又犯難了,因為女人身上的傷口感染化膿了,他開了一些外敷藥,女人除過腿上有傷以外,身體其他部位應該也有很多這樣的傷口,背部的傷口自己又夠不到,小五月還太小,怕是做不來這種事,怎么辦?徐一鳴拿著外敷藥窘迫地看著女人。
女人敏感的覺察到了徐一鳴的窘境,就讓小五月去外面撿拾柴火,小五月愉快地跑了出去。
女人背對著徐一鳴,慢慢地褪下了自己的貼身衣物。徐一鳴眼前一暈,這還是人的身體嗎?沒有一塊皮膚是正常的顏色,不是青就是紫,化膿的傷口就有六七處,這是經歷了怎樣的虐待啊,徐一鳴不禁對施暴者產生出了極大的厭惡,一個弱女子被打成這樣,這是有多么的深仇大恨啊。
徐一鳴逐一給這些化膿的傷口敷上藥物包扎好,自始至終,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徐一鳴心中充滿了憤慨,女人心中卻多了一份被人關愛的幸福感。給女人穿上衣服后,女人報以羞澀的微笑,而徐一鳴卻躲避著對方的目光,不敢看女人的那雙清澈的眼睛,在上藥的時候倒是沒覺得有什么,現在卻有點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