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龍撕扯著黑暗中的一切,咆哮著直沖營地而來,眾人大驚失色,四散而逃。旋風的邊緣早已把較輕的帳篷、柴火、鋪蓋之類的卷向天空,待到旋風中心掃過,營地中的一切已經(jīng)消失的無影無蹤,有幾個跑的慢的也被卷了進去。那些受了驚的馬匹,嘶鳴著撅蹄狂奔而去,馬背上來不及卸下的物資均被掀了下來,卷走的卷走,踩踏的踩踏,埋藏的埋藏,在沙的世界里,哪有你人類的立足之地。
很不幸,徐一鳴就是那幾個被卷進黃龍里的其中之一,他并非跑的慢,而是為了想護住一些寶貴的水而落在了后面。當時,只覺得黃龍來勢迅速,力量奇大,將他拖離地面就像老鷹抓小雞一樣,他感覺毫無還手之力,腳下就像無根的浮萍一樣,瞬間就被卷到半空,只覺得天暈地旋,沒過多久就失去了知覺。
那些僥幸未被黃龍卷進去的人被風沙催動著順風狂奔,腳下輕快的個個就像踏上了孫猴子的筋斗云,不知跑出去了多遠。風稍一松勁就一跤跌倒,沙子灌進衣服的每一寸缺口,嘴里的沙子咯吱咯吱地磨著牙齒,耳鼻里也灌滿了細小的沙粒,眼睛里也被常常鉆進的沙粒弄得淚流不止。
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人類是多么的渺小和無助,尤其是在這種生命的禁區(qū),大自然無情殘酷的一面更是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這種時候,你只有忍受和祈禱,忍受風沙對身體的肆虐,祈禱風沙早點平息。但天總是不隨人愿,這場醞釀已久的沙暴怎肯輕易過去,呼呼地刮起來沒完沒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徐一鳴蘇醒了過來,感覺仍有一絲眩暈感。他擔心自己摔壞了,試著動了動身子,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覆蓋著厚厚一層沙子,動起來很費力,但身體并沒有疼痛的感覺,這讓他很欣喜,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感到自己就像在空中遨游了一番,并平安回到了地面一樣,盡管他并沒有任何的意識。
夜已深了,沙暴擋住了月亮的光輝,昏暗中伸手不見五指,也分不清這是什么地方,耳邊嗚嗚的風聲依然猛烈,偶爾有沙粒打在臉上生疼,夜晚的溫度降了下來,那種寒冷的感覺重又襲來,身體都快凍僵了。徐一鳴明白,現(xiàn)在哪里也去不了,只有等天亮再做打算。他將身體下的沙子往外掏,形成一個凹坑,再將四周的沙子往身上蓋了厚厚一層,這樣既擋風又保暖。他蜷縮在沙坑里,耳邊聽著鬼哭狼嚎般的風聲,回想著重重的心事,靜靜的等待天明。
天光拂曉,風依舊強勁,光線依舊昏暗,但感覺風沙比昨天晚上小了不少。雖然依舊黃沙漫漫,但沒有了昨天那種鬼哭狼嚎般的風聲。徐一鳴拖動著凍僵的身體從沙坑里爬出來,舉目四望,在目力所及的很小的一點范圍內(nèi),除了沙子還是沙子,地上是沙子,天空中也是沙子,這就是一個沙的世界,沙的海洋。
他明白不能再在這里待下去了,必須要盡快找到同伴,一個人是很難在這里生存下去的。何況對于他自身來說,也必須盡快活動起來恢復體溫,不然就算不被餓死喝死,也會被凍死的。他試著挪動腳步,每一步都費了很大的力氣,身體的僵硬使得舉步維艱,但他必須咬緊牙關,慢慢讓身體恢復起來。
在這混沌一片的沙世界,他不知道該往哪里走,也辨不清東西南北,只有憑著感覺朝一個方向走去,他知道不能坐以待斃,動起來總比不動要強,至于走到哪里,前方會碰到什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他是個不相信天命的人,但現(xiàn)在卻把自己的全部希望交由老天,想來也是挺諷刺的一件事。
就這樣,他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的一路走來,還時不時的被風吹個大馬趴,但他已經(jīng)麻木了,爬起來繼續(xù),近乎機械的往前走去,腳步帶起的沙子在強風中形成揚塵,迅速將身體裹在其中。在風沙中他不知走出了多遠,據(jù)自己估計快到中午了,但沒有遇到任何東西,沒有人的影蹤,也沒有物的痕跡,有的只是黃沙,還是黃沙。
這讓他情緒跌落到極點,難道就這樣死在這里?他不甘心,他不認命,他哀嘆命運,他詛咒上天。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從沒遭受過像現(xiàn)在這樣的磨難。自己的華彩人生才剛剛開始,難道就這樣隕落在這荒涼孤寂的大漠之中?自己還沒有報答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難道就這樣埋葬在這異鄉(xiāng)的僻壤之下?自己和蘭香才剛結緣,剛剛品嘗到愛情的甜蜜,難道就這樣葬送在這冰冷的沙礫之間?
想起蘭香母子,似乎又喚起的他心中的那份激情,霎時感覺熱血上涌。他不能死,為了她們也要活下去,這樣想著渾身又充滿了力量。她們就是他的信念,信念不止,奮斗不息,心里又覺得痛快了許多,腳步也不自覺的加快了許多。
就這樣,徐一鳴不知走了多長時間,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在一陣疾風過后,腳下乏力吃不住勁,一個拌蒜滾下沙丘,他也不去刻意控制,任自己的身體如碾子般滾了下去,他實在太累了,正好借此緩緩。滾到沙丘底部的時候,被一個突出的小沙丘擋住了,他順勢躺在那里,仰面朝天。
突然,小沙丘動了起來,似乎還伴有某種聲響,這讓徐一鳴驚出一身冷汗,“有人”,這種念頭迅速涌上腦海,他一個激靈,強忍著爬了起來,用手迅速地刨起了沙子,而小沙丘也動得更加厲害,不一會兒,一個披著大衣的人鉆出了沙子,就像破土而出的蟄蟲,渾身沾滿了沙土。
徐一鳴欣喜異常,終于找到伙伴了,終于不用再一個人了。定睛一看,那件大衣有點眼熟,仔細回想在哪里見過這件大衣,突然愣住了,這不是自己的那件阿媽送的牛皮襖嗎!他來當雇工前就留給了蘭香保管,怎么會在這里,難道……
沒錯,正是蘭香,當徐一鳴完全看清楚那人的臉后確認無疑,一直以來的那種莫名的感覺原來應在這里。蘭香也認出了他,一把撲向他的懷抱,用顫抖的聲音叫一聲“徐哥”后,雙眼留下了激動的淚水。
徐一鳴愣在當?shù)?,萬萬沒想到,半響才反應過來,一個念頭閃過,焦急地問道:“小五月呢?”蘭香沾滿灰塵的臉上充滿了擔憂,用手撥開大皮襖仍被沙子壓住的一側不無憂心地說道:“這孩子睡著了,不知道怎么了,也不醒啊!”
徐一鳴趕緊將小五月抱起,發(fā)現(xiàn)他微閉著眼睛,慘白的面皮中透出一絲紅暈,摸上去有點發(fā)燙,嘴唇干裂,喘息聲短促而急速。這是脫水的癥狀,徐一鳴趕忙將隨身攜帶沒舍得喝的水給他灌了幾口,怕出現(xiàn)什么意外,沒敢多灌。然后將他平放在沙地上,兩個人一前一后地擋著風沙,并呼喚著他的名字。
隨著寶貴的生命之水進入體內(nèi),小五月脫水的癥狀慢慢有所緩解,生命的活力重新在這幼小的身體綻放光芒。小家伙脫水快,恢復起來也快,不一會,就睜開了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徐叔”溫暖而有力量的臉龐,終于找到“徐叔”了,他不知道有多高興,掙扎著想爬起來抱一抱讓他日思夜想的“徐叔”,被徐一鳴給按住了,讓他不要亂動,他聽話地點了點頭,徐一鳴又喂他喝了一點水。
安頓好小五月,徐一鳴握著蘭香的手,攬她入懷,四目相望,頓時化作柔情似水。徐一鳴滿眼的疑惑,蘭香也一臉的委屈。兩個人就這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沒有打破這種沉靜,在風沙中相互依偎,互相感受著對方的體溫和心跳,任由風沙撲打在兩個人的身上。而這時,老天也像讀懂了兩個人的心思一樣,風也漸漸變的小了起來。
終于,徐一鳴率先發(fā)話了:“你們不是在都蘭嗎?寶力德阿爺沒把你們安頓好嗎?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蘭香嗔怪道:“還說呢,你這么狠心,把我們拋下,說好的永遠在一起,難道你后悔了?”
“怎么會,我這也不是為了咱們?nèi)齻€人以后著想嘛!”徐一鳴道。
“我知道,逗你呢!”蘭香臉上露出嬌羞的神情。
“那快講講到底是怎么回事?!毙煲圾Q迫切的想知道她們母子的一切。
“嗯!”蘭香溫柔地答應到,然后平靜的講出了和徐一鳴都蘭分別后的事:
“寶力德阿爺把你送走后,回來將情況給我說了,小五月聽說你走了,說什么也不干,吵鬧著要去找你,我和阿爺好說歹說才穩(wěn)定住他?!?p> “然后,寶力德阿爺把我們領到他們頭人家里,央求頭人收留我們。他們頭人看在阿爺?shù)拿孀由蠎辛讼聛?,安排我們?nèi)椭氯藗兏苫?。?p> “他們家的人都是當?shù)氐拿褡澹蠖鄶?shù)人不懂漢語,語言不通,沒辦法和他們交流,而且那些下人們對我們很好奇,總是指指點點,讓我們感到自己是個異類,也沒辦法融入到他們當中去?!?p> “他們家的活都是些放牧啊、擠奶啊、做奶酪啊、熬奶茶啊之類,你知道,我一直在漢族地區(qū),對他們這些活計完全不知道怎么下手。由于語言不通,也沒人教,學著他們做,又做不好,這讓我覺得一無是處,對在他家白吃白住感到很羞愧。”
“另外,我感到有人總用那種讓人不舒服的眼神看我,就像以前我在郭家的時候那個混蛋郭繼元那樣的眼神,這種眼神來自于頭人的一個兒子,這讓我非常害怕。加上小五月由于好奇,一直碰這碰那,總是闖出一些禍來,而且那家里的小孩也都欺負他,讓我在那個頭人家實在是沒法待下去?!?p> “沒辦法,我只能在第二天夜里偷偷地跑了出來,也沒地方可去,就一路跟著你們的印跡找你來了?!?p> 說到這里她長長的嘆了口氣,就像一顆心終于落下一樣,眼含柔情,望向徐一鳴道:“小五月知道要去找你,別提多高興了!”
徐一鳴點了點頭道:“委屈你們了!”抱著蘭香的手更加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