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辭 職
十四、辭職
除夕之夜,家家團(tuán)圓,歡聲笑語,大圓桌上擺滿了雞鴨魚肉,父親、母親、奶奶、羅秀圍坐一桌,羅麗的丈夫值班,羅麗帶著三歲的兒子樂樂回父母家過年。
一家人團(tuán)聚,父親喝了點酒,有些興奮,說:“又是一年了,新的一年,大家要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健健康康”羅麗補充道,“祖奶奶還有我們的樂樂,外公外婆,所有的人也要健健康康,平安順利!”說完逗身旁的孩子,“是不是啊,樂樂!”
“是的!”小小的孩童稚聲萌萌,所有人都笑了!連奶奶臉上的皺紋都笑成了一朵花。
母親放下筷子,“新的一年啊,我沒有什么想法,只要拆遷順利完成,是分到我們的房子生意能夠順順利利,還有~”說完目光掃過羅秀、羅麗,“你們倆少讓我操心?!?p> 母親發(fā)話,沒有人敢反駁,桌上安靜下來。
羅麗為活躍氣氛,說:“我沒有什么,只希望明年樂樂他爸不用值班,能陪我們過年就好了。”
說完,看向羅秀,“姐,你呢?”
羅秀淡淡一笑,“能順利實習(xí),早日拿到執(zhí)業(yè)證!”
母親一聽心里就來氣,“你是要早點嫁人,你都多大了?”
羅秀臉色一變,拉開凳子就要站起來。羅麗趕緊拉住她,“姐!”然后對斜對面的母親說道:“媽,姐已經(jīng)通過了司法考試,以后就是律師了!”
“律師”父親、母親一愣,互相看一眼又雙雙看向羅麗,“什么律師?”
“哎呀,就是幫別人打官司的!”說完羅麗似乎想起了什么,“就是那一年爸爸摔傷了,我們不是找了律師打官司了嗎?姐姐,以后就可以幫人打官司了!并且……”羅麗故意賣關(guān)子,“以后收入還不低呢!”
聽小女兒說收入不低,母親也不再追問羅秀了,一家人專心吃飯,羅秀覺得好久沒這樣過個平靜溫馨的除夕了,當(dāng)然,這也是她隨后十年來過得最平靜溫馨的除夕。
飯后,父母奶奶抱著樂樂在客廳看聯(lián)歡晚會,羅秀的房間姐妹倆談心。
“還要實習(xí)啊,我以為考過試就可以做律師了呢!”羅麗一聲驚呼。
“必須要實習(xí)滿一年,還必須在律師事務(wù)所!”羅秀強調(diào)道。
“那你準(zhǔn)備在哪兒實習(xí)呢嗎?馬街嗎?”羅麗問道。
羅秀無奈笑了,“回縣城來實習(xí)吧,費用相對低一些!”
羅秀沒有講實習(xí)要辭職的事情,她知道若說她要辭職,母親肯定要炸毛,羅麗可能也反對。大過年的,她不希望一家人又是吵吵鬧鬧,鬧的大家不愉快!所有的一切還是自己擔(dān)了吧!她告訴自己!
年后,羅秀去市司法局、省司法廳都問了,確實有這樣的規(guī)定:不能掛證,必須人親自到律師事務(wù)所實習(xí)。她與駱紅麗、莊純討論后,決定辭職專門實習(xí),在律師這條路上重頭開始。
決定了辭職,羅秀心里糾結(jié)反而少多了,不就是沒有工資嗎?不就是案件提成嗎?大不了先白干,等自己積累了經(jīng)驗、熟悉了辦案過程,以后自己可以接案子了,也就可以有提成收入了??!萬事開頭難,但總要有個過程,挺過去就好了!駱紅麗告訴她!
半個月后的一天,天色漸晚,馬街鎮(zhèn)的希來牛菜館的包間里,羅秀請楊秀青、張雪麗,宋興明、孫中華吃飯,以示感謝!
桌上熱氣騰騰的牛肉湯鍋,香氣撲鼻。羅秀端起滿滿一杯啤酒,說:“這些年感謝大家的支持和鼓勵,以后我們后會有期了!”說完,大口喝完啤酒,因為喝的太緊,嗆得直咳嗽。
楊秀青忙給她倒水,說:“別急,別急,還沒開始呢,你先把自己放翻了,待會兒誰結(jié)賬??!”
想到羅秀說要辭職,大家都有些傷感和不舍,此時聽楊秀青如此一說,大家禁不住樂了,氣氛頓時輕松活躍起來。
張雪莉嘆了口氣,“秀姐,你倒是脫離苦海了,我們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呢?!?p> 羅秀略帶羞意地一笑,說:“只要你努力,相信你可以的!”
“嗯,我也相信自己!”張雪莉點頭笑道。
幾人吃菜喝酒,邊吃邊聊。
“說實話,我根本不相信你能考過,你讓我們刮目相看!”楊秀青舉起了酒杯,“這杯敬你,我干了?!闭f完楊秀青一揚脖子將全部喝了,然后對著羅秀說:“你隨意!”
酒意上頭,羅秀臉紅了,擺擺手說:“我也沒想到我能過,我覺得恐怕我至少還要再考兩年,沒想到……”不禁打個失笑,“可能是老天爺看我實在太苦了吧!”
“努力總會有結(jié)果的!”孫中華端起杯子站起來,“我雖然比你們年長,曾經(jīng)我也意氣風(fēng)發(fā)、年少輕狂,但是……哎,經(jīng)過這么些年,已幾乎喪失了那份年輕的沖勁和不服輸?shù)臍饪?,這一點我要向你們學(xué)習(xí)!”說完,喝完了杯中酒,再倒一杯然后對著羅秀,“尤其是你羅老師,這些年你的努力、你的堅持,我們都看在眼里,我敬你也祝賀你,滴水石穿、心想事成!”說完,一口喝掉了杯中的酒。
孫中華平時話比較少,因為跟楊秀青關(guān)系熟,與羅秀等人也時常一起吃飯,但如此動情地說這么多話還是第一次,羅秀笑了,宋興明拍手,“說的好,我們要說的就這個意思!”
孫中華將酒杯放在桌上,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其實,我以為我這輩子——我有生之年至少在我退休之前,我就耗在龍定馬街這個地方了!是你,羅老師,是你們……讓我相信,只有去努力、去奮斗,我們還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我的心好像又活過來了,好像又看到了一點希望!就沖這一點,羅老師,我謝謝你,也謝謝你們!”說話的同時又倒了一杯酒,端起滿滿的一杯啤酒,碰了所有人的杯子,然后又一口喝下。
孫中華一向話少,對誰都是禮貌客氣,此時聽他如此一說,其他幾個人都吃了一驚。張雪麗好奇的問道:“孫老師,有個問題一直不敢問你!”說完,不待孫中華說話,接著問道:“你是江蘇人,211大學(xué)畢業(yè)的高材生,怎么也分到馬街這地方來了?”
孫中華苦笑,“趕上了好時候唄!”
其他人一愣,看向?qū)O中華,一臉不解。
不待他們發(fā)問,孫中華繼續(xù)說:“我畢業(yè)的時候是九O年,那三年大學(xué)畢業(yè)的學(xué)生,不管參沒參與的,分配的都不好,全部流放!”
“那你參與了嗎?”楊秀青一臉好奇。
孫中華遲疑片刻,長嘆了口氣,“那時年少不更事,哪知道厲害?。 闭f完又是一聲長嘆。其他幾人明白了,楊秀青端起酒,“不說了,不說了,喝酒,喝酒!”
盡興而歸!
第二天一早,羅秀走進(jìn)教導(dǎo)處辦公室,將一個沒封口的信封放在了董保平面前的桌上。董保平抬頭狐疑地看了羅秀一眼,拿起信封抽出信紙,快速的看了一遍。
童保平的嘴角急促的抽了抽,然后是一聲尖利的聲音,“喲,羅老師,要走了呀,這么理直氣壯,有底氣了哈!”
羅秀不想跟他多說,只說:“初三(一)班的班主任,董主任還是另外找人吧,謝謝學(xué)校這么多年的關(guān)照!”羅秀故意將關(guān)照兩個字說得很重,她相信董保平能聽懂她要表達(dá)的意思。
“知道!”董保平拉長了聲音,表情似笑非笑:“羅老師有鯤鵬大志,小小的馬街中學(xué)是不夠羅老師翱翔的!”
知道董保平是在諷刺她,羅秀也懶得跟他置氣,冷笑道:“跟董主任比起來,確實不太適應(yīng)這個環(huán)境,也不是個好老師!”
“別這樣說!”董保平擺擺手,“羅老師本事大著呢,盧校長被拉下馬,應(yīng)該也少不了羅老師勞心勞力、優(yōu)美文辭吧!”
羅秀一愣,才想起來當(dāng)時孫中華他們寫告發(fā)盧校長克扣學(xué)生營養(yǎng)補貼的事,寫好后讓羅秀幫忙修改、潤色。于是羅秀也不否認(rèn),只是冷冷一笑,“事實勝于雄辯,腳正不怕鞋歪,至于文辭是否優(yōu)美,不是最重要的!”
董保平拍拍手,“干的漂亮,相信我這個教導(dǎo)主任應(yīng)該也快要下崗了,趁我還在這個位置上,羅老師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只要在我董某人能力范圍內(nèi),我董某人一定照辦!”
“不用了!”羅秀打斷道,“只要按正常程序辦理就可以了!”說完也不等董保平說話,轉(zhuǎn)身出門。
走出門,回頭看著教導(dǎo)處辦公室那塊門牌,羅秀心里說不出是喜是怒。
家小東西多,交了辭職信,羅秀將打包好的行李,找了一輛熟人的小貨車,請他幫她把東西拉回龍定縣城的家——實習(xí)沒有定地方,但她的東西總要有個地方放。
車停在家門口時,天漸漸黑了,羅秀付了車錢,貨車嗡的一轟油門走了。羅秀回頭,清理堆成小山一樣的行李。
前屋沒有人,后屋傳出母親和妹妹的說話聲,隱隱的還有飯菜的香味,羅秀知道:此時應(yīng)該是在吃晚飯。
羅秀提著行李就要邁過門檻的時候又猶豫了,她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怎樣向家里人說或者不敢想像家里人知道了她辭職,會是什么反應(yīng)?她看著屋里,既希望有人出來看見她,又怕他們看見她。
門口的響動驚動了后屋正在吃飯的人,母親端著飯碗走出來,邊走邊吃,看見門口的羅秀,先是一愣,然后才問道:“你怎么回來了?這個時候……”
羅秀還沒答話,父親、妹妹和奶奶相繼走了出來。羅麗一見是羅秀,驚叫道:“姐,你怎么回來啦?你今天……明天不上課嗎?”
羅秀輕輕一笑,“不上課!”
父親走出門來,看見地上堆成小山一樣的行李,奇怪道:“怎么這么多東西?”
羅秀不想多說,輕聲答道,“有這么多呀!”
父親皺著眉頭,幫著提行李進(jìn)屋。羅秀回頭看了一下地上還有一些行李,跟著進(jìn)屋。
在母親、妹妹、奶奶的注視中,羅秀和父親將行李提到樓上,放在羅秀的房間里,本來不大的房間很快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看著羅秀進(jìn)進(jìn)出出,羅麗似乎想起了什么,瞪圓了眼睛看著羅秀,“姐,你不會辭職了吧?”
羅秀心里咯噔一響,但很快平靜下來,她回頭看著妹妹,平靜的表情平靜的語調(diào),“是的,我辭職了!”
“??!”羅麗驚呆了!
三個老人似乎還沒回過神來,茫然的表情看看羅秀又看看羅麗,最后目光又落到羅秀臉上,直到聽見羅麗大聲驚叫道:“姐,你真的辭職了!”三人目瞪口呆看著羅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靜默!
那一刻,空氣似乎凝固!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漫長,每一吸每一呼都那么艱澀。
道道目光如刺如芒射在羅秀的臉上、身上、眼睛里,早就意料到此時情景,羅秀坦然面對,平靜甚至有些好奇地看著她的家人,看看他們究竟有沒有更多更新、與她想像不一樣的表現(xiàn)。
母親終于爆發(fā)了,“啊,你這個天殺的,好好的工作你辭了,你要干什么?你還要吃飯嗎?”跳腳的同時,嘴唇因急怒變形,“當(dāng)年,為了給你找一份工作,你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多少人羨慕啊!你倒好……一聲不吭辭了!那你回來干什么?你以為家里會養(yǎng)你啊!”母親氣極大罵,羅秀已經(jīng)是意料之中,若無其事的繼續(xù)清理著行李,準(zhǔn)備提著上樓。
誰知母親快速站在樓梯前,雙手張開擋住樓梯,“辭職了那你回來干什么?你就不用回來了,你出去?。∧悴皇呛苡心苣蛦??還回來干什么,你……你跟我出去,我……我就當(dāng)沒有生你這個女兒,就當(dāng)家里沒有你這個人!”母親邊罵邊往外推女兒,羅秀心如死灰,任由母親推著,心加墜冰湖漸漸下沉。
在母親一下一下的推搡中,羅秀就快要被推出門了,她想:如果母親真的把她推出門,她就轉(zhuǎn)身離開,再也不回來了。
“哎呀,……這日子還怎么過啊……”母親一屁股跌坐在穿堂門前的草墩上,拍著大腿、抓撓著胸口,嚎啕大哭,好像失掉工作的是她,而不是羅秀。
母親的哭喊叫罵,羅秀習(xí)也為常,她默默地將所有行李搬到自己房間里,擺放整齊,衣服沒換,甚至水也沒喝一口,提起隨身帶的小包,走出了家門。
她知道,對她辭職一事家里人尤其是母親肯定有大的激烈的反應(yīng),她想過了很多遍,也設(shè)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做了無數(shù)的心理建設(shè),可是,當(dāng)母親叫她走,說當(dāng)沒有生她這個女兒,家里沒她這個人的時候,她還是深深的傷心。
生養(yǎng)自己的母親,親自將自己趕出家門,羅秀感到深深的悲涼,夜色朦朧,她急行而走、無聲而笑,只有倔強地臉上,眼淚如潮水般流過,有些流進(jìn)了嘴角,咸咸的、澀澀的帶著苦味,猶如她此刻的心境與心情……
“嘟……嘟……”刺耳的喇叭聲響響,羅秀停下腳步,急駛而過的小車?yán)飩鞒龃舐暤呐R:“想死啊!這是你走的嗎?”
羅秀回過神來,定睛一看:原來她已經(jīng)走到快車道上了!臉上冰冷,伸手一抹,原來她早已淚流滿面……
“哎,剛才要是被撞死了也好??!”羅秀不禁想,“看來老天爺還不要我的命,那我還是好好的活著吧!”羅秀邊想邊走回路邊。
既然都辭職了,何必一定要在龍定呢,完全可以走遠(yuǎn)一點??!法律是為經(jīng)濟(jì)服務(wù)的,經(jīng)濟(jì)更發(fā)達(dá)的地方法律才更有市場……楊秀青的話適時回響在腦海里,人也漸漸冷靜下來。
看看周圍的建筑,羅秀辨認(rèn)了一下方向,轉(zhuǎn)身往火車站方向走去。
售票大廳里燈火通明,售票窗口人頭攢動??戳艘幌屡抨牭那闆r,羅秀走到移動最快的那一列,站在最后。
慢慢移動,終于輪到羅秀了,售票員聲音響亮,“你好,請問要買哪兒?”
“明城!”羅秀簡短答道。
“去明城的有很多趟,你要哪一趟?”
羅秀想了想說,“最早的是哪一趟!”
“凌晨4點半!”
羅秀遲疑片刻,“就4點半吧!”
“要幾張!”
“一張!”
售票員似乎吃了一驚,又看一眼羅秀,猶豫道,“很早哦,你趕得到嗎?”
羅秀點點頭,“趕得到,我就在縣城!”
售票員點點頭,“十二元!”
羅秀從衣袋里掏出十二塊錢遞進(jìn)售票窗口,很快粉紅票面的火車票從窗口遞出來。
接過車票,確認(rèn)無誤后羅秀才小心將車票放進(jìn)口袋里,走出火車站,
心定了,其他的就無所謂了。
明天,明城是她的終點站了,而龍定——生她養(yǎng)她的地方,她要遠(yuǎn)離了!羅秀心里默默念道,念著念著,眼睛一熱,不禁有淚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