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一邊咬著筆頭,一邊皺著眉頭,想著下筆的方式。老師背著雙手,在走廊里慢悠悠地走著。他一邊觀察大家的表情,一邊在心里計劃著待會念作文的人選。
有的人一臉幸福甜蜜;有的人一臉惆悵迷茫;有的人一臉淡然無感。他當然知道,這許多的表情背后,都是一個家庭的寒暖晴雨表。與其說這是一節(jié)作文課,不如說這是一節(jié)傾吐心聲,促進了解的交流課。
他看見張帆雙手托著下巴,趴在桌子上。兩眼無神地望著草稿紙上的作文題目,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卻將眉頭越陷越深。
而羅綺明正奮筆疾書,時不時地露出一絲微笑,仿佛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雖然在極力克制,但那種幸福遮掩不住。
謝遠橋呢?將寫了一半的草稿紙揉碎丟在一邊,又拿出一張新的,鄭重其事地寫下了題目。他一臉嚴肅地沉浸在回憶里,仿佛有個人在與他對話,說著一些極為嚴厲的事情。
常老師一個一個看過來,根據(jù)他們此時的表情,他在腦海里描繪一種圖景,想象他們各自在家時候的樣子。因為,家是世界上唯一隱藏人類缺點與失敗的地方,它同時也蘊藏著甜蜜的愛。
從此時這幾十張人臉上的喜怒哀樂,常老師希望自己能判斷出那些缺點和失敗,同時也能判斷出甜蜜的愛。
他特意在夏風來身旁多停留了一會兒,因為他的家庭實在是太特殊了。這個題目于他來說著實有些殘忍。但不管怎樣,老師希望他能勇敢面對,而不是一味逃避。
有些事情,我們只能做出選擇,不能逃避,只能直視。
常老師看到夏風來一臉淡然,他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著,那樣子有點小心翼翼,像是艱難地回憶著一些事情?;蛟S,過去對于他來說,像一條漆黑的隧道,一旦走進去,就沒有了方向。但是為了尋找這條隧道里細枝末節(jié)的標記,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走進去小心翼翼地探索著。
常老師甚至都不忍心看夏風來的稿紙,他無法想象上面會有些什么內(nèi)容。于是,他將腳步向前挪了挪,來到了林月隱的身邊。她是以全校第一名的身份考進來的,老師對她自然十分留意。每次批閱試卷,常老師最開心的就是看到林月隱的卷子,她的字跡清秀怡人,看著特別舒服。尤其是作文,每次讀來都是一種享受。
常老師看了看林月隱,她緊低著頭,整個人都像被埋進了面前的課桌里,手卻不停地寫著。寫出一點內(nèi)容之后,另一只手馬上就將內(nèi)容捂住,生怕被人看了去。
在走廊里走過來幾個來回后,老師對各自的作文情況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第一輪,他采取自愿的方式,也就是想分享自己作文的同學自愿朗讀給大家聽。教室陷入一片沉默,其實,常老師對此并沒有抱什么希望。他在心里默念123,準備數(shù)到3的時候就進入第二輪,也就是點名分享。
沒想到,他剛數(shù)到2,就有人舉手了。而且,更讓他意外地是,舉手的竟然是夏風來。他心里竟然有點緊張起來,不知道他會給大家分享什么內(nèi)容,也不知道他說出來的內(nèi)容對他自己而言是不是一種傷害。但這個念頭很快被另一種想法淹沒下去——分享也是一種放下。
夏風來站起來了,他雙手托著草稿紙,輕輕地清了清嗓子:“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家里有爸爸媽媽,還有我。關于他們的故事,我聽了很多遍,但不管有多少遍,每一次回想起來,都會讓我覺得溫暖?!?p> “爸爸媽媽都是優(yōu)秀的人民教師,他們相識在校園,相戀在校園,婚禮也在校園?!?p> ······
“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家人彼此相愛。每天回家都有燈火相待,我們吃著媽媽做的可口飯菜,聊著瑣碎而有趣的樂事。不用擔心窗外的風雨,也不用擔心嚴酷的烈日,因為這里是給予我溫暖的源泉,是給予我庇佑的綠蔭。爸爸媽媽,我又攢了好多有趣的故事,等著說給你們聽。想想就覺得開心。爸爸媽媽,有你們的陪伴真好?!?p> 念到這里,夏風來突然哽咽。同學們以為他的作文念完了,都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一陣如潮水涌動的掌聲過去之后,教室又陷入一片寂靜。夏風來卻并沒有坐下,他依然雙手托著自己的作文本。頓了頓,然后念出了最后一句話:“如果你們都還在該有多好啊!”
這句話猶如一枚插入肉體的銀針,輕易地刺痛了每一個人。同學們臉上浮現(xiàn)出震驚的表情,簡直不敢相信他說出來的事實。
“什么?他爸媽都不在了?!什么情況?”之前那幫猜測夏風來身世的同學臉上浮現(xiàn)了一絲慚愧和歉意。這是他們怎么也沒想到的結局。就連對他充滿了仇恨的張帆,此時也默默地低下了頭。他后悔自己給張帆帶去了傷害,并在心里暗下決心,以后要對他好點。
此時的林月隱也是驚的張大了嘴巴,甚至都不敢大聲呼氣。
常老師在講臺上看著大家,不時地點點頭。他喊著:“還有沒有同學起來分享自己的作文?”
班上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舉手。
對于這一舉動,班主任非常高興。他知道,大家是為了保護夏風來的情緒,至少今天,大家是不會分享自己家庭的喜悅來觸動他那根傷心的弦。他以此為契機,在班上做了一些德育教導,希望這個散亂的班級,慢慢地能成為一個真正融洽的大集體。
常老師對夏風來的情況再清楚不過,因為他和風來的父母本就是同事。風來的媽媽是這所學校的語文老師,而他的爸爸則是一名英語老師。兩個人因工作結識,結婚后感情一直很好。
那是多年前的一個暑假,學校組織夏令營,夏風來的爸爸媽媽分別是兩個班的帶隊老師。在山區(qū)途中突遇暴雨,學校大巴被困。為了將學生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他們披著雨衣打著傘一個一個地護送。但有一個學生在轉移過程中不小心滑到了暴雨沖刷形成的山洪之中。夏風來媽媽試圖將學生拽回來,但河水湍急,雖然拽住了學生的手,卻是兩個人一起被河水沖著走。
夏風來爸爸也趕緊跑過來幫忙,他將學生接了過來。誰知,夏風來媽媽剛一放手,就被猛烈的河水沖走了。而夏爸爸用力將學生托舉著,安全送到了岸邊上。再去看夏媽媽時,她已經(jīng)被沖得很遠了。夏爸爸不顧一切地要去救媽媽,兩個人卻再也沒回來。
幾天后,人們找到了他們的遺體,手還緊緊地握在一起。
那時候,夏風來才上小學四年級。但也懂得了死亡的意義,知道他們再也回不來了,哭得撕心裂肺。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沉默寡言。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小學四年級的學生,而是病房里住院很久的病人。
為了這個事情,學校專門開了個會。大家決定一起撫養(yǎng)和照顧風來。校長還親自騰出一間房,給風來常年居住。生活方面由風來的爺爺奶奶照顧,而教育方面都是校長和學校老師一起引導,督促。
大家都給予他很多的愛,希望他不要有太多的陰影。這么多年過去了,從今天的表現(xiàn)來看,他愿意將自己的生世說出來,說明他內(nèi)心逐漸開朗,能夠放下了。
想到這一點,常老師又欣慰地笑了。
夏風來
愿你的青春也是甜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