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醍醐
午夜將至,王甫還呆在長老蝙蝠的身邊,為它理毛。
剛才萬蝠出洞的畫面,歷歷在目,王甫心中一邊止不住的感嘆,一邊在心里隱隱期待著,自己這個吸血蝠群出洞時,壯觀的畫面。
“肯定更加的震撼人心吧?!?p> 吸血蝙蝠群,開始聚集在長老蝙蝠附近,一層層的把王甫也圍在里面。
這使王甫感到有一點不自在,特別是當他又看到那兩只高大的吸血蝙蝠時,更是使他心生驚懼。
對方兇神惡煞的臉龐,仿佛在質問自己:“長老,為什么會傷如此重?”
看著對方咄咄逼人的氣勢,想來這兩只大概是長老蝙蝠的親屬。
吸血蝙蝠群以血緣的親緣關系,為基礎組成一個個族群,而在其中的長老蝙蝠,是聯(lián)系起這一切的紐帶,在族群里的地位很是超然。
王甫身體晃了一下,從長老蝙蝠身上抽手出來,想暫時離開這是非之地。
突然,長老蝙蝠殘存的那只翼手,不偏不倚的搭在王甫將要縮回去的手上。
偶然的吧?它似乎察覺到王甫心態(tài)的微妙變化!
安慰的“唧唧”一聲仿佛在說:“沒事?!?p> 這輕輕的一聲鳴叫,讓他一陣恍惚,甚至都忘了思考接下來,該離開,還是該繼續(xù)“理發(fā)”。
而一旁,那兩只大吸血蝙蝠根本就像沒事發(fā)生一樣,帶領著族人正在舔著自己如同刷子一般的腳趾。
這是它們的準備工作,在出獵前,它們像紳士一樣要保證自己的整潔與完美。
而在一旁的長老蝙蝠,只是立在一旁呆呆的看著,它的狀態(tài)不僅是今天,沒辦法再到外面覓食,或許以后永遠都不行。
片刻之后,這兩只體型較大的吸血蝙蝠,發(fā)出高亢的鳴叫聲,“唧唧”,它兩接過集結的重擔,對包括王甫在內的吸血蝙蝠發(fā)出號召。
“出擊。”
王甫今天沒有響應,就這么安安靜靜的呆著,把陰沉的一張臉深深埋進,長老蝙蝠的背后。
他感覺有千萬雙眼睛,在緊緊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在指責自己的膽小怕事。
“這人怎么這樣?。俊?p> 這種審視的目光,比從貓頭鷹爪下逃生的目光,更加滾燙,使他產生了一種羞愧的感覺。
“可這跟生命比起來算什么呢?”王甫弱弱的自問自答道。
誰知此時,長老蝙蝠又探過翼手,準準的按在,王甫正在揉它肩的手上。
仿佛是察覺到了王甫這份由自卑引起的過度自責,“唧唧”一聲,傳來的還是那一句,“沒事?!?p> “是啊!”得到寬待的王甫,沒有去察覺長老蝙蝠的異常,而是立馬想到了自己破洞的翼膜:“我是受傷了,才不出去的。傷員這點照顧總是有點吧。”
王甫抬起頭,神色復雜的看著別的吸血蝙蝠飛走。
眼前萬蝠出洞的景象,并沒有出現(xiàn),而是吸血蝙蝠稀稀疏疏的飛出洞穴。
一只接一只的緩慢的飛去,這跟剛剛其他蝙蝠族群外出捕獵的浩大聲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只....
兩只....
二十只.....
五十七只......
這只吸血蝙蝠族群,居然還不足百只的數(shù)量?
跟別的蝙蝠群飛過時,王甫眼睛都應接不暇,只得一個勁的感嘆不同。
王甫能很輕松的一只,又一只把吸血蝙蝠的數(shù)目點出來,甚至分心打個岔,最后都能保證準確無誤。
太少了!
自己這個吸血族群的蝙蝠少到了一個非常危險的地步!
熟悉生物的王甫現(xiàn)在才知道一個事實,那就是自己所在的這個蝙蝠群馬上就要瀕臨滅絕!
“難怪每次覓食前,還有返航時,這個族群會有這么長的集合時間?!蓖醺︸R上想到了昨天那次不太愉快的吸血旅行。
其實這個吸血族群,每次在長老蝙蝠集合后,會花很長和其他的族群混合組成一個更龐大的蝙蝠覓食隊,然后才能出發(fā)和返回。
不這樣隨大流組成飛行團的話,族人會暴露在更多更大的風險當中,如此稀少數(shù)量的吸血蝙蝠,在大自然的浪濤里,根本經不起一點顛簸!
它們的集團飛行,是一種悲涼的生存策略。
王甫今天才算理解,昨天一直埋藏在心中的疑問。
如果其他蝙蝠群欣欣向榮,像是一條奔騰不絕的大河。
滋養(yǎng)著兩岸萬物煥發(fā)出勃勃生機。
而王甫所在吸血蝙蝠族群的處境。
就像是一條快要枯竭的小溪。
穿過的是一片被大地炙烤龜裂的大地。
毫無生機。
面對自己的族人即將滅絕這個事實,王甫的靈魂被種種的叩擊一下,他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而隨著最后一只蝙蝠的離開,王甫還知道了一件,讓自己愧恨難當?shù)氖隆?p> 只是努力生存下去,就要花光力氣的它們,哪有時間瞧上自己一眼,去傾訴那無聊的蔑視!
而那兩只吸血大蝙蝠的臉上,從開始到結束,哪來的兇狠表情,他們只有默然的堅毅神情,為的只是能帶領族人活下去!
這全都是自己的心魔!
是王甫自己在心里,為蝙蝠們套上的面具。
王甫無地自容,他從沒有想到有一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會發(fā)生在自己的身上。
顫抖不已的王甫,平生第一次品嘗到人間五味,說來可笑卻是在蝙蝠身上找到。
酸,蝙蝠們處境猶如風中殘燭,拼盡全力可能只會淹沒在這茫茫宇宙中,縱使芳華逝去,仍碌碌無為,此為人生第一大酸楚。
甜,正是這群蝙蝠,帶領著王甫,找回了童年的記憶,那份番茄炒雞蛋的味道,人生第一口糖糕,最是甜蜜。
苦,跟長老蝙蝠亡命逃竄的王甫,在貓頭鷹的窮追不舍下,以命相搏,這是作為學者的王甫,曾經經歷過的最大危難,好在苦盡甘來,兩人逃出生天。
至于辣,王甫能從貓頭爪下逃生,就是他這輩子干過最瘋狂的事!
那咸呢?
一只手搭在王甫的翼手上,他微微的轉過臉來,是一張獸臉。
但是這張臉,卻開始發(fā)生變化,跟那位村頭慈祥老者的面容慢慢重合。
“沒事。”他微瞇著雙眼,一直這么言簡意賅。
就算有一天族群會滅絕,仿佛也是這么一件云淡風輕的事。
長老蝙蝠仿佛也在說出這話的瞬間,蒼老了許多,歲月爬上它的額頭,染白它的毛發(fā)。
“有事!”看到此景的王甫是萬萬不能同意。
【主人,這個老蝙蝠說得沒錯】太初病毒,不請自來。
“太初?你來做什么?”話到嘴邊,王甫又收了回去,這太初病毒情況特殊,一直都在自己身體里,這么說很是奇怪。
“太初,你什么意思?”王甫問道。
【死是生的開始】
“?”王甫被太初病毒說得云里霧里。
【徹底拋棄掉人的身份,用蝙蝠的身份去思考】
“!”是啊,自己在這矯情個什么勁,我已經不是人類了,人類有資格去矯情的條件,我都沒有。
雖然它可以給我?guī)硭伎嫉哪芰Γ业脤W會壓制這份思考,帶來的情緒。
王甫思考身份的利弊,看來活在當下這句至理名言,在什么環(huán)境下都適用。
環(huán)顧四周飛舞的蝙蝠們,自己好像真的可以在這黑黝黝的洞里,當個滑稽的“理發(fā)師”領著“最低救助金”。
就算這個長老蝙蝠的族群覆滅了,我也可以去其他族群里乞討為生,一輩子在這個小小的洞窟里生活,簡簡單單的度過蝠生。
王甫深深望了一下蒼老后的長老蝙蝠。
“我真的可以么?!”王甫握緊翼手,雙牙緊呲。
內心里的一股心聲傳來:“那這有什么意思呢?”
“是啊?!北灰龑枷氲耐醺ο胫?。
一輩子接受異族的施舍,而洞口的天空,就是我的世界穹頂!
弱肉強食!那只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理發(fā)”這種生活化的蝙蝠行為,還是因為太初病毒的一席話,或者是長老蝙蝠的“三叩手”,加速了王甫的融入。
而當他開始真正代入自己的身份,一只可憐又弱小的吸血蝙蝠。
王甫感覺心頭上,壓了好幾座大山,讓他差點喘不過氣來,在生態(tài)研究小有建樹的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屬于吸血蝙蝠們的悲哀。
“要走了么?”長老瞇著眼問。
“嗯?!?p> “王甫,你選的這一條路,可不好走,想清楚?!?p> 王甫沒有回答,只是望著洞口的天空,再次振翅飛翔。
這次不再是向他人借來的勇氣。
因為是自身的想必只會源源不窮。
人生的旅程就是這樣,花大把的時間去迷茫,在幾個瞬間生長。
.......
王甫身體一角。
【人類的情感,真是一種復雜又無用的東西,好在吾留了后手】
突然,長老蝙蝠,在山洞上大吐不止,一滴晶瑩的血液,從它嘴中吐出。
接觸空氣后,片刻時間便失去光澤。
化為一縷煙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