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新打算)
這初嘗愛情甜蜜和苦澀的少年為自己單調(diào)和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一抹色彩。
正當(dāng)他沉浸其中的時候,一個陰郁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他家門口,川娃看著他一步一挪地走來,整個人的心上像是壓了一座大山一樣。
但他還是將他請進了屋里,倒了一杯熱水放在了他的眼前。
沉默了十幾秒之后,他悠悠開口了:“川娃,這段時間怎么不來坐坐了?”
“我,忙著哩!”他道。
“你小子怕是慫了吧,”他斜瞄了他一眼說道,那話語像是從牙齒縫里擠出來的。
“慫,我有啥慫的?要是慫我絕不和你開那個頭!”他著急說道。
“嘿!”森爺冷笑了一聲。
“你,你笑什么,”川娃被笑的渾身不舒服不自在,倉惶問道。
“咱們那天晚上可說好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說你是個君子還是慫包呢?”森爺繼續(xù)激將道。
他看了看森爺那張陰郁的臉,氣沖沖地道:“不用你說,我知道,我明白!但是我這兩天真的很忙,等過段時間吧!”
“沒事,你忙,先干你的活,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找你的,放心吧!”森爺突然又口氣緩和的說道。
“哦,對了,去年竹香和光棍林四的事,聽說前些日子警察又到咱們村上來了一次,來問我的時候,我看著他們說,我一個老掉牙的腿腳不便的老人能有那般子力氣啊,再說我獨居村外,跟任何人都無冤無仇,只是安安分分過自己的日子,他們什么也沒說就走了,走的時候聽另一個年輕一點的說是什么,看了被害人身體的傷口,兇手應(yīng)該是個年輕人!”森爺直愣愣盯著他說道。
他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低著頭說道:“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今天跑來我這里就是為了說這個嗎?你不是很厲害嗎,村里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都知道,好啊。那你知道兇手是誰嗎?”
“嘿嘿”森爺仍然陰郁的笑了,抽了一口剛剛卷好又點燃的旱煙,“老牛識路數(shù),老人通世故,川娃,你小子不傻,森爺我也是年輕時過來的,不管別人怎么看你,我是個識貨的人,你有兩把刷子,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哩,不是龍就是蟲,全憑自己拿捏哩,我先回去了!”
說完扶著桌子起身慢騰騰走出了院子。
川娃木楞呆在原地,大智若愚,他的腦海里迅速運轉(zhuǎn)著,分析各種情況,臉上的表情卻是傻愣愣的,他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卻又隨即沉下心來。
他料定他知道,但絕不會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而使真相大白于天下的,他本身就是個隱人,不喜歡張揚,一幅世外人的模樣,更何況他和他之間已經(jīng)有了某些聯(lián)系,他搞不懂自己為什么會喜歡親近這樣的一個人,古板,陰郁,不羈甚至于在某些方面已經(jīng)殘忍變態(tài)又心理素質(zhì)極強,他對于他就好比一個黑暗的深淵,里面隱匿著一絲神秘的氣息,他明知道是深淵,卻又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俞靠近俞讓他覺得充滿了刺激,那說不出的一絲恐懼中又夾雜著能滿足自己內(nèi)心缺失的部分對溫情的渴求和探索神秘的挑戰(zhàn)性。
有一瞬間,他十分渴望逃離,逃離這個讓自己產(chǎn)生復(fù)雜情緒的地方,他熟悉這里,就像熟悉母親的眼睛,他恨這個地方,就像恨自己的殺父仇人一般,還有那時刻飄蕩在眼前的白色長裙,又讓他愛意滿滿。
他是再也不愿意走進那個小木屋了,可是只要他還在這里一天,他就無法逃離那個對自己有著強烈吸引力和產(chǎn)生罪惡感讓自己憤恨自己的地方。
他還是決定再去一趟,他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自己認(rèn)為成熟的打算。
是夜,朦朧迷離,他思索再三輕輕叩響木門,里面又傳來他拖沓的腳步聲,“吱呀”門開了。
“進來吧”森爺冷冷的說道。他沒有言語,一推門走了進去,這次他沒有隨著他走入放著香爐的臥房,而是徑直朝那個令他有些發(fā)抖又充滿油膩的房間走去,門是上了鎖的,他示意他打開,他站在他身后像一個黑色的幽靈沉默的望著他,他也不語,靜靜地等著。
幾分鐘后,他先開口了:“你真的要看?”
“真的要看看,怎么,森爺不愿意讓我了解了解啊?”他略帶冷酷的問道。
森爺像是不認(rèn)識似得看了他一眼,“我就說嘛,你這個娃娃絕對不是一般人,那些人的眼拙,不識人啊,嘿嘿!”
說著從黑棉布褂子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鑰匙,用一根黑色帆布繩穿起來的,帆布繩已經(jīng)油的發(fā)亮了,他用干枯的全是褶皺發(fā)黑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那個小小的鑰匙,放進了鎖孔里,“啪嗒”一下鎖子被打開了。
門上的黑色鐵鏈也“嘩啦”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垂了下來,森爺要用雙手推開門的一剎那,他快步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稍等,稍等……”
“怎么,不進去看了又?”森爺疑惑地問道。
“要看,當(dāng)然要看,只是我想,我想有個心理準(zhǔn)備!”他聲音壓低了說道。
“嘿嘿,沒啥的,你還要做心理準(zhǔn)備,自己有這個念頭的時候,不就已經(jīng)在心里準(zhǔn)備過了嗎,”森爺?shù)馈?p> 他點點頭默認(rèn)了,森爺推開了木門,一股腐爛的氣息瞬間散發(fā)出來,一進門,就在不大的窗戶旁邊放著一個大的木頭案子,下面是臟的散發(fā)出陣陣腥臭味的纖維袋,他竟然隱約看到尸體發(fā)白的手指,墻上掛著各種鐵鉤子之類,還有堆在墻邊沒來得及掩埋的白骨、毛發(fā)、帶血的衣物,就在木案旁邊還有一個龐大的土火爐,里面發(fā)白的爐灰仿佛還能看到似毒蛇一樣噴吐的火苗,這里的一切都在暗示曾發(fā)生的種種是怎樣的駭人聽聞。
他努力壓住胃里的翻涌,默默退了出來,今天的他證實了一切,卻成了助推此類事件的人之一。
森爺重又“吱”關(guān)上了木門,將鐵鏈條穿進鐵環(huán)里,“啪嗒”一聲上了鎖,他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腐舊的身體,心里是說不出的滋味。
這一切對于他來說,似乎已顯得稀松平常了,卻足以讓這林家莊村的人,不,應(yīng)該是全省城,全國家的人都目瞪口呆,這就是眼前這個人的能量。
他是真的想要逃離了,森爺示意他往臥房走,他沒有言語不由自主退了兩步,“我,要回去了!”他極力克制自己,使他看上去是一個很平靜的人,但他的心里是夾雜著怎樣復(fù)雜的東西啊連他自己都無法形容出來。
月迷離的光輕柔,他覺得自己被埋在了一座黑暗的墳?zāi)估?,感覺不到外面的亮光,又倒退兩步,森爺卻瞪著大眼逼近了他,他的眼里閃出綠幽幽的寒光,像骷髏一樣的雙手在朦朧的黑夜里僵直著搭在了他的肩上,他的內(nèi)心發(fā)出一種顫栗,害怕極了。
這是他第一次面對他顯得如此害怕,像林家莊村所有的人害怕他一樣,他此時是站在了大多數(shù)人這邊的,甚至他覺得自己就是那多數(shù)人,曾經(jīng)那親近的感覺消失了,他覺得自己像是那木案底下纖維袋里的尸體一般沒有了呼吸,只有一顆冰涼的心。
“既然你已經(jīng)什么都看見了,在這個莊里,川娃,我最信任你,我最看好你,不用害怕或者是有什么心理負(fù)擔(dān),凡事都有個開頭,也都有多面性,我不是一個殘暴的人,我這也是在為活著的人做好事?!?p> “去他媽的!”他在心里直爆粗口,卻在僵硬呆滯的臉上硬擠出一絲笑容,“我該回去了”,他沒有接他的話,也沒有表示贊同,小聲說道。
“川娃,你這兩天怎么了,你和以前不一樣了,我們說好的,好好合作,難道你不想好好賺點錢來改變一下自己的生活嗎?難道你這十幾年的委屈都不重要了嗎?”森爺繼續(xù)幽幽說道。
“可是你賺了很多錢,你仍然沒有改變自己的生活,反而讓自己看起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在心里如此想到,卻沒有說出來。
他此刻是從未有過的懼怕,他在懼怕什么,怕他也會變成那一瓶瓶的油,還是會變成像他一樣腐舊的沒有人樣的人,他無法說的清楚。只是懼怕。
森爺看著他,始終沒有動,他轉(zhuǎn)過身了,他不想做無謂的解釋,更不想再和他交談那些令他反胃,沉重又可怕的話題了。
是時候離開了,他去拉那扇木頭門,卻發(fā)現(xiàn)被上了門閂,于是他用慌亂的手在黑暗中去摸索門閂,他出出進進了好多次,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熟悉這扇門,他連這扇門的門閂準(zhǔn)確位置在哪里也拿捏不準(zhǔn),每次都是他為他開門。
他感覺到身后瘆人的雙眼發(fā)出恐怖的強光直射他的身體,他的頭部微微出了點冷汗,他在努力地鎮(zhèn)定,然后把頭轉(zhuǎn)過去看向他:“這個門怎么打開?”他平靜的問道。
森爺沒有回答,只是還在重復(fù):“你要走了嗎?你真的要走了嗎?不再坐一坐了,陪陪我了?”
“對,你打開門吧,我要回去了,今天晚上羊的草料沒有給,我這會剛剛才想起來。”他說道。
森爺沒有說話,他將骷髏一般沒有溫度的雙手垂了下來,繼而用右手伸進了自己的黑褂子口袋里摸索著什么。
川娃的內(nèi)心又是一陣緊張,“他要干什么,他要從口袋里掏什么呢?”他不安地想到。
他在黑暗中仔細(xì)盯住他,看他臉上的表情變化,他的一張臉在月微弱的光里此刻比挖出的尸體更讓他覺得恐懼,那是一張陰冷的沒有溫度的臉,五官緊緊地擠在一起,眼窩,鼻子,嘴巴都有被黑煤灰熏過的痕跡,卻沒有一絲煙火的溫暖。
他極為后悔,后悔自己為了那點錢盲目而齷齪,后悔將自己的信任交給了他,這樣一個游走于人間和地獄之間的人,但現(xiàn)在連這黑夜也無法藏匿他的悔恨,他只想順利的出了這扇門,做一個失憶的人。
森爺用慢騰騰的手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鈔票,通過靜謐的空氣輸送在了他的面前,“你拿著,川娃,拿著!”
這是他沒有想到的,他搓了搓自己的雙手,沒感覺到上面是潮濕的,他把手舉在空中又放下,似乎像是反應(yīng)過來了什么,趕忙擺擺手道:“我不要,我不能要!”
“不,川娃,你拿著,”他那像是從地底下發(fā)出的聲音里透出一絲絲期待,他期待他能用雙手接過那沓鈔票。
“森爺,我真的不要,你給我錢干什么,我也沒幫你干什么,你快點收起來吧!你打開門我這就要趕快回去了,我回去好喂喂那些羊?!彼恼Z氣中有焦急也有央求。
“你拿著,你拿著聽我說,川娃?!鄙瓲敵领o的說道。
川娃此時已徹底的慌了,他不知道,不知道森爺接下來要干什么,他太害怕了,他怕那幽幽的眼神,怕那像蔥地底下發(fā)出的聲音,怕他再次將自己逼入一個無限循環(huán)的絕境。
逃離的念頭愈加強烈,他用手去搖晃那門閂,祈求“吱呀”一聲打開這扇令自己窒息的門,離開這個散發(fā)出恐怖氣息的小院。
“川娃,我不會要求你做什么的,我掙了這些錢也用不了多少,你拿著,你現(xiàn)在正是用錢的時候”森爺誠懇的說道。
他瞪大了自己的雙眼,脫口而出“為什么,為什么你要給我這么多錢?”
森爺幽幽的說道:“你拿著這些錢吧,我知道,我有預(yù)感,我覺得,我覺得以后可能不會再見到你了,我絕不會怪你,我也不會害你,你知道嗎其實有時候我同你一樣,他們都怕我,都害怕我,沒有人愿意來我心里,沒有人愿意多看我一眼,只有你,只有你讓我在這個世上多了一點過下去的念頭,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已想過很多很多次了,但是第二天我又會重復(fù)同樣的事。然后在這個院子里等你,等你來看看我,和我說說話,這成了我全部的生活?!?p> 他疑惑了,疑惑的看著他,這時森爺很堅決地把錢塞在了他的手里,“呼啦”一下推開了門閂,指著外面黑夜中的小路說道:“走吧,走吧!再也不要來了,再也不要呆在黑夜中了!”
川娃又小聲的說道:“我不要,我真的不要!”
但是沒等他說完,他的身體被人猛地一推,他差點拌了一大跤,已出了那個小木門,身后是“啪啦,啪啦”的鎖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