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你不要扔下楚兒一個人孤零零的!”蕭楚楚忽然大喊一句,驚醒。
戚寧盯著這個忽然炸起身的少年,第一次細(xì)細(xì)看清他的長相,心中不由感嘆,真是跟當(dāng)年的蕭娘一個模樣。
蕭楚楚緩一緩神,看見娘親躺在男子的懷中,面容發(fā)著幽藍(lán)的白。
她雖有直覺,但不敢上前確認(rèn)娘親死了,頓覺一陣寒意侵來,她忍不住瑟瑟發(fā)抖,心里責(zé)問自己:為什么有人闖進(jìn)了仙水洞,我卻沒有提前聽到動靜?都怪我睡著覺了,一睡著就什么都聽不到,我就是一頭蠢豬,蠢豬!
護(hù)她來竹廬的那個下屬立刻迎上去站在她旁邊,萬一她又要像方才那樣大吵大鬧時便立刻阻止,以免敵人聞聲發(fā)現(xiàn)。
蕭楚楚卻只是呆若木雞,一言不發(fā),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空得像山洞,干得連淚也沒有,這反而讓在場的人不知所措。
“這孩兒,該不會被嚇傻了吧?”那個下屬面露擔(dān)憂之色。
“楊虎,給他拿些吃的?!逼輰幏愿老聦?。孩子都愛吃,有好吃好玩的,忘事也快,他的女兒便是如此。
楊虎端來一大碗鹵肉,一條魚,糖糕。頓時食物的香氣飄移屋內(nèi),幾個侍衛(wèi)饑腸轆轆,不禁肚子發(fā)出咕嚕嚕之聲,怕寧王聽見了責(zé)備,面露尷尬之色。
蕭楚楚卻身在福中不知福,連看也不看。
這回是夢半仙端來一碗黑色濃稠的醬,浮著一個圓球在中間,看上去像什么動物的眼珠。
“小子,把這碗好東西喝了?!眽舭胂蛇肿礻庩柟謿獾匦Φ?。
戚寧起身,搶過那碗醬,問道:“你給他喝的什么?”
“這是我研制的湯藥,壓驚的。你寧王在這,我還能當(dāng)著你面害這小子不成?!?p> 戚寧嗅了嗅,這才把碗端到蕭楚楚面前,一只手掌遮在碗上,擋住那只像眼睛的東西,把碗湊到蕭楚楚嘴邊,蕭楚楚仍不為所動。
夢半仙鼻子噴氣哼了一聲道:“我的廚房都被翻了個遍,不吃就沒有其他的了,餓死吧!”說著搶過那只碗,一手撈起浮在湯醬上的圓球放進(jìn)嘴里一嚼,“滋”一聲嘴中噴出一兩滴汁液,染黑了他的白胡子,他伸出黑色的舌頭舔一舔,頗為享受地歡嘆了一聲,走到桌邊,兩只手指拈起魚的尾部,舉高過頭,仰頭一口就要掉魚頭,咯啦咯啦兩聲,不多咀嚼就吞了下去,骨頭也沒吐出,再兩口便將一條魚吃得尾巴都不剩。
戚寧瞪他一眼,夢半仙撇嘴搖搖頭,煙槍在手指間轉(zhuǎn)著,信步往屋外走去。
“你們都出去吧,沒我命令不要進(jìn)來?!睏罨⒌纫槐娨宦爩幫醴愿?,便輕步退下。
蕭楚楚沒有聞到食物的氣味,卻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頓時回過神來,那是母親調(diào)制的,也是她生平最愛的香味。蕭楚楚爬到娘親身旁,伏在娘親的尸身上,終于眼淚決堤,哭成了淚人。
看見少年有了反應(yīng),戚寧心稍放寬了些,他剛伸出手,卻被蕭楚楚推開。
“你是誰?我娘死了,你還想做什么?”
男子默不作聲。從腰間掏出匕首。
蕭楚楚看著男子拿出鑲有綠色寶石的匕首,拔出鞘,燈火光隨即如水流般在利刃上流轉(zhuǎn)。男子手腕移一動,未及蕭楚楚眨眼,男子將箭從娘親胸口拔出,然后揮刀,動作輕盈如蝴蝶煽翼,利落干凈,箭頭段落,切口平整無比,箭頭上的血已凝固,男子用手絹把尖利的箭頭包裹起來,裝進(jìn)香囊。
男子將箭從蕭娘的尸身拔出,把傷口包扎好,動作輕盈,神情哀然。
蕭楚楚看著他的動作,不禁動容:娘親已經(jīng)離世,他依然善待她。
她到現(xiàn)在才得以看清楚這男子的相貌,跟剛才昏迷時在夢里看見的那個拿著香囊的男子一模一樣。目光落在男子腰間,竟真的有個香囊,仔細(xì)看,這香囊上繡著的正是娘親常繡的扶?;ā?p> 所以剛才看見的不是夢境?如此一來,娘親臨終前真的與他說了一番話。
難道他就是自己常常在夢里看見的那個只見背影不見相貌的男子?是她的生父?
蕭楚楚心中大喜,可隨即又念到,這個男子看上去未免太年輕了,段不可能是爹爹。她和娘親隱居十多年還是被這男子找到了,所為何事?
還是要小心提防。
“你叫什么名字?”戚寧柔聲問道。
這一天的事情太突然太古怪,蕭楚楚一頭霧水,但小心為上總不會錯。她心里有點(diǎn)慌,但這個時候她孤苦伶仃,自己不勇敢一點(diǎn),她還能靠誰?于是硬著頭皮搶過那把匕首,圓目怒視眼前的陌生男子。
戚寧沒堤防這小小人兒,待反應(yīng)過來也不懼小小人兒能做出什么來,只聽其質(zhì)問:“方才我問你,你還未回答。你忽然出現(xiàn)擄走我和娘親,又引來殺手追害我們,致使我娘親喪命,你到底是何人,有何用意?”
蕭楚楚右手舉著匕首,刀尖正要戳中男子的鼻尖,語氣間是無所畏懼的指責(zé),哀怨中又帶有幾分期待。
戚寧見她眼睛又噙滿淚水,縱然被利器所指,也沒有一絲怒氣,反而心中軟下幾分。
是我的幻覺還是他的偽裝?他在我的刀尖之下,既不怕也不怒,剛才我好像看到……看到他神色中一閃而過的溫柔和憐愛。
“我叫戚寧,與你娘親蕭娘是相識多年的摯友。之所以突然出現(xiàn)在你們隱居之所,是因?yàn)橹烙腥艘雍δ銈兡缸?,但怪我疏忽,本是想搶在他們到達(dá)前將你二人帶到安全之地,卻弄巧成拙引狼入室,害得蕭娘……”
小姑娘見男子哽咽得面紅耳赤,眼睛充血,是情真意切的傷心和悔恨,便不由得信了他的話,緩緩放下手,合上了匕首。
“我叫蕭……”蕭楚楚正要回答,細(xì)心一想:娘親叮囑過需事事謹(jǐn)慎,又教導(dǎo)切不可隨意與人接觸,更忌透露姓名身份,楚楚之名一聽便不是一個男兒該有的名字,雖然渴望這男子是自己的爹爹,但事情還未有確鑿之證,即使男子為娘親知交,二人已有多年未見,舊日情分可能已生疏,自己不可大意。
于是回答:“蕭楚。”
“姓蕭?!逼輰庎溃翱磥硎捘锊辉敢饽阈掌??!?p> “為什么要姓戚?難道你也認(rèn)識我爹爹,他姓戚?你叫戚寧,也姓戚。你真的只是我娘親的摯友?還是跟我爹爹有什么關(guān)系?”
“你爹爹……,你娘親有跟你提起過他么?”
“我娘親只說,爹爹很疼愛我和娘親,但爹爹在我記事之前就已去世?!?p> 戚寧心下一緊,蕭娘當(dāng)年消失時,她還懷著身孕,這話是安慰自己的孩兒才說的。又問:“你爹爹叫什么名字,娘親可有提起?”
他在試探我?為什么不直接認(rèn)了是我爹爹?
蕭楚楚也猜測過爹爹姓楚,但不敢找娘親問個究竟,她怕娘親會傷心,娘親不說,蕭楚楚便不問,若她能見到爹爹當(dāng)然是好,但對蕭楚楚而言,最重要的是娘親能快樂。
“沒有,我叫蕭楚,蕭是娘親的姓氏,不過娘親這么做總有的緣由,但肯定不是討厭爹爹的緣故,娘親每天都在想念爹爹?!?p> 蕭楚楚這么說,是存著一份期盼:萬一他真的是我爹爹呢!
戚寧黯然神傷,心想:這么多年了,仍這般念念不忘。想來也確實(shí)如此。
“你的爹爹……”反正早晚也是事實(shí)了,就順著蕭娘的說法吧,一時半刻也無法說請這多年的事情,于是對蕭楚楚道:“你爹爹確實(shí)離世了,我是你爹爹的弟弟,是你的叔父?!?p> “原來是叔父……”蕭楚楚低下眼簾,再度失落。剛收住的眼淚又閃動而落,目光又轉(zhuǎn)向娘親冰冷的尸身。
戚寧本因?yàn)槭捘锒鴮κ挸w怒,但想起這她與娘親隱居多年,蕭娘是她唯一的至愛至親,今夜痛失至親,頓覺得她與自己有著同樣的錐心之痛,同是天涯,心中由恨轉(zhuǎn)憐。
“楚兒,那些追殺你的人不會善罷甘休,蕭娘臨終前叮囑我照顧好你,我既應(yīng)諾于她,又是你的叔父,今后你就隨我一起,你千萬不能擅自行動?!?p> 蕭楚楚聽其言,再次細(xì)想今夜之事,此人及其下屬雖來歷不明,那白胡子老頭兒也是陰陽怪氣,但誰也不曾表露半點(diǎn)不軌企圖,當(dāng)即放下些警惕。“嗯,那我便稱你叔父?!笔挸酥灵较?,站在戚寧面前,恭敬作揖喚一聲,“叔父?!?p> “好,楚兒,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侄兒?!?p> 蕭楚楚心下一寬,有個叔父,總比舉目無親要好。隨即坐回到塌上,再開口時便比方才客氣,問,“叔父,那些殺手,是什么人?我和娘親常年居于山中,鮮與人接觸,為何無端招來殺身之禍?”
戚寧蹙眉,思忖著要跟蕭楚說明白來龍去脈倒不是難事,但這孩兒自出生就隱居山中,罕與人接觸,如此未經(jīng)世事,今日的又歷急劇變故,若再知道自己錯綜復(fù)雜的身世,且與皇族有關(guān),一時間未必怎能承受。
何況,自己的來意不是全無私心,若這少年知得一二,恐怕剛對自己有的些許信任也蕩然無存。
“那些是多年前與你爹爹有恩怨的人,不知從何處得知你母女隱居之地,于是尋上來了。家中的事,往后可以慢慢再說,今夜你受驚嚇不淺,先吃些東西稍作歇息,待到天明,我們一起要將你娘親入土為安?!?p> 說到這里,兩人同時黯然,靜默無言。
片刻后,蕭楚楚走到桌前,抓起那盤糖糕便往嘴里塞,淚目汪汪,凄鳴嚶嚶。
忽而聽見一聲劈拉撞門聲,只見夢半仙衣袖蒙臉,匆忙跑進(jìn)來:“有人放毒霧,快走。”
話語剛落卻為時已晚,只見幾個黑衣人個個蒙面,從窗臺、門口闖入,手持竹筒冒著紫煙,更有人劈開屋頂從天而降??磥黹T外四大護(hù)衛(wèi)均已中毒。
戚寧立刻攬過蕭娘漸已僵直的身體,喝到:“夢半仙,帶小子走?!彪S即將那把綠色寶石的匕首塞進(jìn)蕭楚懷里,蕭楚一愣,抱緊了匕首。
夢半仙此時正心疼他的竹廬被破壞,聽得戚寧厲聲呼喊,才想起蕭楚的存在,急忙舉出兩指她喉和肺兩處各撳一下,封閉她的穴位,道:捂住鼻子,屏住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