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對蕭楚關(guān)心,整個寧王府都看在眼里。
王妃只覺得王爺不該對侄兒比對自己女兒還要關(guān)切,若不是因為蕭楚是先帝之子,她恐怕要當面找王爺哭鬧一番。
雖以為王爺對蕭楚過分關(guān)愛,但王妃不能不承認,蕭楚雖是個無用處的皇子,性情確也招人喜歡,好在不是個女兒,不然王爺?shù)年P(guān)愛就不一樣了。戚家已出了一個不要江山要美人的癡情種,再出一個愛上兄長女兒的王爺也不是沒有可能。
無雙齋的書房里,戚寧問蕭楚楚:“近日朝廷中事務(wù)繁多,叔父也因此少有時間在王府,你進來在王府,一切可都還習(xí)慣?”
“叔父百忙中還惦記楚兒,楚兒謝謝叔父,在王府一切都很好?!?p> “嗯,我聽說你與韻兒相處不錯。韻兒那乖戾潑辣的性格我是知道的,若是欺負了你讓你受了委屈,你可別處處忍讓,韻兒隨時我親生閨女,但她若是任性不講理,我不會偏幫她,你也千萬不要覺得自己是借住在王府,生怕麻煩了其他人而受了委屈不與我說?!?p> 這段日子與叔父相處,蕭楚楚知他待人雖講君子之禮,不論對誰都毫無半點王爺架子,但言行中不怒自威,自有一種高冷,少有對人噓寒問暖,卻明顯對自己處處關(guān)心,今日聽此番暖心之言,更是感動非常,蕭楚楚不由得雙目含淚。
戚寧見此狀,以為這段時間他少在府中,對蕭楚楚關(guān)懷少了,使得她著實受到了委屈,便急忙伸手在她肩上輕拍幾下,像給受了驚嚇的幼兒拍背壓驚一般。
“好楚兒,若有委屈,跟叔父說?!?p> 蕭楚楚垂眼低眉道:“王府上下人人都對楚兒很好,楚兒雙親早逝,還好有叔父一家照應(yīng),楚兒是感激才忍不住紅了雙眼,讓叔父見笑了?!?p> 戚寧不放心,低頭眼睛與蕭楚楚平視,向她探身,和聲道:“當真如此?為何不抬起頭說?!?p> 蕭楚楚抬頭,與戚寧四目相對,見他雙眸盡是深切的擔憂,心想要提起精神來,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道:“楚兒說的都是真的,不欺瞞叔父?!?p> 戚寧這才放下心來,又道:“近日除了跟韻兒玩耍,其余時間都怎么打發(fā)的?”
“也沒有其他,只是讀了一下娘親留下的那些書。”
“我預(yù)備也給你請給教書先生,除了圣賢之書,你可還有其他想學(xué)的?”
戚寧本想讓蕭楚楚與戚韻兒跟同一個教書先生學(xué)習(xí)課業(yè),又覺得與韻兒時時在一起,韻兒盛氣凌人的小姐脾氣,容易生出事端,而姑娘家相處容易親密無間,萬一識破了蕭楚楚是個姑娘,韻兒又不知個中厲害。
蕭楚楚答道:“叔父,你教我畫丹青吧,我父親的模樣,你會畫嗎?”
戚寧道:“你父親是先皇,不可以隨便畫。”
蕭楚楚尋思道:“難怪娘親收藏這么多年的畫上,只有爹爹背影,也許就是這個原因。”
見戚寧沒有回應(yīng)神色黯淡,蕭楚楚以為他念及過世的兄嫂,便道:“叔父,你與我爹爹手足之情一定很好罷?可以跟楚兒說一說爹爹的事情嗎?”
往事如水,當即掀起浪花。
在同輩的皇子中,戚寧與兄長戚堯同是凌貴妃所生。戚堯娘胎里就虛弱,天生帶了個弱底子,凌貴妃自然對他要多幾分關(guān)心和照料,但戚寧并不覺得母親偏心兄長而待薄自己,反而因兄長體弱,更覺得自己是個錚錚男兒,要對孱弱兄長尊敬、忍讓。
戚堯即位之前就有自己的潛邸,而他愛戚寧這位皇弟,便要和皇弟同住潛邸,這潛邸本是當時的圣上戚威王做太子的時候的住處,后來賜給了戚堯,戚堯即位成為戚幽王,便把潛邸賜給了戚寧做寧王府。
有日,兄弟二人一起入宮給戚威王請安,其時戚威王與大臣正商議與鄰國惠國的戰(zhàn)事。兩國相互牽制多年,都是表面互不進犯,暗里時時防備,但數(shù)十年來從未正面開戰(zhàn)。兩國每年互派親使出訪,以示友好邦交。
這一年惠國派出的親使一行二十四人剛走出維州跨上戚國邊境,便不曾返回惠國?;輫娪H使沒有返回,便派人查明原因,卻道是被防守在邊關(guān)的戚國官兵無故殺害。戚國也派人審問駐守邊關(guān)的官員,確信其部下不曾出手殺害惠國來使,遂派信使前往惠國道明調(diào)查結(jié)果?;輫詾槠輫幸馐缚诜裾J乃意欲挑釁,戚國見惠國不辯是非乃是有意制造使團被害事故,借機發(fā)難,尋個由頭向戚國出兵。
皇子到了及冠之年,均可參與議政。二皇子戚寧聰敏過人,早在他十三歲那年,就已獲恩準旁聽政事,如今雖然年方十五,對國事政局往往有不俗見解。
戚威王問:“我國與惠國素來互不侵犯,這次惠國使團在我國邊境失蹤,惠國咬定是被我國官兵所殺,個中要么是誤會,要么是惠國故意尋個出兵我國的理由。你們?nèi)绾慰???p> 戚堯首先道:“一旦開戰(zhàn),雙方邊境百姓死傷難免,雖然我國兵力強盛于惠國,但自古兩國交戰(zhàn),孰勝孰負要憑天時地利人和,故最后誰為王誰為寇,亦未可知,故兩國交戰(zhàn),對戚國是利是弊不可而知。若惠國使團死在我國之事是一場誤會,因為一個誤會而打仗,恐有損父皇英明。兒臣覺得還是再徹查一番之后,與惠國洽議,尋求和解?!?p> 戚威王一聽,不置可否。
戚寧說:“稟父皇,兒臣也有一愚見,不知父皇可想聽?”
戚寧才十五歲的年紀,先前就對國家大事有過不少獨到見解。此刻戚威王對戚寧的想法自然饒有興致便。
“皇兒說來聽聽。”
戚寧道:“兒臣認為皇兄所言極是,應(yīng)追查惠國使團被殺事宜的真相,以免惠國構(gòu)陷,毀我戚國聲譽。但兒臣認為,真相是要查的,仗也是要打的。先發(fā)制人才能不受制于人,東邊邊境數(shù)十年來穩(wěn)定,但西邊、北邊、南邊蠢蠢欲動,相比起其他邊境國家,若交戰(zhàn),惠國最小,我大戚勝算最大,一旦勝仗,便趁機再割掉惠國邊境之地歸納到我國藍圖,威震四方,其他三邊之過自不敢進犯,如此可保太平。再者,只有我們主動進攻,方可把戰(zhàn)場設(shè)在惠國境內(nèi),以免我國百姓卷入戰(zhàn)火。為減少無辜死傷,我們不殺對方俘虜和無辜百姓便是,這比起其他國家向我戚國發(fā)動更龐大的戰(zhàn)爭,便減少了兩國的傷亡?!?p> 戚寧知道皇兄不愿戰(zhàn)爭,卻還要建議出兵,除了出于與父皇所述的考慮,還存有他想:父皇年歲已高,將來皇兄繼位,戚國如要到達開國以來最強盛的時期,怕是任重道遠,何不趁此機會讓皇兄隨軍出征,首先謀得個立下軍威民望的機會。
戚威王曾幾番想攻打惠國,奈何與惠國交好,百年無戰(zhàn)事是先帝在位時的教誨,朝中尚有先帝欽點的史官,便一直未起戰(zhàn)事。今日二皇子戚寧之言正合他意,便點頭微笑,面露贊許神色。賞了新進貢的妃子笑荔枝二十粒。
戚寧知母妃最愛這妃子笑,便歡喜地拿著這賞賜去后宮尋母妃。得知母妃在佛堂,便找了過去,只見凌貴妃跪坐在蒲團上,口中念念有詞。
戚寧留心一聽,聽得凌貴妃道:我佛慈悲。我堯兒自落地,藥便未停歇過,好在他勉勉強強也長成了個男子漢,當年以為堯兒養(yǎng)不大了,才要了寧兒,所幸兄弟二人手足情深,對我孝敬,實在是佛祖給婦人最大的福分。請保佑我堯兒繼續(xù)平安,以待日后國君之位?!?p> 這一字一句,都絲毫不差落入戚寧耳中,他憂憤難以自抑,氣得渾身發(fā)抖,紅艷嬌嫩的荔枝掉落,在地上滾轉(zhuǎn)了幾下。
他素來敬重兄長,孝順母妃,但聽得母妃剛才那番話,方知原是母妃恐防兄長體質(zhì)難以養(yǎng)大成人,才生下了自己,且母妃一心想皇兄繼承皇位。他從來不求皇位也一心認為皇兄才繼承大統(tǒng)最合適的人選,但自己不為與他人不愿,這兩者自是不同況味。
母妃求佛賜平安,卻沒有念及他戚寧的名字,不免心中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
其時戚堯因事晚到幾步,剛好遇到戚寧神色不悅地從佛堂走開,他跟上幾步喚戚寧,戚寧都沒有回頭。
一個多月后,戚國發(fā)兵到惠國的邊境,兩國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
戚寧獨自進宮請求面圣。
“父皇,兒臣請求隨軍出征?!?p> 戚威王贊賞地大笑兩聲:“哈哈哈,吾兒主動請纓,勇氣過人,但長幼有序,這次該你哥哥出征?!?p> 戚寧單膝跪下,道:“父皇,行軍打仗、日夜勞頓,且我國與惠國相交之處風(fēng)白郡,地勢險要,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領(lǐng)們尚為艱險,對不曾操練的皇兄來說更是如此,且他自幼便體弱多病,這一趟出征,恐怕他難以經(jīng)受得住,萬一傷了根本豈不糟糕?”
戚威王深知戚寧所說確實,道:“你也不曾下兵場操練,怎有把握你出征便受得了那苦?”
“父皇,戚寧自幼習(xí)武,身子硬朗,請父皇準了兒臣所求?!?p> 戚威王見戚寧年紀雖小,就有此番抱負和勇氣,大為喜歡,便答應(yīng)讓他隨軍出征。
當時的戚寧不曾料想,他代替皇兄出征,差點就有去無反,他也不曾料想,他出征認識了蕭娘,最后皇位和蕭娘都盡然歸皇兄所有。
而年少輕狂過后,戚寧憶起過去,總不愿卻又不得不承認,他當初不該向父皇進言發(fā)起與惠國之戰(zhàn)。
如此,兩國太平,他戚寧不曾不仁。
如此,他、蕭娘、皇兄,三人便無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