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戚寧但凡在惠國皇宮里走動,都仔細留意著宮女的著裝,卻沒有一個人是與那日在御花園里見到的宮女穿同樣的衣裳。問了人,回說是宮女好幾身宮衣,都沒有湖水綠顏色的。
便朝思夜想,都落了空。
惠國皇宮里也有小姑娘在朝思暮想著,她是惠國皇宮里的大公主沈青黛。
那日宴會結(jié)束,戚寧剛走出大殿,便看到遠處回廊一個身穿湖水綠衣裳的小姑娘,他追上前,伸手觸到小姑娘的手臂,那小姑娘回頭,他才看清雖身形年紀(jì)差不多,卻不是日間在御花園遇到的那個小宮女。
“你是何人?敢對本宮如此膽大無禮?!毙」媚锛t著臉斥道。
戚寧于是合手作揖道歉,聽小姑娘自稱本宮,便也知道是位公主之類的人物了,因她沒帶隨從,他才疏忽錯認(rèn)為宮女,他又怎會知道,眼前這公主身上穿的湖水綠衣裳,正是出自他要找的那個宮女之手,難怪他會認(rèn)錯。
“我叫戚寧。”
“哦,戚國二皇子。我是惠國大公主,你可知道我芳名?”小姑娘嘴角微揚。
“必定聽說過,但我想來愚笨,沒記住,實在不敬?!?p> “那你這次好好記住,本宮叫沈青黛。”大公主心中一陣氣,卻因為眼前這皇子長得實在俊朗,本來兇巴巴的話,到了嘴邊卻失了氣焰。
戚寧覺得這公主雖然高傲自恃了些,卻自有一番率真爽朗,沒有他見過的其他那些公主那般一律的矜持嬌靜。
戚寧在惠國接下來的日子,在使團長和惠國國舅的有意安排下,幾乎每天都與大公主在各種場合會見,因年紀(jì)相仿,又都是爽朗的人,便相處投契。
戚寧想,要是戚國皇宮里有這樣的一位妹妹,倒也不無聊。那時,沈青黛的閨中密友蕭可晴剛告假回了維州探親,正是寂寞無聊之時,正解一時寂寥。
戚寧一共在惠國住了一個月多,到要返回戚國時,兩人都十分不舍。
蕭可晴從維州回到惠國皇宮,沈青黛免不了要對她透露自己的少女情懷,只說戚國二皇子如何如何。蕭可晴自小就聰慧伶俐,那日在御花園看到小男孩身穿的華服與惠國服飾相異,便已知道幾分對方的身份,后來聽了沈青黛的描述,就更加確定遇到的便是戚國二皇子。
幾年后,蕭可晴與戚寧再相遇,卻是在維州戰(zhàn)場上。
尸首傷者遍地,嘶叫哀嚎漫天,她一眼認(rèn)出了他,即便他已長成高大少年,即便他身穿盔甲。
他何曾知道,幾年前那個在花園里幫他處理傷口的宮女,其實是蕭丞相的千金,更不會從預(yù)料到幾年之后,他會與蕭丞相兵戎相見。
他似乎不記得她,但他再次一眼就鐘情于她。
蕭可晴始終沒在他面前提起自己是沈青黛的閨中密友,等沈青黛成為戚堯的妃子,戚寧也不曾與人提起他與皇嫂過往的情誼。至于蕭可晴,有關(guān)于她的一切,因為戚堯愛美人舍棄江山的緣故,在沈青黛嫁到戚國前,已被皇室禁止提起,她是惠國蕭丞相之女的身份,本就只有寥寥數(shù)人個人知道。
“徐坤澤這兩天總在皇上前走動,皇上也好像知道你不是風(fēng)寒,而是被長公主所傷,看來要與她論罪。”
沈青黛雖勉強不追究蕭楚楚,可聽到戚寧這話,心中還是不滿。她知道,戚寧說這番說,是因為他明白要不對長公主論罪,唯有等她這個受傷之人親自開口與皇帝說。
戚寧看她陰沉著臉,也不便太強硬往下說,只會適得其反。
晚些時候,戚寧又去看了看蕭楚楚。
“皇上召見你,都說了些什么?”
蕭楚楚冷冷道:“太后的病,問我為何不請安,問我是否被禁足?!?p> “你沒承認(rèn)吧?”
“沒有?;实蹫楹螘胚^我?”
戚寧道:“他放不放過你我目前還不確定,但太后那邊是不會追究于你了。”
“為什么?你是不是拿什么條件跟她換了?”蕭楚楚語氣急促:“我手上有她痛處,不需要你為我做讓步?!?p> “你說的痛處,就當(dāng)不存在。太后與人私通這樣的事情沒有真憑實據(jù),反而會讓你攬禍上身,最后傷的不是誰,是你。”
蕭楚楚本來已稍稍緩和,這下又不免激動:“你在護我還是護她?她與徐坤澤的事情,你不在意嗎?”
“我為何要在意?”
“你們!”蕭楚楚苦笑道。
戚寧這時也來了氣,雙目中凝結(jié)冰霜,微怒中帶急::“把話說清楚?!?p> “你和沈青黛,其實有很多相似之處。她愛慕你,卻又不得不防著你;你與她周旋,卻又不能對她狠下心腸?!?p> 戚寧雙眉緊蹙,無奈地解釋:“很多事情,并不是非此即彼,楚兒,我既想你明白,又不想你尚在本該天真無憂的年紀(jì)去明白這些?!?p> “我不需要她的放過,殺母之仇,一命換一命,她的命,我還沒取,是我放過了她?!?p> 戚寧的雙目一直緊緊看著蕭楚楚,仿佛她會隨時從他眼前消失:“楚兒,你已經(jīng)取過她的命,是我救下來了,你如果還要繼續(xù)算,就算在我頭上,是我救了她。她說不追究你,是因為一報還一報,在她看來,她已經(jīng)還過你和蕭娘的債了?!?p> “那你的呢?你腿上的毒,你這段時間所受的劇痛,她還給你了?你卻還要替她擋,為什么!”蕭楚楚哽咽。
“不為什么,我中毒與她無關(guān),我不要她還,楚兒你也別再管這件事?!彼螄L不知道蕭楚楚為他思慮為他憂心,正因如此,他才不想她管這些事情。
蕭楚楚雙腳一軟,坐到椅子上愣神:她為他的毒日夜思慮,痛心疾首,心在是她多管閑事了,是她雞腸小肚耿耿于懷了?
“我沒什么要說的了,皇叔請回?!笔挸D(zhuǎn)過身不看戚寧,心和耳卻留神著他的動靜。
戚寧上前靠近她,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楚兒,你生氣歸生氣,記住不要再去找太后,皇帝那邊我和太后會圓好?!?p> 聽起來好像是他與沈青黛是同一陣線,在為她解圍了,好像是他們是正義之士,而自己則不仁不以。
既然不走,躲開還不行?
蕭楚楚推了戚寧一把,快步走出了屋。
戚寧嘆了嘆氣,想要追上去,腿上的疼痛又開始發(fā)作。
皇帝果然沒有再問起太后生病的事,澄昭宮也不再禁止出入。戚寧幾天沒有去澄昭宮,蕭楚楚寸步不出屋,坐著又起身,起身又坐下,這里站一站,那里站一站。忽聽得門口有腳步聲,沒有通傳就進來的,是寧王了。
便把身子背對著門口。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心中有點歡喜。
忽的一雙手從身后繞過捂住她的雙眼。那雙手綿綿柔柔,細滑小巧,有點冰涼。
“你猜我是誰?”明明是女子的雙手,聲音是學(xué)著男子故意壓低的聲音。
還好她認(rèn)得身上那陣女兒香:“說話的是駱翼,這手自然是我可愛的韻兒的?!?p> 話音剛落,雙手松開,蕭楚楚回頭,看見嘟著嘴的戚韻兒:“這么容易就被猜中了,不好玩?!逼蓓崈河洲D(zhuǎn)過頭看駱翼,一貫地驕罵他:“都怪你,聲音裝得不好?!?p> 駱翼撓頭笑笑。
“你們怎么來了?太傅不是說近幾日告假嗎?”
“爹爹說我在府里無事,讓我入宮來找你作伴。”
“嗯?!彼鞠雴栠@幾日戚寧的近況,最后還是不問了。
忽聽得門外通傳:“大洵三皇子求見?!?p> 戚韻兒語帶不滿道:“就是他,那個要求娶你的人?”
“你怎么知道?”
“三皇叔來寧王府的時候,我聽他和爹爹有說起這件事?!?p> 蕭楚楚正要問她都聽到他們是如何說的,宮云飛卻已到了門口。
“給長公主請安?!?p> “免禮。殿下來澄昭宮,有何事?”
“聽聞長公主身體抱恙,本王很是擔(dān)心,特前來探望。”宮云飛倒是毫不遮掩對蕭楚楚的關(guān)切和熱情。
“我無恙,多謝殿下關(guān)心?!?p> “咳咳。”戚韻兒在旁邊干咳兩聲。
宮云飛這才問:“敢問這位閉月羞花的姑娘是?”
戚韻兒差點沒忍住笑,駱翼在一旁蹙眉撇嘴。
蕭楚楚介紹:“這位是寧王的千金,也是我的摯友,韻兒?!?p> “原來是榮安郡主,失敬失敬,在下宮云飛。”宮云飛風(fēng)度翩翩地微笑欠身點頭。
“客氣?!逼蓓崈阂幌氲竭@宮云飛向皇帝太后求娶蕭楚楚,就無法對他露出皇家禮節(jié)的笑容,但看他別具風(fēng)華,就沒有冷言冷語相向。
故意對蕭楚楚說:“我都很久沒見你了,有好多事情跟你說。”
說著皮笑肉不笑地斜睨了宮云飛一眼,宮云飛明知她的意思,卻也只回以一個明媚無邪的笑。
蕭楚楚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看了駱翼一眼,兩人同時無奈地輕笑了下。
屋內(nèi)一陣沉靜。
蕭楚楚努力想了想,終于有要說的:“對了,我還有東西要歸還于殿下。”于是轉(zhuǎn)身到衣櫥中取出那間披風(fēng),遞給宮云飛。
宮云飛雙手接過,放在鼻尖,用力聞了一下,雙眼始終看著蕭楚楚,嘴角笑意曖昧。
蕭楚楚打了個哆嗦,心想:這宮云飛今日怎么如此莫名其妙。
戚韻兒早已忍不住了,看看蕭楚又看看宮云飛:“你……他的披風(fēng)為什么在你的屋子里?”
“這個……”蕭楚楚一時沒想到該怎么說。
駱翼給了戚韻兒一個眼神,干咳了兩聲,戚韻兒卻不會意。
“是我疏忽,上次來拜見長公主,將披風(fēng)遺忘在此?!庇洲D(zhuǎn)身對蕭楚楚道:“有勞長公主保管至今,實在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