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宋府夜話,當年秘辛
宋府。
宋雨山陰沉著臉坐在主位上,宋家的眾人分列在兩側(cè),盡管身后都擺放著座椅,這時候卻沒有一個人坐下,一個個神情嚴肅地站在旁邊。
而在宋雨山的正對面,本名為宋浮的宋三叔正雙膝跪地,一言不發(fā)地低著頭,臉上還掛著幾條手指印。
“知道外面現(xiàn)在是怎么傳的嗎?”宋雨山語調(diào)冷漠而陰沉,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如此失態(tài)過了,就算是先前宋言奪權(quán)的那一次,他也能夠維持住平靜。
“宋安,念給他聽聽?!彼斡晟綄⑹种袔妆拘宰訏伣o老管家宋安,口中冷聲道。
宋安只得接過冊子,臉上卻露出些為難的神色,看看一臉冷色的宋雨山,又看看地上跪著的宋浮宋三叔,也只能無奈搖頭。
宋浮不用聽也知道,那冊子必然是宋家收集的說書文稿,里面全是關(guān)于布武閣開業(yè)那天,宋哲所丟出去的那些臉面。
要是真等宋安念出來,恐怕三房也沒臉在宋家待下去,宋浮連忙開口道:“爹,千錯萬錯都是我教子無方,可是理學他……他……罪不至死??!”
說到這里,宋浮不由聲淚俱下,連連扣頭道:“爹,六扇門那是何等地方,便是個練家子進去也熬不住幾天,理學他現(xiàn)在怕是……”
“夠了!”宋雨山冷冷打斷他的話,“宋哲若是熬不住,那就讓他死在里面!”
“這是兄弟闔墻?。∷渭野倌昵遄u就毀于他宋理學之手,難道他不該以死謝罪?”
宋浮怔怔地望著父親,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宋雨山這等冷酷的神情,只是第一次以當事人的角度,看見這副神情展現(xiàn)在自己面前。
這種感覺……很絕望。
除開宋言這個怪胎不論,宋雨山對于宋家的掌控力是相當驚人的,他一旦做出決定,根本沒有人能夠再去反抗。
哪怕拋開輩分不說,宋家這些二代三代,也沒有一個人的心智、手段能過跟宋雨山相比。
說完這句話之后,宋雨山就沒有繼續(xù)多留的意思,向著眾人微微擺手,示意今天到此結(jié)束,隨即便轉(zhuǎn)身進了后堂,而這里已經(jīng)有一個人在等著他了。
這人一副書生打扮,手上拿著一面折扇,正是宋文佑。
宋文佑早已沒有了先前的鎮(zhèn)定,也不復在宋哲面前那種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神情,一臉惶恐地望著宋雨山:“爹,我只是幫理學分析了一下……誰知道他會干出這種蠢事?!”
宋雨山望著他的神情越發(fā)冷漠,甚至帶著濃重的失望。
“文佑,你是你們兄弟幾個當中最聰明的,我曾經(jīng)把你看做我的繼承人,但是后來又放棄了,你可知道為什么?”
“我……我不知道!”宋文佑依舊還是那副惶恐的臉色,只是眼底深處開始劃過一絲怪異。
“你知道,你不僅知道,而且不打算改?!彼斡晟骄従復鲁鲆豢跉猓澳闶枪室庾尷韺W去找弘文的麻煩,因為你早知道,四皇子與弘文根本沒有矛盾,是也不是?”
宋文佑動作微凝,臉上的惶恐之色終于漸漸消失,最后竟是變得有些平靜起來,但眼中還是帶著些疑惑:“爹,你是如何知道的?”
宋雨山冷哼一聲道:“別人不清楚,你以為我也不清楚?家里人只知道你宋文佑是為一位大人物做幕僚,誰又知道這位大人物,正是四皇子趙岑?”
這話一出,恍若一道驚雷劈在宋文佑的身后,讓他額頭一瞬間滲出了些冷汗。
他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在整件事當中也毫無破綻,怎么會……
但如果父親他知道這一點,猜到自己是故意為之,倒是再正常不過了……畢竟身為四皇子的幕僚,他又豈會不知道趙岑因何而???
當初在上陽河畔發(fā)生的事,宋文佑比誰都清楚,因為他當時就在酒會當中,甚至親眼看見了宋言與趙岑的見面。
先前告訴宋哲的那一番說辭其實多是猜測,如果深入研究的話,不難發(fā)現(xiàn)一些破綻。也只有宋哲這個蠢人,才會毫無保留地相信自己。
沉默了片刻之后,宋文佑終于道:“宋哲是個蠢貨。他一直對弘文懷恨在心,與其日后鬧出無法收拾的事端,還不如趁這次就讓他自己浮出水面?!?p> 宋雨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許久之后才緩緩點頭。
兩人在這一點上其實已經(jīng)有了默契,盡管彼此并未有過任何溝通,但是讓宋哲自己去送命這一點,他們達成了共識。
但宋雨山還是道:“你行事狡黠有余,陰狠太過……怕是理學前腳出門聯(lián)系幫手,后腳消息就已經(jīng)送到你這里了?”
宋文佑笑了笑道:“那是自然。李安良與我交情頗深,讓他陪著演一場戲又有何難?”
說白了,宋文佑本來就是趙岑一系的重要人物,宋哲無論跑去找誰幫忙,都不可能脫出宋文佑的手掌心。
這樣一來,他當然有把握去找宋言麻煩的人,根本不是他一合之敵,李安良其實就在布武閣開業(yè)現(xiàn)場附近,要是城衛(wèi)軍真鬧出些大事,他就會出面認慫。
宋雨山?jīng)]有再理他,而是走過他的身旁,到前面緩緩坐下,后面的宋安跟了進來,卻被宋雨山抬手揮退。
緊接著,宋雨山又揮退了門外的幾名仆人和侍女,直到房間四周只剩下他與宋文佑兩人,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既然如此,當年之事,你打算如何跟弘文交代?”
話說到這里,宋文佑臉上終于露出些苦笑來:“原來……一切都瞞不過爹您的眼睛?!?p> “哼!你是我一手教出來的,那些手段是誰用的出來,難道我會不知道?”宋雨山?jīng)]好氣地哼了一聲道。
“當初莫名要弘文與那趙家丫頭定親,我就知道里頭不對勁,只是當時無暇關(guān)注這等小事,才讓你蒙混過關(guān)……你這個幕僚倒是當?shù)耐?,連納妾這種事也要為主分憂?”
宋文佑臉上的苦笑更重了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若是能料到如今之事,當初怎么也不會選擇弘文……只希望亡羊補牢,猶未晚也?!?p> 若是有宋家的第三人在這里,聽到兩人這番對話,恐怕立馬能夠明白過來他們在說些什么。
原來半年之前,宋家莫名讓宋言去與趙婧華相親,然后在短時間內(nèi)進行訂婚,根本就是宋文佑一手安排的!
或者說,這是出自他背后那位四皇子殿下的授意。
趙婧華性格外柔內(nèi)剛,輕易不肯給人當妾室,哪怕當朝四皇子也不行——畢竟他們兩人在江湖相識的時候,可不知道對方是四皇子。
而就在趙岑頭疼之時,宋文佑為他獻上了絕妙的一計。
讓宋家假意“碰瓷”,安排一名子弟與趙婧華訂婚,趙婧華自身全然不知那是相親,等到趙家答應下來之后,趙婧華想再反悔可就難了。
哪怕她在家中大鬧一場,也不得不借助四皇子的能量,去拒絕這門親事。隨后宋家“迫于壓力”主動退婚,于是趙婧華也不得不接受做妾的命運。
整件事當中,宋家平白得了四皇子的補償,而且明知道是“奉旨碰瓷”,也不用擔心得罪四皇子。
四皇子如愿以償拿下趙婧華,不用再頭疼這小妮子不肯做妾的問題,至于付出的那點代價,反正也是賞賜給自家幕僚,肥水不流外人田。
趙婧華雖然名聲有損,但最終只要嫁入皇室,這點小事也根本影響不了什么。
唯獨處于風暴中心,被所有人當做棄子的宋言,是真正吃了大虧的。不僅平白背上了惡名,而且被迫跑去大光明寺出家……
所以當初宋文佑在選人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千挑萬選,才選定了宋言這么個毫無根基和后臺,自身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家族子弟,打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將他放棄了。
可誰知道,宋言半年之后自大光明寺歸來,所展現(xiàn)出來的實力如此驚人。
上陽河一見之后,宋言的信息就已經(jīng)在四皇子府備案,后來宋文佑親自派人去查探,結(jié)果越查越讓他心驚……這小子真是我認識的那個侄子?確定不是哪里放出來的老妖怪?
六扇門當中的很多情報,其實不會特意瞞著皇室,先前的百鬼道人一案,以及后來宋言追擊薛凝兒之事,都足以反映出他的實力。
尤其是在開業(yè)那天,收到宋言一刀擊殺天南三盜的消息后,宋文佑無比慶幸,自己先將宋哲送去給他墊刀,消一消年輕人的火氣。
不過當年之事,終究是紙包不住火,萬一哪天自己的身份暴露,或者日后四皇子與宋言交好,這件事一旦被宋言得知……
宋文佑想想宋言自回京以來的行事風格,這小子萬一直接提刀沖進他的小院,他也是絲毫不會覺得奇怪。
所以宋文佑一直頭疼于如何跟宋言修補關(guān)系,沒想到今天先見到了宋雨山,被他一語點破其中奧妙。
最初的驚訝之后,宋文佑也很快冷靜下來,他意識到以自家父親的城府,尋常無事肯定不會來跟自己說這些……這件事他很可能大半年前就知道,半年來也沒見他露出什么破綻。
“還請父親教我。”宋文佑恭恭敬敬地行禮,一點沒有往日懶散的模樣,反正這是自家老子,又不吃虧。
宋雨山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弘文自大光明寺返回以來,性情大變,不能再以往日眼光看待?!?p> “我觀他行事不疾不徐、胸有成竹,怕是心中早有計劃。你若想彌補當年過錯,便找個機會助他一臂之力,再去尋他當面把話說開,當能渡過此劫。”
宋文佑想了想道:“父親為何如此篤定,弘文不會懷恨在心?”
“成大事者,必有常人難及之氣度?!彼斡晟睫D(zhuǎn)過頭來,拍了拍四子的肩膀,“這便是我不愿讓你繼承宋家的原因?!?p> “宋家交予安民之手,縱然難有進步,守成亦是綽綽有余;若是落在你手上,恐怕不出二十年便要盛極而衰……”
“你事事皆想掌于己手,萬事不肯讓步,遲早力有不逮。善戰(zhàn)者無赫赫之功,世間只有百勝之師,又豈有不敗的將軍?”
“等弘文之事了結(jié),你便離開宋府罷,望你好自為之?!?p> 一席話聽得宋文佑冷汗連連,沉默良久,最終只能躬身應是。